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殇[霹雳-戢武王]》长空无双

16、钟响

　　我很忙。我非常忙。

　　在偏殿看了一晚上三殿送来的重要案卷，很长时间没这么用功，眼睛差点疲劳过度——总算是对这百年来界域内外发生的事件知晓了个彻底，然后又闭目思索了几刻钟，慢慢将脑中繁乱的思绪梳理清楚。

　　凌晨时跑了趟天脊，久未自虐，竟然觉得被幽冥冰焰折磨的感觉令人无比怀念……本体连着神魂借着那灼烈的力道全部淬炼了一回，就仿佛系统还原般，模板不曾变更，幽冥冰焰会自动将有偏差的地方引导打碎并且重塑完整。像是铁器久不使用总会生锈，陶瓷在漫长的时光里也将蒙尘，要时不时擦一擦洗一洗才能恢复原本的色泽。

　　我天生灵体，能量本源就来自天脊之中，平素又待在灵力充沛得天独厚的幽冥海，血脉经络中全是凝聚着大量灵力的奇异能量。这异灵之力太过纯粹，又是脱胎自天脊里那些能构造时空界域的高位阶法则力量，所以包容性亦或是吞噬性也极大，相当容易混杂入别的力量。各界域的主体力量基石都是有差异的，比如说同样浓度的灵力，灵明界、苦境、集境等各地都不一样，很不巧我的体质又对此过于敏感，所以每次出趟门回头就得把自己封进天脊之中炼上几个时辰。

　　死去活来了一遍。百年沉浸王树，密切接触其中的生灵之力，总会沾染上那些许影响，所幸，王树气息本就源自四魌树，界树与天脊同为地界支柱，法则力量带着某种共通，同属高位阶，难以吸收，因而倒也不是很难化解。

　　出来时感觉神清气爽，冰清玉洁，污秽全消，精神百倍，仿佛蒙尘的古董重见天日被修复擦亮又再现稀世光彩那般，凝望视野所及也更为顺眼。

　　看看天际，流光未起，离得蓝日初升理应还有一个半左右的时辰，于是匆匆赶回望舒殿，要准备依昨日之言亲临朔方殿拜访那群二货。

　　老而不死是为贼，古人诚不欺我……噗，不能这么说，其实长老们的德行还是不错的，尼玛就是事情管得太多了啊掀桌！奉天就不用说了，一脸蛋疼的高深莫测，打自我见到他开始那副尊容就没变过！这货曾经能一边高呼灵主万安一边满脸平静把我丢进天脊中炼个上百年阿！那是幽冥冰焰！！

　　好吧，我估计穷尽一生也别想摆脱这货，几千年看下来再不习惯也都强迫习惯了——尼玛其余那些长老阴魂不散的啊有木有！我还算好，威严在前还无人敢捋虎须，又整天宅在望舒殿，见我还是得毕工毕整恭恭敬敬严严肃肃不敢有任何差池，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鸡蛋里挑骨头跟三殿八荒诸部署找的碴最后还是要汇总递到我手上来的啊口胡！灵明界最重要的几把手是我一手带大亲自调.教的啊，这不分明是在打我的脸！

　　不过，朔方殿的那群长老虽然二了点，但各个都有真才实学，确实是德高望重的能士大贤退居后台组成的。否则，我也断不会放心将灵明界的下一代交诸于他们手上……平素里如此也没什么，关键时候从来不掉链子便好。

　　大概这就是君主独裁中央集权的好处。曾经思量杀戮碎岛体制问题的时候，但是不好说。那地界并非是光改了体制就能成功的，重要的王树信仰问题无法解决，模式就僵死了无法变动丝毫。戢武王能以武力凌驾于政体之上，却始终不能摆脱拥有信仰与权力的王树殿的指手画脚，政与教若在一处，就意味着要动王树殿，便要连根拔起整个杀戮碎岛的信仰。

　　灵明界中不一样。整个地界的气运集聚在我一人身上，就算后来立三殿设八荒镇四水有所分散，剩下的依旧很可观。功德这东西也是看不见摸不着，但就凭着造化与教化之功，维持此地界万年安乐绰绰有余。

　　我从不用在意别的，因为，我自己就是信仰所在。

　　只要我不死，这个地界，永远都能如这般宁和地存在下去。

　　案卷看完时间已经不多了，女侍排成列手捧放着各色衣饰的玉盘走进来。灵明界崇白，大概因为我自出世至今永远一袭白衣？

　　衣服……总还是要换的。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要穿不同的衣服啊口胡！永远那么一身官方装扮招摇过市好意思么！看剧的时候，自然不用考虑偶身上的衣服为啥万年不换，毕竟人物忒多，服饰也是辨别角色的重要道具之一，某些问题强求不得。但剧目变成现实了啊，一件衣服穿个上千年没到惨绝人寰的剧变官方不给换衣服论谁都不好意思好么……

　　婵素琉璃天星袍，华光幽月冷罩衣，纯白透羽王冠，咒印紧贴住里衫，并指宽黑白符带如披帛，从手臂一直缠到脚踝，装饰的是无色清透的冷玉髓，端庄，肃穆。

　　这衣服看上去挺素净，从里到外都不知道被烙了多少层法印禁制，还是星命师亲手刻下的，不过就算这样，也没法完全遮掩住我身上的能量溢出。而光是这些许能量波纹，就直压得女侍隔着绝灵材质玉盘的手臂仍在不停颤抖。

　　黎明薄幕，王都已经人满为患。大道两旁水泄不通，人流摩肩擦踵，举步维艰。朔方殿在王城对面，从望舒殿正门出发，要笔直穿过中央大道才能抵达。

　　昨日，白昼幽火玉衡花开，整个灵明界都知道灵术师回来了。

　　我车驾行处，人群跪了满地。

　　术者有术者的骄傲。这话确实不错。可我的子民们，又有哪些个不是术者？庇佑他们，教导他们，统治他们，然后连我自己都成为了信仰所在。

　　车驾一路行进朔方殿三重大门。人群阻隔在外头，渐渐看不见了。什么东西得到的时间越长总是越会厌倦，那年王城初建，蓝日骤升之际，我站在城墙上负手俯视参拜我的子民，叱咤风云，气冲霄汉，何等的骄傲，何等的不可一世，何等的……二。可中二期总是要过去的，更漫长的时间里，我守着我的地界，我的子民，豪情散作了缱绻，壮气凝聚成隽永，眸光幽淡，静默独立，竟也是那么多年。

　　凝聚力这玩意儿真是没话说。这些年我出现在民众面前的场合越发少，非祭祀大典不出，最近又是百年跑得不见人影，威望竟是丝毫没降。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把我当灶神在拜，早中晚各三炷香，保佑阖家幸福夫妻美满子孙旺盛金玉满堂……

　　出了车驾，沿着中央台阶慢慢往上走。素衣墨发，肃颜王气。所行之处，两边殿卫行单膝跪礼，天璇站在殿门之前台阶顶端等候，紫袍金饰，风姿脱俗，单手倾斜持杖，象征着手握的权柄，八荒之一，东南护法，朔方殿执首。

　　然后又是老一套。按着流程一步一步走下去，表现的越是大架子，这群二货越会以为是荣幸。

　　于是大殿之中人终于散尽，我面前只奉天一人。接下去要去的地方只有我与他有资格进入。

　　内伤啊！尼玛大早上的连椅子都不给我坐一下！就算为了以示尊敬，我要陪你们站着——你们也好意思的啊！

　　穿过三重景门，步入悬阁，跨进回旋暗廊一直到底，才是朔方殿的核心天顶云盘。云盘下柱盘九龙浮雕，空中楼阁直冲云霄，正中一口悬梁巨钟，俯瞰整座王城。

　　拉着奉天长老直接化光，落脚时刚好在巨钟前。朔方殿原本就是为了奉天长老而建的，但后来为了这天顶云盘，整个悬阁都被封上了禁制，星命师九霄亲自监工，后果就是除了我，连着奉天都无法在此地使用法术。当然究极原因主要是我的能量来源是天脊的异灵之力，跟灵明界通用的灵力有位阶的差异，这里封不住我。

　　素来只有奉天一个观众，我也没什么好压力的。望楼阁之外，风起云涌，浩渺无边，微蓝的天光悬浮在世间，灵气凝结而成的薄雾缱绻悠然，王城仿佛披纱戴稠，于微沉光色间若隐若现，竟是毫无烟火檀香尘世气息。

　　耳边万籁俱寂，天地间似乎什么都淡褪了下去。

　　许久之后我正对东方，掐起法诀。大风呼啸，卷得琉璃长袍飒飒作响，飞散的发丝伴着玉髓叮咚——霎时间王城之中灯火尽灭，只余万丈豪光自云盘顶端华射而下，触及到灵雾便实体化为朵朵素色蔷薇，犹如甘霖般，漫天凋零，圣洁非常，一沾染上物体便融化为灵子，极易吸收。

　　猛一挥手，袖袍翩然落下的刹那，法诀按出，庞大的力量磅礴发散，呈波纹状催开风云，陡然激起华彩异光无数。

　　我敛目旋身而立，单手轻挽，掐断了法印，所有的力量凝集于另一只手，猛一撇袖隔空击打在巨钟之上，没有横木，没有撞击，却闻得瞬间钟声破空震天。

　　一声钟响，恤我生民兮，皇天浩荡。

　　二声钟响，孕此灵气兮，后土慈悲。

　　三声钟响，起峰峦之叠嶂兮，定八方之龙凤。

　　四声钟响，落河海之污浊兮，判四象之阴阳。

　　五声钟响，命蓝日之高悬兮，照万物于苍茫。

　　六声钟响……

　　钟声低落，回音渐消，忽闻天边陡然崩裂而开，一轮蓝日探出华光，破开万丈尘寰。

　　王城中的跪拜呼声响彻云霄。

　　初升的日光落入我瞳眸，惟见天地之怆然。

　　奉天长老立于我身后，含笑莫测，一如之前的无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