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鹊》翩竹

60、第七章：鹿回头（六）

　　“慢着！”在小姊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梅花挺身而出，拦下了船老大：“这两个妮子年纪太小，面上一团稚气，河神恐不会喜欢，由我来代替如何？”
　　“你？”船老大没想到有人会以身相替，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拿眼瞟了瞟绾起的云鬟，不阴不阳地来了句：“恐怕不合适吧？”
　　“姜嫄生弃后配为帝妃，蔡文姬入胡尚值千金玉璧，杨太真侍奉父子仍无损千古艳名。都不是完璧之身而齐享荣达，作什么要紧？”梅花嫣然一笑，回头递于少年一个眼色，示意不要动作：“还是，君以为我的姿色不如那些前朝佳人？”
　　“也罢，你若嫁于水君，也是件美事。”船老大被梅花故作风骚的话语逗乐了，撒手放开两名少女：“只是俺丑话放在前头，你若不能讨得水君欢心，为了一船人性命俺也只好再把这俩妮子送下去。你得先掂量掂量你那套裙下功夫够不够火候。”
　　“这是自然。”梅花无意理会船老大轻薄的言辞，昂首阔步踏上船头，举身便往浪底投去。
　　说来奇怪，梅花入水不久，卡死的船舵便又重新转动起来。船工连忙卯足力气将船往岸边摇去。众人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只听得水下惊天动地一声怪叫，紧接着浊浪排空，一条乌黑的巨蛟从河底破浪而出，扬头向船扑来。
　　船上众人此刻已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个个面如土色，四肢动弹不得。眼看那水缸大的蛟首已冲到近前，就在蛟又要拖住渡船的瞬间，一道白影从河中跃出，剑光一闪刺伤了蛟龙下颔。蛟龙受痛，不由缩颈收爪，退开数丈。
　　“梅花！”少年拨开船上拥作一团的人群，冲上甲板朝白影大声呼喊。只见电闪雷鸣的河面上，适才投水的女子正手持一柄分水剑足踏碧波，横梗于船蛟之间。空中的惊雷仍是接连不断，但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始终没有朝蛟龙直劈而下。
　　“夫君，你快稳住船舷护送大家上岸，别管我！”梅花运剑搁开蛟龙的利爪，抽隙对少年喊道。船上众人方如梦初醒，纷纷手摇桨划，向岸边靠拢。那蛟龙似乎知道一旦众人上岸自己就将性命不保，此番全不恋战，一头钻入水底便想缠住船身、躲避天劫。梅花见状也不示弱，念个避水诀跟下深水，钻入腹下连刺数剑，将蛟龙又毕上水面。
　　船上众人如今早已吓破了胆，只顾闷头划水，哪里还敢回头细看。唯有少年一人立于船尾，边默念定水诀边注视着河中一幕。现在汝水中的景象另他忍不住心惊肉跳——小山样的浊浪此起彼伏，波底浪尖时出时没一人一蛟缠斗的身影。河水越来越浑浊，其中不时浮起一抹殷红，分不出是人血还是蛟血。
　　那蛟见船已渐行渐远，身上又被连刺数下、鲜血迸流，不由发起狠来，猛回身朝梅花张口咬去。梅花猝不及防，被蛟一头撞入水下，左肩也被撕掉一大块皮肉。伤口被冷水浸泡，痛彻心肺，不由得一阵眩晕。蛟龙见重创对手，忙扭头去追赶渡船。船上人只见水下黑影蜿蜒迫近，转眼间蛟已追至船尾，露出满口利齿便欲将船舵咬碎。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擦着船舷滑过，硬生生截下了蛟龙的追击。原来梅花虽然受伤，但所幸神智未失，见蛟又要作难渡船，仓皇中一把拽住蛟味，借力赶上蛟龙，用剑光逼退了攻势。蛟龙意图屡次被打乱，不禁恼羞成怒，竖鳞须张转向梅花，猛一旋尾将其拖入河中。水下一片混乱，再也看不清情况。少年尽管心急如焚，但眼下渡船已如风中残烛，只要再受一次冲击就可能四分五裂。少年只好留在船尾作法稳住船体，一面凝神关注水下的动静。
　　就在渡船靠岸停泊的瞬间，一条黑影再度从水下冲出——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色霹雳携万钧之势，迎头朝黑影打去。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条汝水似乎都被震及，水面泛起一阵泡沫，紧接着便有无数死鱼翻着白肚飘了上来。
　　刹那间云开雾散，待水面彻底平静下来后，船上众人才敢察看河中情形。汝水中央漂浮着一块块烧得焦糊的残体——刚才的巨蛟已被雷电劈作数段，漫溢的污血中，一个白色身影也正随着波浪起伏。
　　“梅花！”少年见状急抽身下河，提气在水面一路急驰，抱起昏迷不醒的女子回到岸边。梅花此时已半身焦黑，秀美的脸庞满是血水伤痕。在少年的一再呼唤中，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梅花，别担心，我一定会救活你！”少年动用灵力想为她疗伤，却被梅花捉住了手，她的星眸黯淡无光，未及言语，先带出一口鲜血。
　　“……没有用了，刚才的天雷震碎了我的脏腑，现在我全身气血乱流内外俱伤，已经没有救了。”言语间梅花不仅口鼻流血，连耳孔都淌出鲜血来，想是周身经脉已经尽碎了：“夫君，我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你不要走开，我有话要跟你说。”
　　“不，你是地仙，已经修成不死之身，你不会有事的！”少年一手紧握爱妻冰冷的手指，另一手汇聚力量按在她的伤处。可是灵力的注入却逼出更多鲜血，梅花猛一哆嗦，咳出的血沫已染红了衣领。
　　“……万物皆有定数，仙真也有绝期。”梅花制止了少年，拼尽全力喃喃开口：“我活了千年之久，已经足够了，今日就是我的定数……不死药是不能够私盗下界的，这就是我应得的惩罚……不过，我毕竟是毫无遗憾了。夫君，我并非是盲目择人为偶，我渡你成仙……是为了报恩。”
　　“不要再说了！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只要你如今是我的妻，你就不可以离我而去！”少年打断了梅花的话语，转头对围观的人群吼道：“郎中呢？这里附近有没有郎中？快带我去找！”
　　“不……夫君，别离开，听我说完。”梅花像是感应到了少年的动作，紧握住他的手死死不放：“九百年前，当我还是一头白鹿的时候，曾被你的祖先所救……他把我从猎人的陷阱里释放出来，亲手为我包扎伤口……相似，真的很相似啊！连手的温度都那样相似……我无法报答他，只好以不死药来答谢你。这样……他的血脉就可以不灭不绝，永远延续下去。我的心愿，也算可以达成了……”
　　“夫君……不要为梅花难过，我已再无挂碍，走得释然坦荡……只是夫君，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顾念梅花……要过得快活……要好好地……活下去……”
　　最后的灵光从她身上亮起，宛若荼蘼般片片剥落、飞扬。伴随灵光的消逝，怀中的女子重又化作一头白鹿。
　　什么报恩？一句报恩就可以弃我于不顾了吗？
　　谁要求你渡我成仙了？谁允许你用这种方式来了却你的心愿？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答应我要从此比翼双飞、连理同根，你负了我！这笔债又要如何偿还？
　　少年怀抱鹿尸发出一声悲鸣，蘸着血快速地在地上画出一个图阵，将手按于阵上注入灵力。阵图熠熠发光，形成罗网困住了白鹿四散的灵光。
　　我绝不让你就这样逃走！哪怕行尸走肉也好，我要你伴我走过余生！我不稀罕什么长生不老，我要的只是有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