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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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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这招可真够狠的,封了通路,只让进不让出...”
“怎么说?”
“他们早就把租界甚至是江城的一切看成了是囊中之物了。”
“北平天津,照这样发展下去,江城快了...”
“谁知道呢...”
说话着话的两人都上了岁数,一个声音嘶哑,一个声音低沉,寻常装扮,皆留三七分头,发丝分明,一看就是不愁温饱的。
“顾少爷,您有些日子没来了...”掌柜见了顾默存,布满老年斑的脸上立马绽开了笑,扔下手里的账本,迎了过来,不再废话,候在桌边。邻桌两个不要命谈政治的家伙让他生厌,这年头什么也不能谈,保不准说错了一句话丢了性命,他可不想惹出是非来,于是重重咳了几咳。
“...今晚天蟾舞台要上演《红拂传》,新出来的那角儿挑大梁...”
“龄官那小妮子生得不错,早些年没出名那会儿常阿伯长阿伯短得叫我,现在有谢老板捧着,底气自然不一样了。”
两人会了意,转了话题,这年头吃饱喝足了,海侃的无非是局势和女人。
“想喝些什么,遗直。”
见顾默存很是温柔地向对面小厮摸样的少年征求意见,掌柜即刻转向了少年,动作不大,却足见精明世故。
“你看着办吧。”吴遗直生怕露了怯,不去看那掌柜。
“那好,来壶雨前龙井,再上点海棠糕梅花糕。”
“您稍等。”
“去买份明报来。”掌柜离开后,顾遗直唤来了伙计,掏了红色钞票,给了伙计。伙计乐得做这种跑腿的事儿,找来的零头自然算作小费,接了钞票屁颠颠下了楼,吴遗直认不出币种,只知道他口袋里揣着的人民币在这里就是几张废纸,离了顾默存还真是寸步难行。心想着日后得先谋个职,解决了温饱问题,才有从长计议的资本。他倒没有多考虑专业对口的问题,现世里学了广告设计,本就没奢望靠专业吃饭。
他对自己本来就没有太高的要求,阿Q精神运用得很好,不然他哪会这么坦然地接受身体上的异变。说到异变有一点值得一提,自从和张子藤定了契约,吴遗直的身体没有再出现过异变,气血通畅,体内的经络像是被打通了一样。
“拿着,好好看看。”顾默存抬了抬下巴,示意吴遗直翻看伙计递来的报纸,“你很需要这个吧。”
这动作让吴遗直想到了张子藤,那个说起话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家伙到底在哪里。
“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事实上,你很需要我的帮助,不是么”顾默存打了马虎眼,说得确是事实。
[危险的家伙...]小白探头嗅了嗅顾默存,做出这样一个结论。
[何以见得?我看只是比较狡猾而已,而且绝对比不上小白。]
吴遗直不去理会小白,翻了报纸,瞥了一眼日期,与自己早前的猜测大致吻合,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一日。报纸的头版还是有关北平天津沦陷的内容,吴遗直略看了一下社论时评,从记忆里翻不出一点关于这一年的东西来,虽是回到了过去,但这个过去对于他来说也是新的,报纸最后一面登着天蟾舞台的演出广告,还附了一张龄官小像,浓妆艳抹的看不清面容。
海棠糕梅花糕都甜得发腻,和昨晚吃的冰糖燕窝一路货色,真不知道他们吃这么多糖分怎么还能这么瘦的。
顾默存见吴遗直吃不惯,笑骂了声“戆度”,重新叫了点心。
他俩在茶楼露台上坐到外面风势渐大才驱车回府,吴遗直新伤未愈,顾默存脱了薄呢外套,给吴遗直披上,手碰上吴遗直的后颈,感觉到暖暖的温度就不想松开了,一路上索性就这样搭着了。车子里空间不大,吴遗直也懒得动弹,默认了这种朋友间的亲昵,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出了什么事?”吴遗直最先注意到顾宅门口停着辆黑色汽车,门口站着两个士兵,灰黄军服,戴着有垂布的帽子,斜握步枪。日本人...难道是自己暴露了?
“别慌,不是冲你来的。”顾默存笑了笑,示意阿生在门口停下,门口的士兵竟然冲着他点了点头,全然没有按吴遗直的想象发展。
顾宅不用多说也应该是老式明清建筑,这点可以从顾家老爷子古旧的做派上可以看出,吴遗直只想得出园林两字来描述它,庭院里假山错落有秩,足见工匠胸中有山壑,挨墙栽着芭蕉,斜斜地伸出枝叶,蔓到了廊子里。
芭蕉叶一动,走出一个女子来,年约二八,眉眼清秀。
“默存...默延和日本人在书房...不会有事吧”女子欠了欠身,眉头微蹙,轻咬朱唇,话虽是和顾默存在说,眼却始终望着地面,手里紧紧攥着绣花帕子。
“别担心,我去看看就是。”女子低了低头,姿态里尽是仓促。
吴遗直打量着女子乌黑的云髻入了神,却被顾默存拉了一把,“一起来吧,站我身后别说话就是了。”
“默存...”女子看了吴遗直一眼,心存顾虑,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都知道,放心吧。”
女子看着顾默存来着陌生少年进了里屋上了二楼,迟迟迈不开步子。
“她好像很喜欢你...你不会温柔一点么,把她吓得...”
“...她是我嫂子。”
“真好看。”
吴遗直被顾默存瞪了一眼,才发现在这个时代这么夸赞一个有夫之妇实在不妥。
“一会儿看着,别说话。”
“你们的家事何必叫上我?”
“牵扯到日本人的就不是家事了,你不是也想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么,遮遮掩掩的反倒像做了亏心事。”
“你实在不必顾忌我的想法,我哪有那么重要...”吴遗直最近几年被忽略惯了,现如今有人这么在乎他的感受,他反倒不习惯起来了,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顾默存咧嘴笑了笑,拍了拍吴遗直的脑袋。这个笑让他实在了起来,之前吴遗直总觉得他很是阴阳怪气,让人琢磨不透。
“默延君...你真是没有诚意...”
“实在不敢,在下可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冈村少佐...”
顾默延虽是用了谦词敬语,却丝毫没放下架子,倚靠着椅背没有起身的意思,见顾默存来了,方懒懒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
“冈村少佐,何此言呢?”顾默存坐定,笑着看了冈村一眼。
吴遗直站在顾默存身后,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个被称作冈村少佐的日本人穿的不是灰黄军服,而是松松垮垮的武士服,腰际鼓鼓的,没有佩剑,想必是藏着把手枪。此时,冈村拿起桌上两张未上裱的水墨画,轻捻手指将其上下贴合在一起,对着从雕花窗户里透进的日光,仔细比对着,鼻子都快贴到宣纸上去了。
“两张画儿几乎是一摸一样,把错笔都仿进去了,只是对比着看就能发现墨色的差别了。你们□□人心肠狡猾得可以。”冈村的中文说得很好,对中国画儿也很有研究,只是话里透着的不是文气是戾气。
“冈村少佐,话可不能这么说,前月给你的那张却是是顾恺之的真迹,你当时不也说画儿里高古游丝描的技法精纯得很么,现在...”顾默延想说现在不知在哪处得了副赝品竟眼拙了起来。
“默延君,你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如此珍品,你会这么轻易地给出来?你家老爷子会这么轻易松手?”冈村冷笑了下,说实话他对顾默延奉上的画儿的真伪也说不出个准话,前些日子从一投机商那儿得了一副与之相似度极高的画儿,他本不是爱画之人在乎的不是画儿的真伪而是大日本帝国的威信。□□人表面上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眼里鬼得很,特别是那些有点学问的商人,何不趁此机会试试他们与大日本帝国合作的诚心到底有多少,昨儿试过了投机商,收获颇丰。
“冈村少佐,可否把画儿借我一看。”
刚见着顾默存,冈村就觉得这一定是个难缠的家伙,道行不知比顾默延高了多少。江城一下,顾家必定是他们要牢牢控制的关键对象之一,顾默延看似清高有城府骨子里还是贪生怕死之徒,目光短浅,保全性命是第一位的,其次是家族兴荣,若是他当了家,顾家一半都落在他们口袋里了,反之若是顾默存当了家,情况就复杂了,这种没有软肋的聪明人要么为我所用要么尽快解决掉。
顾默存接过两张画儿,端详比对了片刻,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还真是技艺高超。少佐公务繁忙,哪有看画儿的闲情,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也情有可原。”
话里的刺儿扎得冈村说不出话来,咳了几声慌忙掩饰。
“默存,别吊人胃口了。”默延打了圆场。
“这两张画儿原本就是一张画儿,宣纸被人从中间剖开了,分成了两层,上层墨色浓重,下层墨色清谈,自然之理。家兄觅到的是上层,你寻到的是下层。”
“剖开了?这么薄怎么剖?”冈村被这解释弄得目瞪口呆。
“中国本就是地大物博,何其不由,何奇所怪呢?”
冈村明显被顾默存的气势所压,将欲发作,却见顾默存剑眉一舒,面露坦荡之气,不禁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只可惜他生错了地方,你们说到底还不都是我们掌中的玩物。
冈村卷起两张画儿,告了辞,出了门庭又折了回来,“今晚七点,天蟾舞台,不知你们肯否作陪?”
“荣幸之至。”顾默延作了个揖,又送了冈村一段路。
这俩兄弟还真不一样,相貌上的不同很是明显,顾默延生得一圆脸,五官也不是很分明,远看上去就肉呼呼的一团,仔细看看倒也算是慈眉善目的,一身长衫衬得书卷气很浓,顾默存的脸部轮廓偏于硬朗,一双细长凤眼添了几分风流写意之气。性格上大概也是有差别的,吴遗直琢磨着。
“想什么呢?”
“那副画儿就这么送出去了,实在可惜了。好好的珍品就外流了出去,躺在别国的博物馆里。”
“真没看错你,难得这么有远见。跟我来,给你看个东西。”顾默存一把抓住吴遗直的手,把他往书房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