《爱殇[霹雳-戢武王]》长空无双

4、犹豫

　　槐生淇奥越长越帅了。

　　面貌完全长开，眉目还是那般精致，气质却越发沉稳刚毅，有意掩藏起属于女性的柔美，那轮廓好似笼着冰霜，日趋增长的王者威仪和气度让通身的压迫感更为强烈。

　　许久不见雅狄王，睁眼时却总是见到她站在树下抬头凝望的姿态。专注，静默，双手后负，略卷的金发用水晶绳索随意扎起，衣袍却总是挑深色的，修身内敛，似乎也在刻意压住美丽的轮廓，渲染出气质的沉稳。

　　然后就蓦地想起曾经剧中所见王兄的脸，比之更为威严，那时她站在碎岛玄舸之上，送笑剑钝回诗意天城，大风呼啸，玄铁水晶王冠，镶金幽蓝皇袍，气度恢弘，睥睨天下。

　　不知是被触动了哪根心弦，近来忆起的事物总是越发繁多。醒梦浮沉之间，朦胧地总是记起那些沉淀在脑海深处以为已经忘却的画面，我曾有过的另一个人生，那些死去的破碎片段掺和着灵明界，望舒殿，苦境，忘世楼，明明灭灭，又飘离无踪。

　　在这个世界待得越久，对灵明界的归宿感越强烈，曾经入此世时清晰的记忆就越发遥远淡褪，同等的，在我眼中，事物简直像是失去了色彩般，哪怕是游走苦境都觉得眼前所见灰暗至极。

　　而如今，我总觉得视野中蒙着的薄翳似乎在渐渐淡褪，槐生淇奥身上的色彩那般明艳，我这般望出去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笼罩的灵气光火燃烧得极其美丽，许是在祭天台上停留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寂寥无人可诉，骤然见到她都觉得欢喜……算了，连自己都骗不了的话就不用拿出来说了。

　　开始数着天数过日子。百年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年，封印已固，开始聚集灵力补充自身本体，虽是借着碎岛灵气，不用太耗精力，却不能再放任自己沉入梦境。灵术师的梦境太可怕，即使作为灵明界之主，我也得顾忌着是不是会被自己的力量反噬，睡死在梦中永不再醒来。

　　醒着，于是见到槐生淇奥的时候越发多。

　　她最近总是来祭天台。学自雅狄王的武学没落下半分，师承太宫，又日日勤学为王之道，凝神修性，专心致志。我却也不知为何她还有空闲——甚至总能挑到避开所有人的时间段上来。

　　可她坐在祭天台上也都是沉默。有的时候什么都不说，有的时候望着王树发呆，有的时候俯视台下苍茫国境，目光深邃幽沉，情绪越发难测，沉谧得就像是尊雕塑。

　　杀戮碎岛又是大雪满天时，可祭天台上笼罩着无形的结界，只余冰晶闪烁着璀璨的光色，飘忽游离，明明灭灭。

　　“再过不久，又该是四魌武评会，”听到槐生淇奥低沉淡漠的声音，“吾将随吾父去往慈光之塔。吾父已连夺九届魁首，雄才大略，深不可测，吾敬仰吾父，却也想与吾父一战……始终不可得。”

　　语气中带着些微难以觉察的战意和惋惜，她的手轻轻放在王树之上，凝望着树干深处，目光专注而幽深。

　　你爹当然厉害！杀戮碎岛民风彪悍善战，以杀戮为名，可见其端，雅狄王更是其中佼佼。不但九届魁首，他还会是绝无仅有的十一届魁首！他的强大毋庸置疑，四魌界谁人能出其左？哪怕是我当年与他一战也不能正面取胜！

　　好吧……这具身体的力量其实不及我本体三一。

　　想起未来戢武王英姿，又闻得这话，心中倒也不觉叹息。她武功学自雅狄王，性情却也倔强好强，日日见着那等强者，如何不渴望一战？她所压抑着的关于打败父亲的渴望，却又何尝不是种冥冥连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向男权的挑战？

　　“吾生于碎岛，长于碎岛，离得碎岛的日子却也不多。既为碎岛王子，便总该以碎岛为重……近年来，吾已开始接手政务，才陡然发觉，世道艰辛，几多磨难。吾父曾将如是话语予吾：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本身就已经极度渺小，因为能够认识到生存的压力、自身的渺小，所以才不敢担当，你既为强者、王者，无法选择前进的方向，无法放下肩上的重担，那就只能坚守。”

　　尼玛！雅狄王你个老不要脸的，自己跟即鹿谈个恋爱还不敢承认，生下剑之初间接给杀戮碎岛惹下滔天祸根，惹毛无衣师尹更是平添无数后患，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来这样要求你的继任者？！戢武王就是被你给逼到绝路上的啊擦！

　　“吾既知吾之使命，愿守护吾之国度，倾尽一切。却恐湘灵孤身一人，受此压抑难耐。纵有‘禳命女’御赐称号，于这碎岛，亦是无法改变什么。吾妹性情单纯善良，每每见吾练剑伤时便无声抹泪，又怎忍让她看得四魌武评会上酣战惨烈？吾即将离岛，若是不护得她，又忧心不已，这可怎生是好？”

　　她摸摸粗糙的树皮，似在等待着回答。许久之后，冰蓝的瞳眸流转过一抹黯然，面情却依旧持稳毫无变化：“吾忘了，你……无法回应吾。”

　　漫天的冰晶如花般旋转摇曳，柔白的光线从王树各处散发出来，纯澈荧美如同梦幻。

　　她背靠王树，静默望着冰晶流转，淡漠如霜雪。

　　*

　　槐生淇奥离开之后，我于王树之中渐渐显现出身形。

　　本体在灵明界，这具身体相当于分-身，但对于一个完整之人来说，也差不离。

　　当年被迫……好吧，勉强说是甘愿……甘愿镇压祭天台的时候，我已在身上下了时间咒术，若非百年到，我必不得离开此地。如今也只能以神魂现身。

　　一直以来，不愿与槐生淇奥言谈，不愿与她见面，固然有不想惹事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槐生淇奥将来会遭遇的一切，牵扯到太多，影响得太广，我并非孤身一人，身后还有整个灵明界，我不敢赌。

　　存在即为合理，灵明界存在于霹雳世界，但又独立于世界之外，而我最害怕的就是它会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被拖入苦境的视野——我不能毁了我的国度。

　　王树氤氲般弥散的灵气浓稠似雾，漫卷间似白纱般轻舞飞扬。

　　遥遥望着槐生淇奥的背影，我看一眼状似真实实则虚幻的手心，却不知为何，有些后悔。

　　我在霹雳世界待得太久，我知道如何才能保全自身。被迫接受灵明界这摊子时，前世记忆还清晰得很，所以害怕，所以绝望。可后来选择接受了这另一场人生，同等的，也接受了新的身份，新的责任，新的……挑战。

　　霹雳世界风云变幻太快，灵明界又远离苦境之外，常常一晃眼就从一部剧跳到了另一部剧。昨日与你把酒言欢之人，今日便化作一抔黄土，今夕擦肩而过之人，明朝或会与你纠缠不清。所幸为人低调，不敢改变多少，怕未来发生自己都无法预料的变故，面貌又太有欺骗性，装逼混过万里征途九皇座，圣母混过阇城血印末世录龙城圣影剑踪，神棍混过刀戟戡魔录奇象谜城皇龙记一路往下，回去闭闭关，出来散散心，无聊的时候追着看看现场真实版霹雳戏，若非无意进入四魌界遇到雅狄王，却也不知道竟然到震寰宇了。

　　心神已经锤炼得无坚不摧，手段锻炼得老奸巨猾，自带灵术修炼得出神入化，霹雳各项必备技能一个也没落下，那么多年，也算得上是神出鬼没的先天一只……

　　先天啊！尼玛的先天啊！！

　　有死神惨例在前，半脚踏进神域我都不敢声张，把自己伪装成个安安分分的先天，逢着大场面跑的比谁都快！混到这地步容易吗我！安安全全地混到这地步我容易吗我？靠没灾没难安安全全地混到这地步简直是个奇迹啊我！

　　……若我早已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水，那戢武王就是明烈炽热的火，就算浑身裹着寒冰霜雪，也掩藏不了灵魂中的热度。

　　我既知道你的未来，如何能挽救你？

　　我既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麻烦，如何能违背我的初愿？

　　可你……你只想到湘灵需人护得平安，却不曾记得，你也是女子，你无法逃脱女性身份所带给你的与生俱来的本性。纵然再如何伪装，如何扮演，你依旧还是女子。

　　事物有两个方面，相互作用，彼此影响，你冷静持稳，你强大骄傲，你隐忍担当，身份和力量给你权利的同时也带来对应的责任，你逼迫自己舍弃另一面，却忘了你也会累，你偶尔也会想到要放松一会，你也需要……守护。正是因此，玉辞心将成为你苦苦压抑的本性，成为你短暂歇息时解放的渴望，并成为你磨难的渊源。

　　高高立于王座俯视之时，你可会羡慕湘灵有你这般的人牢牢护着，不忍一点伤害？

　　你可会怨艾自己生在杀戮碎岛，被迫以女儿身守着这个轻贱女性的国度？

　　你不知道。

　　是啦，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早已知晓这一切又不什么都做不了的我……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