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明谋 ...
-
天未明我带着湘灵在薄情馆外走了一圈。
妹纸初初以为我就是散个步而已，欢欢喜喜跟在身后，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晴日的第一缕薄光蒸腾着夜雾袅袅弥散时，她无意抬头，见着光落在这方地界上隐约活跃起来又瞬间沉没的符文，心上一跳，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禁……制？”
我随之抬眸，眉宇舒展：“是啊。未来，这……可是个战场呢。”
极残酷的战争。会死很多很多人，会改变很多很多命轨，会破灭很多很多情感。我曾走过很多个这样的故事，本该习惯了，可在每一场浩劫的序幕即将掀开时，仍旧会觉得难过。
“走吧，”我回头牵起妹纸的手，笑道，“在馆主来找我麻烦之前。”
慕容情为薄情馆之主。他在此地经营良久，霓羽族筑巢的本性将他留下的气息凝构而成守护的结界。就像无孔不入的风一般，这些气息会时刻反馈他身，虽然只是模糊的感觉，也非纯粹的窥视，但足够叫他知晓馆内发生的一切。我的封印紧贴着结界而生，界力能抵达的地方，灵力也能顺藤摸瓜而去，虽然温和无害，不触发禁制的条件也不会有抵触，不过对于慕容情来说，大概就如附骨之疽一样吧。
离开薄情馆，直接去了百韬略城。
步入戒备森严的城池门口，妹纸对我手中的令牌好奇不已，虽然没开口问，但脸上已经带足了疑惑的神情。我微微一笑：“没有错，是豪少所赠。”
赤子心真实身份乃略城少主鬼谷晏。甫见面就被我套了话，泄了底。闻说这厢对传言中的兵城深感兴趣，大手一挥就给了通行令。而百韬略城是一座主修兵略的城池，乃当年拜音国后裔所创，号称百年埋甲、三尺皆兵，城中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和时为民，战时为兵，皆通兵略，以阵法见长。但既是人群居之地，也少不了与外界互商互市。城中虽布防严苛，却秩序井然，来往商者旅客亦是不少。
妹纸犹豫：“姐姐，湘灵是否……该换身衣裳？”
“不必。”
既然敢带着明显是异域装扮的妹纸到处走，我自然考虑到各方面因素。忘世尘寰一向神出鬼没，近来也只在天都武君祸乱武林之时有短暂的现世，天水先知更是为武君担下因果参与妖世浮屠越境一事。如今罗喉隐退，销匿无踪，然天水隐香在数年的无踪之后却又重回苦境武林人视野却是不容置辩的事实。我不需要保持神秘身份，现在就是要叫人注意到我。而且我压根没掩饰术者凝蓝的马甲，四魌界上下四域我更是站定了杀戮碎岛，那么此时庇佑碎岛王女就是理所当然了。纵有心人想要借由禳命女窥视四魌界，也得掂量下自己的能耐。
跑到略城来确实是有些事。之前选择去薄情馆而不是直接跑霓羽族也有我的用意。术者与人定契虽然必须坚持等价交换原则，但那是针对于天地因果来说的，从来都不需要经过对方本人同意——当然，如果对方境界比你高处太多的话那除外——简而言之，这就是术者一贯的强买强卖。
我在薄情馆布下的禁制，足以替慕容情化解一劫，同样我遇见了赤子心，看到他身上属于略城的劫数，所以也又顺便帮了他一把……现在我来略城取我应得的东西。
妹纸听了我的解释依然一头雾水：“所以……是何物？”
“一件不重要、然吾想要之物。”
一点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交易。我得从两条注定消亡的命轨上拉出一线生机。这样的代价换回的当然也不是简单事物。
妹纸仍有惑，但善解人意地没问下去。我只是笑笑：“你很快会见到。”
略城城址本身就是个庞大的阵法。我带着湘灵从一个个节点踏过，直到抵达最中心的阵眼。出乎意料，阵眼上所立竟是座客栈。
立在客栈最高一层的客房里，我抬眼望去，冥冥中凡人不可见的虚空之中，千丝万缕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纵横而来，皆汇集到阵眼之中，人声、马嘶，刀光、剑影，枪击、戟戈，万千的声音若隐若现，城中子民身上不屈的战魂无时无刻不在加强着阵法的威力，而来自人身上蓬勃的生机汇成一口朝天的泉眼，自外而内自下而上喷涌着，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真壮观阿。”慢吞吞抿了口茶，看到精妙处情不自禁感叹。
“得先知一叹，珠风不胜荣幸。”不请自来的客人在门口屏风之后笑道。
湘灵猛地回头，寻声看了眼，又转眸看我，见我没什么反应，也放下提起的小心脏。
“惜夫人，请。”我放下茶杯。
婉约温柔的女子绕过屏风款款而来，站定一礼：“先知，久见了。”
百韬略城城主之妻惜夫人，是一位才德兼备智慧满盈的女诸葛。我与她唯一的交集还是在她年少时于学海无涯求学时。一转眼，昔时的少女已然手握重权，当一方势力，膝下麟儿也已到了年少慕艾的年岁。
娘惹，我有什么理由不感叹时光易逝红颜易老！
*
文相传信说我要的材料已经为我准备的差不多了。
我一看单子上没有划去的两条，心里琢磨着替代之物，思来想去，邪灵那座妖世浮屠还是得用上。如今邪灵式微，妖世浮屠内有我动的手脚，利用起来应该不难。
再给文相去信。如今兵甲武经下落已经探的差不多了，歇之卷现下还无主，为文相所得。神之卷本来就为南风不竞所有，而剑之初手上的生之卷、赤子心身上的清之卷我已借过一览，早复制在手，随信寄给文相，叫他想办法不着痕迹地交到南方不竞手上。
如今上天界五龙回了四条，苦境只留下个啸日猋。啸日猋手上有天之卷，未来有几卷武经也与他有所牵扯，用得好他就是个无往不利的杀器，倒不用太过在意。
兵甲武经这种大杀器，一卷在手已经所向披靡、足以笑傲大半个剧集，多练几卷成就会到何等地步我也难以想象。雅狄王当年武冠四魌不是简单的说说，甚至就我的眼光来看，若将他置于苦境，那将是堪比弃天帝的超级大BOSS。如果他不是死了情人自己想寻死，天下如何，我还真不敢言说。
话说南风不竞为我所激离开薄情馆之后，直接跑到公开亭前，一巴掌打碎了亭栏，立下石碑昭告，一个月内挑战天下英雄，若败，神之卷亲手奉上。
这肖仔算盘倒是打得响亮，看明白自己与禳命女间的沟壑之后，心里清楚，除非自己有足够的价值，否则有什么权利得到王女青睐？而短期内如何增长声望提高地位，除了横扫武林还有何策？
因何要助南风不竞？一则他本来就是我吸引天下注意的棋子，公开亭一事，我非但不觉得他冒失，还以为他果真聪明绝顶，听得懂人话也听得懂鬼话。二则湘灵对其另眼相待我不会搞错，纵她自恃已把心思藏深，我也觉出些端倪，真心喜爱岂是能藏得起来的，丫便宜这蠢货了。三则……我想将他留给王兄。南风不竞能成为一柄无往不利的枪，他既得了碎岛先王的福祉，又心慕先王之女，为其儿卖命偿了这段因果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么？
就凭借这段算计，我制定了之后所有的计划。
离开百韬略城，我带妹纸马不停蹄前往霓羽族。此族当年因拜音国而几近灭族，侥幸有一支留存后多年避世，我也不欲打扰对方。将妹纸留在另一座山头上，化光前去霓羽族圣木上取了要取的事物。
不出我所料，霓羽族与拜音国世世代代纠缠破灭的因果庞大至极，甚至因着这代必亡的宿命，那只虚妄中的鬼鸟生机旺到几能凝成实质。我毫不犹豫抓了鬼鸟在手，又提取了虚空中的因果之力，直接将其净化了。
回到妹纸身边，心中仍是有些犹豫的，但还是狠下心来：“湘灵，过来。”我轻轻道，“会有些疼，忍着些。”
妹纸不明所以，还是顺从地走过来抬起头，灵澈的双眼慢慢的都是无条件的信任。
我的手一点也没抖，准确地将那对鬼瞳放在了她的眼睛里。
妹纸的身躯几乎是在瞬间就软了下去，被我抱起，她随后死死捂着双眼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因为实在痛得狠了，张开口却连声痛都说不出来。泪水混杂着血水从眼睛里涌下来，全身都在战栗。
天宇之外很深的地方有雷霆在凝结，我抬头看去，看到它渐渐消散为止。
“放松，”我轻轻道，“别用灵疗抵抗……它不会伤害你。”
剧痛在感觉中肆虐，感官被拉长无数倍。等到她终于能平静下来，忍着疼痛再度睁眼时，整个人都被汗水打湿了，犹如刚从水中被捞出一般。
“姐姐……这……”
湘灵震惊地看向我。
我知道她现在整个视野都是变异的。事物不是事物，而是本质，大大小小的色块充斥着视野，不过我在她视野中应当是完整的。
半天之后她才看着好一些。不过神情越来越犹豫。整个世界的色块精细了不少。花草树木有形，她不但能看到其模样，甚至却能细看到其经络中水分灌输的过程。
我笑笑：“在你眼中，吾是何种模样？”
妹纸抿了抿嘴唇：“仍是姐姐……但是，有很多很多丝线……”她犹豫着不知道如何诉说，“是断裂的线，姐姐。”
“你看看自己。”我说。
她下意识抬手看了眼，然后震惊地发现自己身上同样缠满了丝线。一些是断裂的，还有一些探入虚空，延伸到不知名的地点中去。“这些是……”
“因与果。”我微笑道，“因果皆虚妄，所以吾将此目唤做破虚之眼。”
慢慢摸了摸她的头发，眼中有无限的鼓励与遗憾：“湘灵，你生来本就身负灵疗之力，万物对你的善意远胜他人。石封之时你又有机缘窥见宇宙的源点……你比他人的起点高太多了。而这便是吾为你夺取一双破虚之眼的因由。”
“你长大了，湘灵。”我温柔道，“所以请……为你的兄长，承担起来吧。”
“会很沉重，很沉重，”静默优柔的眼瞳里带着某种捉摸不透的悯惜与爱怜，“但是请你，多勇敢些。”
湘灵看着我，一时没有动作，那般聪明的孩子，旋即便明白过来我所指为何，慢慢点了点头：“姐姐，我责无旁贷。”
我带她回忘世楼一处分点，通知文相给寒烟翠去信，一边把我的算计没保留地讲给妹纸。
四魌界中，碎岛与慈光正在开战的边缘。之前的信倒是送到了，但摇光明白地告诉我，自五龙回上天界之后，血暗沉渊这条通道现下为各方密切关注，戢武王如今已了解四魌界与碎岛的牵扯，为大计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就用掉血暗沉渊这个杀器。但禳命女回碎岛是必须的，王树上双胎始终是个不定时的炸弹，若无禳命女，怕最后也只能胎死树上。所以恳请我想想其他办法。
于是我明确地告诉湘灵，对此我算计的是佛狱。我想通过火宅佛狱将她送回，而这其中脱不了她的配合，以及，免不了要利用一下寒烟翠。妹纸点点头。
短期内我顾不上她，所以我直接把想要带给王兄的话都交予了她。
“一则，天者另有所恃，佛狱与天国同盟破裂近在眼前。叫……她无论如何选择与佛狱结盟的方式，共入苦境。”入得苦境之后，背后再捅一刀这就由不得人了。有我在这边打点，至少苦境不会与杀戮碎岛交恶。
“二则，南风不竞为我送上的一员大将。她只需知晓，苦境有一人汇多卷兵甲武经于一身，如何使用凭她决策。”妹纸瞪大了双眼，而我无视了她的求知欲。
“湘灵知晓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明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