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冰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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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瘠、焦灼、腐败、痛苦……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不笼罩着这片土地，人世间难以想象的折磨以司空见惯的方式存在于此地，可是再丑陋肮脏再血腥残酷的表象背后，其实也不过是生灵苦苦挣扎着求生的绝望命运。
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并不叫我觉得反感，对赤.裸裸的利益与血火中挣出的强横的推崇也并不会叫我讨厌，甚至杀戮碎岛曾经那冷酷惨绝的鄙女风俗也比这佛狱的环境来得可怕。
苟延残喘的生命本质反过来未尝不能看作是顽强坚韧，灵魂在渴求着生机时遮掩不住的灵光更是叫我觉得有一种异样的美丽。所以我并不厌恶火宅佛狱，作为旁观者的角度，这一片地域的法则或会叫我有一种难得的独特体验——如果后来不是出现一个鲜明反例的话。
地狱中是不该有一朵纯白无暇之花的。可她偏偏存在着。因为亲眼见着那纯净透彻的花朵在地狱中疯狂、毁灭，所以后来我对于这个国度的所有情绪都变成了恶感，对于这片境域在我脑海中存在的所有画面都是黑暗。
咒世主的死亡不能在我的心上泛起任何涟漪，然而当我立在山崖上望着深渊最底部寒冰凝成的炼狱时，却有了难得的沉默。
当年落入四魌界真的是场意外，意外到我甚至进入的不是正常的时序。
我在这炼狱的极深处遇到一个人。炎火燃烧到极致之后反倒转为一种极致的酷寒，深渊下面铺天盖地的冰山横亘之间，死亡与杀伐之气流窜，恍会叫我想到老家的天罚冰域。当时那个女人还有着何其风华绝代的姿仪，后来怀上寒烟翠的时候她已经疯了。
我在诗意天城怼上御天龙族谁都看不顺眼对方那会儿，曾回来佛狱看过她，她把自己封在炼狱厚厚的冰层中已经趋于崩溃的边缘。我带来的天城扶疏庭的繁花离了手，就在冰层间消散成灰烬——她一直觉得自己生下的是个怪物，是个魔鬼，疯得最厉害的时候甚至活生生地想掐死魔王子——所以很久很久之后的今天，我听到咒世主临终说魔王子早已吞噬了他母亲的血肉与尸骸时，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在崇尚血腥与暴力的世界里，天真和善良反倒成了原罪。因为她强大所以成了火宅佛狱的王后。因为她纯粹所以最后活生生逼疯自己。怨不得旁人。
可她当初给了我一个名字。我认可这个名字并以此名留下了痕迹，所以我就欠了她。
这女人死太早了。我很耐心地候着咒世主死，本来以为终于可以偿还了这一段因果，可现在连具尸骸都没剩下，我还能怎么办！
“出来。”我淡淡道。
身后安静了片刻，神色幽怨的女子慢慢收起了伞，她的身形自伞下慢慢显现。寒烟翠抿着唇，在我不远处站定，眼中有着急切又无望的眼神：“请您……帮帮我。”
她的面容带着凄色：“魔王子……他是个恶魔，真正的恶魔……我不能再留在佛狱。”
咒世主已死，魔王子就是下一任佛狱之主。这幺蛾子想干什么，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如果咒世主当初成功把这个女儿嫁到了碎岛，未尝不是给她留下一条退路，而如今，佛狱惨败，他不得已解开魔王子的封印，无论佛狱会驶往哪个方向，摆在这个女儿面前的路还是完全的绝境。
寒烟翠有着与她母亲几乎如出一辙的容貌。当然，某种意义上，佛狱的先王后长得更温柔更空灵。魔王子从未在他母亲那里得到过片分温暖，但这货纯粹就是个恋母癖，未被封印前他与这个妹妹的相处方式本就有些病态，如今在肆无忌惮之下会做出什么来都有可能。
佛狱的王女已经走投无路，即将面临的是无法承受的屈辱，她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倾俯下来，艰难道：“求您救救我……”
“……吾能带你走，但不会带你去见禳命女。”到底是松了口。
寒烟翠猛地抬头，眸中全是得救的喜悦：“好！”
我对湘灵寄以重望。杀戮碎岛王族，又有着见证四魌源点的机遇，她是未来很重要的一环，寒烟翠的存在却足以打乱这精心的算盘。因为她的死劫太难化解，而湘灵还是心软。
我把寒烟翠带到了苦境。只能允诺给予她短暂的庇佑。
相对于苦境各种复杂的势力来说，魔王子领导下的佛狱又是一个新的概念，而魔王子本人更是个善变又自我、完全揣摩不出心思的家伙，佛狱的王女到谁手上都是颗棋子。佛狱忠诚的教育还是很成功的，寒烟翠只是想躲避自己可怕的兄长，要她真正做出背叛国家背弃血脉的举动，她也做不出。
我安顿好她，匆匆赶回忘世尘寰。
碎岛玄舸自后方将佛狱留守的残兵横扫而空后，并未起兵返航。浩浩荡荡的玄舸军队自空中航行而过，在一处地界停驻。这样一股兵力，就算没有动作，都是极强大的威胁。苦境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引狼入室，一时没有动作不代表永远无害，哪怕是同一片空间中的集境，不也到底撕破脸皮露出虎视眈眈的凶恶姿态了么，更何况是出产了火宅佛狱的异世界！
也有人觉得杀戮碎岛所谋甚多。魔王子与剑之初一剑对轰之后，带着剩余的属下回了佛狱，如果碎岛玄舸想再借佛狱回到四魌界，想来都是不可能的事。留在苦境的这些兵力，肯定不是弃子！想到当年意外破空而来的玄舸身影，若非戢武王手中有别的越境方式，就是要拿这些兵力做一番大事。偏偏还无可奈何，只能任其发展。毕竟碎岛无论怎么说都是帮了苦境一把，在对方没有露出凶狠獠牙之前，中原正道有什么理由恩将仇报？
唯一能说的，只能是强占苦境土地了。然而包括素还真一页书三先天等少数人知道的内情，那一大片连绵的包括好几个山头的土地一直就是有主的！苦境两大地主，一个是超级有钱的儒门天下，其主疏楼龙宿的房产遍布苦境，大多是风景极其秀丽之地，强行拿钱砸下来的；一个就是天水隐香忘世姑娘。忘世尘寰的先知有一段时间特别钟情于改造僻冷之地，环境越是恶劣越是杳无人烟的无主地她越喜欢，而经她改造的地域无一不成了风水宝地，试问，一个能够凭空塑造灵脉的术法先天有多可怕？也亏得素还真在她浪了多年之后才发现这人真实身份是灵明界之主灵术师。
天水先知本人都没发话，碎岛玄舸驻扎在那里有什么不对？
素还真不信戢武王。但他相信灵术师。她既说了戢武王在治杀戮碎岛不会主动侵犯苦境一丝一厘土地，那这自然就是事实。当然，她要把自己的土地拱手赠给杀戮碎岛作根据地，谁也没法指责她。一个中转站而已，没准灵术师在连通杀戮碎岛跟灵明界之后，能叫苦境也占点便宜，这么一想，还是有点好指望的。
自古以来想打灵明界主意的多的是。但一则找不到灵明界所在，灵明界本身门槛就高，灵术师本人还在界域外头设置了屏障，若非到达要求，谁也别想进去。一则灵明界虽然与很多界域都有通市，但通道一直在变，主动权一直掌握在对方手里，再欣羡人家的资源，也拿那些规则没有办法。哪像苦境，谁都能沾一脚。
以素还真为首的苦境正道暂且绕开杀戮碎岛行事。没办法。地者败于阿修罗之手基于创造者尊严自尽之后，天者行事更为狠戾，此次借着佛狱全军覆没正道也精疲力竭的当头，带着死国大军压境。还有个趁火打劫的是忽然撕毁盟约的集境。烨世兵权觉得自己没有在这一战中占到便宜，破军府也在蠢蠢欲动。
忘世尘寰。文相见我匆匆赶回，一边行礼一边道：“吾主，按您的吩咐，我已安排好碎岛的驻扎相关事宜。”
我扫一眼：“碎岛领兵者是何人？”
文相顿了顿：“是碎岛之王新封的太丞，名讳玉辞心。”
文相：“……”
他还没说完我就消失了。几乎是在神识扫过的瞬间便已身在香雪海。
飘飘扬扬的红梅花绽如云烟，落红飞散，殷雪透骨，我在我的小阁前看到仰头看花的人。仍旧是当初那身清艳的橘色衣衫。明明身上是极温柔的暖色，她却仿若是冰雪雕筑而成，那股子空灵的凉意浸淬在血肉灵魂之中，纵是这一片殷红的花海，也染不上一丝暖意。
我立在那里许久没动，直到她转过头来看我。
“戢武。”我轻轻道。
这一声落地，就仿佛打破了某种固定的僵化的规则，她的眼瞳忽然之间就有了光亮。
傀儡是我亲手炼造，我熟悉她面庞的所有线条，了然她身体的所有构造，因为这具躯壳之中没有独立的灵魂驱动，所以看着难免冷漠难以接近。但王兄把自己的精神与傀儡的精神连接起来之后，她就能控制傀儡的所有动向。那设置是以时空咒术作为基础构造的，是这些年我研究空间最得意的成果，哪怕隔着界域，依然畅通无阻。
那双静得可怕的蓝瞳之中忽然沉入几分温度。冰的清透与深沉水乳-交融，澈亮却看不透。她的眼底有火焰——火焰在冰中燃烧是怎样的景象？
远在杀戮碎岛的王者已将自己的意识降临在我面前的这具躯壳之中。
她的神情有几分怔忪，然后，慢慢地笑了笑。
看她笑，我那颗在虚空中飘飘摇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实处。真好啊……这个人如此鲜活地存在于我生命里。
“因何……是她前来？”我问道。
梅花自我的眼前落下去，小小的，殷红的，铺天盖地都是梅花的海洋，可梅花尽头的她比香雪海还要耀眼，还要明媚。视野中有她的身影，我根本无法控制心脏柔软下来。
“戢武王需坐镇碎岛，与慈光一战非等闲可落幕，苦境经营不能叫其出面……咒世主予吾先王遗子下落，吾需前去会他一会……玉辞心是最好的人选。”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去见剑之初啊……我微微一顿，却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吧。我不可能安排到所有的细节，划定好所有的剧本，叫一切顺着我的思维进行。该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也只有她们自己去面对。湘灵已经不是过去的湘灵，王兄自然也非最初的王兄。
“杀戮碎岛的据点吾暂且划在抱月崖，你之意向如何？”我转移了话题。
“很好。”她微微颔首。
我垂下眼睛：“那便以抱月崖为址起一座城池吧。”能这么轻轻易易说开辟一座城池的，寻遍苦境大概除了我也没人了，谁叫我底气足呢。“吾会差人尽快改造玄舸，湛露亦在，工程无需耗费太长时间。忘世尘寰的法阵连通灵明界，能将必要的灵石传输过来，但毕竟容量有限，还需在城池中建立一个新的空间法阵。”
“好。”她仍然没有意见。
我沉默了片刻，一时竟然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只能道：“那……随吾去看看抱月崖？”
这回她摇头了，眼睛里有笑：“带吾先观赏香雪海？吾在梦里见过它太多次了。”
……真巧，我也在香雪海的梦中见过你很多次。
“好。”我点了点头。终于说服自己抬起脚步走过去。
“香雪海最中心有一棵胭脂梅，吾……”声音戛然而止。
她伸出手将我紧紧抱住，就仿佛一片冰雪笼罩着我，按在我背后的手何其用力，似乎是怕一放松，怀中的人就不见了。柔软的金色长发顺着我的脸颊慢慢流淌下去，她的脸贴着我的额，轻细的呼吸打在我的皮肤上，有种催人泪下的温柔。
“圣灵……吾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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