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殇[霹雳-戢武王]》长空无双

3、再见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早已过去十几年。

　　王树底下的怨气越发不稳，因为根源没法除，怨气清除一次又生一次，实在有够讨厌。

　　这些年来，睡睡醒醒，睡时愤愤诅咒雅狄王恨不得亲自跑去轰碎了沉夜滩，醒时却明晓只要碎岛这种极度重男轻女的民风不改，哪怕毁掉女性尸骨之墓也没办法断绝那些怨气，只能叹口气注视几近凝结为灵石的氤氲，思维昏昏沉沉，始终不能清醒得透彻。

　　然后有一日大梦初觉，恍然忆起灵明界漫天飞舞的冰魄流萤。

　　那种小生灵与王树上的冰晶有几分相似，却更为灵动活泼；永恒冰凉的紫月蓝日，交替着悬挂天宇，静谧寂寥，犹如我的子民般与世无争。我曾在望舒殿的最高点伫立过无尽岁月，看那些夜夜在界柱顶端燃起的凝碧幽火，伴随着逢火绽放的玉衡花，犹如盛世的焰华般璀璨明艳，至今还灼灼燃烧在梦境中，倾之难忘。

　　尤记初入霹雳，拿着个新手账号，却手握一方地界的权柄，王权神权一力在掌，简直是不让我好好活命的节奏。那时的灵明界于我，是何等的重负……可后来还是选择承担。正所谓没有得到那么高的成就，是因为没有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我就一路狂奔在作死的道上，偏偏没死成，还一手缔造出灵明界的繁华盛朝，再伫立在巅峰俯视自己的国度，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不过，总该是有骄傲与依恋？

　　以前不管怎么跑出去玩，始终与老家有联络，这回流落四魌界特么都快近两百年了，还是全封闭式的，我总有种莫名的感觉，旷工那么久，一回去能被我手下乱刃砍死……

　　抖索了下，然后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少年装扮的人影抬着头立于祭天台之上。

　　冰蓝瞳眸，金色长发，不正是槐生淇奥？

　　虽说湘灵与她乃双生子，容貌之间精致相仿，但有些人，长再像都能一眼分清。这种独一无二的气质只该是未来的戢武王才有的骄傲霸气。

　　似乎只是一瞬，白驹过隙，当年的幼儿已经长成英姿飒爽气势斐然的少年。眉目间依稀还是当年的精致，却因气质的改换，淡褪了柔美，更有少年式的英气与沉稳。凛然似雪，寒濯似冰，遥遥望过来，目光深邃而隽永，看得出来，早已学会了内敛深沉，竟然丝毫没有外露自己的任何情绪。

　　隐隐崭露的王者风范，明明是仰望，却带着俯视万千苍生的孤傲，若非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定然只以为果不负杀戮碎岛未来戢武王之名——就是俊美略显女相而已。

　　莫名得有些愉悦。

　　灵体似乎也能感染到这份心情，随着灵气的发散传达出去，王树的枝桠微微摇摆，那些冰晶也像是被灼炼过般熠熠发亮，然后就陡然看见那人面上的持稳凝重有些破功，眼睛略微睁大了些，带着惊讶。

　　……她在看我？

　　不，问题是，她看得到我？！

　　等等，貌似当年就看得到？

　　呆滞几秒，灵视扫过去自然是清楚无比，正对上那双深邃冰蓝的眸子，眨巴一下眼睛，忽又想到自己深在王树中心，外面笼罩着浓稠似雾般的灵气，还有无尽错乱的时空，怎么都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于是安心了。

　　瞪大眼睛使劲瞧。上上下下全方位无死角扫描。

　　这可是戢武王！

　　一生下来就注定为王结果被倾心相待的子民所背叛、惨烈到足以跟罗睺号称当期两大悲剧帝的戢武王！被编剧残忍腰斩历经狗血脑残磨难杯具智商破格最后终于壮烈的戢武王！

　　我没想到又会遇到她的。

　　估摸时间，槐生淇奥还在少年期，此刻出现在我眼前的，还是最初最初的模样。

　　如此风华绝代，这般骄傲优雅，眸底仍尽藏纯澈，还未沾染过血腥的年少王子啊……

　　我的老毛病又范了，一见熟悉的剧情人物就开始脑补各种剧情，回神的时候才见到这个人不知何时起已然走近，手按在王树上，脸都要贴过来了，眸光灼灼，熠熠生辉，动也不动地凝望着我。

　　“王树的……灵？”

　　又是这一句！

　　你才灵！你全家都灵！

　　儿子所有的错都该报到老子头上，好久不见雅狄王，忽然有些手痒，要是能揍一顿就开心了。

　　“你为何不说话？”

　　槐生淇奥仰起头，似乎在用心感受什么，微皱的眉宇是因透过树皮喷涌四溢的灵气而觉出些许不适，但没有松手，瞳眸依旧牢牢盯着前方：“不能……说话吗？”

　　不说！打死都不说！

　　鬼才要跟你扯上关系嘞！

　　槐生淇奥似乎接受了某种自己脑补的设定。等待了好久，眼睛里终于露出些失望。

　　她垂下眼睑，顿了顿，手终于离开树干，却没走开，只是在不远处坐下来，背对着我，依稀可见少年俊逸的侧颊。似乎是一直以来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下，那姿态带着几分松散。

　　沉默了片刻，或许认定了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竟然开始自说自话。

　　“吾见王树之中，烟云缭绕，氤氲弥散，幻化似云霄，不复往日沉寂……可是你醒了？吾曾来此数次，却始终不逢你醒，只少时恍惚见你笑过，虽不曾清晰，却觉基摩拉，不外乎如是。”

　　基摩……拉？啊，貌似碎岛传说中的美神？太抬举我了吧……不是，靠这是在调戏我？

　　“碎岛依是如昔。昨日醒时见窗前梨花凋落满地，吾妹湘灵含泪伤春，吾竟无丝毫悲戚，约莫这潮涨潮落，阴晴圆缺，总该有一般定律，非是人力所能挽回，若驻留也只徒增伤悲罢。”

　　话是没错，但这个人不知道，会有一日，她脚下的国度也如她所说的这般，终该是要走向末路，凋谢于风，惨烈再难回首，若她知道，可还会这般嘲讽又飘然地说出这种话？

　　可这时的槐生淇奥还能微笑，还未经历过之后的种种，在此时无人所见的祭天台之上，短暂地放下肩负甚累的一国重担和苦守难放的致命秘密，回首时唇角微翘，眉眼稍缓：“碎岛星河，吾之国度，吾父将承于吾身之重担，吾终会为其付出所有的地界……然吾俯视万千子民，遥远云海浩渺，星辰寥落，竟不觉丝毫开怀。你在王树之中，日夜伫立于此，守护着这碎岛，也可曾……寂寞？”

　　犯规啊，竟然笑着说这么悲伤的话……

　　老实说这娃儿也真忒惨。

　　虽然霹雳的剧情在那搁着，命运早已注定接下去的故事——当年我一路追完震寰宇、经武记直到开始兵燹，如何不知道未来？

　　虽说天命如此，可我参与入此世，也无意得成了那注定命运的执行者。这样说的话，事实上，戢武王的悲剧其实我也有责任。

　　对于她来说，最大的灾难莫过于女儿身，在视女为贱的杀戮碎岛，以女子之身居于王位，一旦身份暴露，后果可想而知。

　　我曾无奈应下雅狄王，为他镇守王树百年，可他不曾预料到，王树之上的怨气早已非我所能净化，因此只能是镇压，封印。于是我将本体融入王树之中，尽可能收拢王气，理顺风水，试图奠下能助他守住霸业千载的基底，也算是还了他当年的人情。却不曾想，那夜天狗食月，怨气暴涨，我从沉睡中醒来，不得已打碎结界，重新封印王树，孰料因这动荡，王树不堪重荷，有部分王气转移到了衡岛玉珠树上。

　　雅狄王匆匆赶来的时候，我只来得及护住他潜心祈祷所得的胎果，未来的杀戮碎岛之王。而畿岛王树面临空前危机，事出突然之下，雅狄王、棘岛玄觉只能血洗衡岛砍断玉珠树，以此收拢王气避免恶果蔓延整个杀戮碎岛——但即便是这样，危机仍旧没解决。

　　本来只诞男婴的畿岛王树，受到王气转移的影响生下一对双胞女婴。因为杀戮碎岛之人皆由树生，女性无法生育所以地位低落，这就造成了极端的重男轻女现象，再加上王树只诞男子，就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王树崇拜。

　　王树所生必为王者，而王者只能是男性！

　　在视女为贱的杀戮碎岛，王树生下双胞女婴，不单可能撼动王位正统性引发杀戮碎岛的动乱，女婴肯定会被视为污蔑王树而被杀。 

　　所以不管是基于政权稳定还是保护双胞女婴的性命，雅狄王都只能对外宣称王树诞下的是一男一女双胞胎，虽然王树生出女婴是前所未闻之事，但有槐生淇奥的存在，他尚可压下杀戮碎岛的舆论，以及王树殿的异议。

　　湘灵天生拥有灵力，因而交由王树殿作为祭司抚养，而槐生淇奥就只能从小以男装示人，牢牢保守住自己身为女子的致命秘密，因为，这秘密，一旦暴露，不但身死，还会颠覆王权。

　　……可杀戮碎岛未来之戢武王，现在还是个孩子啊。

　　对于术者来说，“相遇”是一种魔咒，一种彼此的命运会有短暂交接的魔咒。

　　我能不加理会，我能轻易解开彼此的交集，一个灵明界都杵在我身后，霹雳的天命已经很难对我再起多少影响……可是，我好像又控制不住我作死的本能了。

　　她能勇敢承担背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她现在还能维持着几分对未来的期许，可若她所无法预知的灾难迎面而来、躲无可躲之时……我……就当真能没心没肺，眼睁睁看着她迈入地狱，不得善终？我遇到她了，我亲眼见着她成长了，她跟我的孩子有什么两样？

　　卧槽我好像摸清了一点雅狄王的险恶用心！

　　心情瞬变，王树感受到了那一份不定的情绪，枝桠微颤，游离的冰晶更为飘忽。

　　槐生淇奥抬起头来，略显犹豫地伸出手，看到那从不曾落地的冰晶缓缓飘落一片，于手中化去，沁凉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