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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乱流 ...

  •   “看双树一枯一荣,一盛一衰,斗转星移,世事变迁,莫之奈何。每每待得絮飘落花时,总会想起吾主往昔荣光风华,奈何时间苍茫,岁月凋零,即便参透了浮生,也亦是非假非空。”那视线转过来,平和宁慈的声音带着些微缱绻,笑意不减,“吾主略有忧色,可是有心事?”

      悬阁八面落窗,竹帘轻挽,有紫青色流苏缠织而成的纹案和着精巧雅致的宫灯,不同于灵明界大部分以晶体灵石构造的建筑,而是典型的木制亭台楼榭,饰以山水墨画、四时鲜花,精致高雅,优美清幽,颇带苦境风味,与上面回旋暗廊末端的天顶云盘,却是截然不同的格调。

      “没。”我背倚软榻,衣发斜散,木然回道。

      曾经一度怀疑奉天长老也是面瘫,不过这货是面瘫笑而已……但我见过他不笑的时候,连着惯来的高深莫测也一并去掉之后,简直是人所难以想象的恐怖……这样对比一下,还是笑吧,随他笑,最好笑抽掉才令人开心!

      “想来异界风光独好,吾主百年未还,必定是有所感有所悟,可否说来,让老朽听听?”

      半点风光没有,麻烦事儿缠身……跟你说才有鬼嘞!要让你知道我这百年是被人算计无法脱身的,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谁说以下犯上把我丢去天脊再教育个几百年是天方夜谭?谁说脑门一热大手一挥掌兵过去发誓要灭了杀戮碎岛这种事不会发生……奉天是朔方殿这群二货头子!他二起来连我都没有办法!!

      “……恐污你耳,实不足为道。”

      “吾主此言差矣,”鹤发童颜,玄黑长袍,简单朴素,却另有几分出尘气息,只是那笑在我看来着实是欠揍,“江湖夜雨,朝花夕拾,一点一滴,皆为天赐,既是吾主所得,老朽又怎会觉得不好?”

      我内心抽搐了一下,额上黑线无数,继续装淡定:“不过是些不伤大雅的小事而已,又无甚趣味,说来繁琐。”

      不待他答话,立刻借力起身,长袖拂过衣摆,只轻轻一抖,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褶皱立刻被抚平。多年习惯深入骨髓,即便是在奉天长老面前能稍稍放松,亦是得作怀不乱,从容自如,那一道道标准与守则似乎已经镌刻进我身体中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肉,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可言。

      “吾还有事,暂不奉陪,”背着奉天长老,眼睑微垂,负手离开,“长老请自便!”

      原本因着对这货的尊重,还准备靠步行走出门再飞的,孰料身后某人笑眯眯,面色丝毫不改:“那让七杀奉陪可好?”

      ……你够狠!我在原地僵了几秒,半晌才不情愿地挥了挥手,未免这货再打什么鬼主意,想也不想直接化光。

      *

      奉天长老落在后面,含笑注视着彼方人影消散,那淡淡的白光带着玉衡花般的微蓝,氤氲开的柔光弥散如方才整座王城上方凋零漫天的灵光蔷薇,神圣,却又寂寥。

      趁着那光还未消失前,自顾自行了礼权作拜别,低着头直到灵力波动完全流逝开,这才起身,慢慢悠悠走回椅子边坐下,安然注视着如影子般破空出现在此间的男子。

      陡然,却又不显得突兀。明明拥有极其惹眼的气场,总觉得像是全身上下都似融合入了这背景之中那般,要说是贴切也不为过的。

      可七杀眉间锋锐,武格肃杀,光是站立未动,便让人恐会后怕这刺骨凛冽的锐芒是否能伤了自己。

      奉天注视着他,却是早已收敛了笑意,只沉声问道:“吾主少有忧色,自老朽出山以来,却是再未见过,你可知此为何故?”

      七杀持着不离手的血刃,静默站了会儿,微微抬眸:“吾以为她很正常。”

      “有这般的正常?”奉天长老摇摇头,面色平静,“瞒不过老朽。吾主心智之深,非常人所能及,多年王者威仪,严于律己,绝不会因寻常事实而困扰。”

      他抬头看着七杀,漆黑的瞳眸泛过一圈淡淡的银光:“你随她身侧时刻不离,总该知晓发生了什么事——那四魌界又是何种地方,百年散心,为何眉间寂寥却是愈深?”

      七杀沉默了片刻,道:“一如苦集灭道四境相连,四魌界以界树为支撑,亦分上下四域。非常奇异的风俗,别有趣味。两百年前的确发生了一些事,于她却无多少意义。而她这百年来一直在四魌界树第三层杀戮碎岛……比起曾经的波澜壮阔,却要平静得太多。”

      奉天长老静静望着他。

      七杀也很沉静,思索时冷肃气场催得身后银发无风自动,轻哼一声:“因错乱的时间而不安,因丢逝的契机而犹豫,她虽为王,为主,为圣,寻常人该有的情绪,为何不能有?”

      “哦?”

      “出四魌界之时,有一点小小的差错。”七杀缓缓说道,“吾主,遇上了时空乱流。”

      所有接触过位面通道的人都知道,无论是四魌界,还是苦集灭道四境,又亦或是灵明界,虽然时间流速相差无异,但空间与空间的交集之间毕竟带有误差的。这种误差有的时候很微小,有的时候又很庞大,取决于空间结界与空间结界彼此缝隙之中的时间。

      空间是横向,时间是纵向,前者维持着有条件的静止,后者同样是有条件的流动,但时间一旦牵扯到空间,这种条件很快就会带着误差与不确定性。所以流淌在这些位面之间的时空乱流危险性极大,虽然遇到的可能很小,但一旦卷入这种风暴,谁知道落点的时间与空间与预期有怎样的差距,后果常常难以想象。

      灵术师习惯于位面转移,她天生掌控着一部分时空的法则,对于破碎虚空、游离于时间和空间中的把握,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比她更为熟稔更为高明。但是这回,偏偏是遇上了千载难遇的时空乱流。

      初时她并没有觉察的。因为间隔时间毕竟只是短短一瞬,离开杀戮碎岛祭天台时的那一眼回眸,抵达灵明界寰阁中的准确坐标点。但之后所掌握到的情报却是给了她严严实实的一记当头棒喝,似乎一切都与她之前预料的完全对不上。

      再回想穿越位面时的过程,不难想象,这种情况的出现分明是彰显了当时时间与空间的错位与混乱,而她不凑巧,正好赶上了那一股纵向的乱流。

      他并不明白究竟是因何而使得她这般不安,但却是知晓的,这个人,有多骄傲。为王,为主,为圣,这漫长而又坚韧的骄傲,早已近乎于偏执一般。

      “吾主能轻易承受位面转移的压强,吾却是不能。于四魌界中所见不多,然,吾眼所见,她依旧还是昔时模样,不曾变更。”七杀淡淡道,“只不过,这个世上终有事物能让她动容的。”

      动容。亲眼见着她自当年的天真跳脱变作后来死水般的沉寂,迷惘褪去,心神坚韧,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却是在漫长的停留之中渐渐消失……

      奉天长老顿了顿,道:“谁?”

      不是“什么”,也不是“怎样”,只是略微一停顿,马上猜出,理应是,“谁”。

      七杀道:“戢武王。”

      那声音很平静,很肯定,却透着惯来的凛冽寒意。

      “杀戮碎岛之王,戢武王。她对此人极是破例。不但亲自训诫教导,还留下了天枢卷轴。吾也不知,此人于吾主,究竟意味着什么。”也只有这个解释。所以在她得知自己遭遇到了时空乱流之后,会是有所不安……当然也就是他,习惯了当影子,才隐约感受到几分心情。

      “杀戮碎岛,戢武王,”奉天长老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许久才是轻叹一声,“老朽知晓了。你去罢。”

      七杀低头行礼,身影旋即便消散在此间。如同刀锋剑光,舔舐着命脉而去的锐芒,转瞬的犀利,回神时,已然不见了踪影。

      风吹竹帘,婆娑作响,清冷幽香和着那股已经淡褪下去的茶味,袅袅萦绕,奉天长老坐在原地,沉默地捧着茶杯在手,眉宇间却是渐渐软和下来,如和风般的笑意,温暖慈祥,目光直视处,似乎能透过这虚空凝望着另一边。

      时光荏苒,红尘易勘,可惜,道难悟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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