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鹊》翩竹

59、第七章：鹿回头（五）

　　叁、鹿妻
　　　古早时候，南海崖州曾有一少年。双亲早逝，少年子承父业，是为偃师传人。一日，少年上山寻找能令偶人自由行走的鹿活草，走得乏了，便坐在一株大树下歇息。忽而身旁的树丛一阵沙沙作响，闪出一只梅花白鹿。鹿儿朝少年张望一眼，似乎并不惊慌，抬起四蹄轻快地跃过少年，往山中奔去。鹿筋绦是制作偶人的绝佳材料，少年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拔腿追鹿而去。
　　白鹿时走时停，轻灵的身影在密林中忽隐忽现。少年被激得性起，索性搁下背上的负担，撒开双足奋起直追。在攀上一处绝壁后，白鹿忽然失了踪影。少年举目四顾，只见崖上有一眼清泉，泉眼旁不知谁人放了两枚通红的鲜枣，枣子看起来娇艳欲滴，一边还搁着把剖瓜用的竹刀。
　　看这样子，山里应该有人居住，正好可问下山的路径。少年跟丢了白鹿，却并不沮丧。一边欣赏着峰峦美景一边来到泉边，掬了几捧清水解渴。适才赶路时并未察觉，甫一坐下，才发现腹内早已高唱空城计，饥火难耐。少年看了看眼前红玉似的两枚大枣，咽了口唾沫，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竹刀剖开了枣子。
　　说来奇怪，两枚枣子下肚，腹中饥火顿消。少年正在纳闷，冷不防身后却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少年回头，只件刚才的白鹿正站在崖边，俏皮地回头望着他。不待少年起身，白鹿忽叫一声“慢来”，随即立起前蹄将身一摇，化做一名白衣素裙的美女。
　　“真是个愣头小子，万一这枣有毒可怎么办？”女子轻笑，莲步款款走近前来：“放心吧，你吃的是西方甘木之实，甘木又名不死树，其果实就是不死药。你吃下两枚已得脱胎换骨、长生不老。”
　　“你是什么人？”少年抬头凝望那仙风道骨的佳人，一时竟移不开目光：“为什么要赐我不死药？”
　　“我叫梅花，是这山中得道的白鹿。”女子眉目如远山苍黛，垂髻若绕月乌云，顾盼间有碎发轻拂额前梅妆，娉婷倩影妖娆了绝壁高崖：“我在这山中已修行了千年，形单影只，寂寞难耐。所以我盗了这不死药候于此地，想寻有缘人成就仙侣为伴。”
　　“原来如此，我便是你选中的仙侣么？”少年大笑，解下腰间环佩，系于鹿女的罗裙：“就以此来答谢你的佳果，吾妻梅花。”

　　如是以后，两人成就鸾凤之合，笙萧相随，琴瑟和睦，一晃人间已是十七个寒暑过去。一日二人乔装改扮成凡人夫妇，来到山下游玩，不觉走到汝水之畔，便以舟代步，搭一艘乌蓬大船顺水而下。
　　船行了不久，忽有一阵狂风吹过，八方黑云瞬息吞没日头，水面波浪骤起，几道霹雳挟着滚雷轰然降下，炸得舱内人各个耳鸣不已。船老大见状连忙收帆转舵，呼唤众人入舱内暂避。雷暴顷刻接踵而下，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如何摇橹撑篙，船却始终在河心转圈，无法靠岸。
　　头上的响雷一个比一个炸得紧，舱外的船工忙作一团，舱内的众人更是人心惶惶，佛号真言嚷成一片。嘈杂的人群中只有少年和梅花注意到了，那透过船底丝丝渗入的隐隐妖气。
　　船只摇晃得越来越厉害，除却风浪的因素，船底似乎还隐伏着什么东西在不断碰擦着船腹。梅花凝神感应了一会儿船外的灵气，对少年低声道：“夫君，莫不是遇上了避天劫的蛟龙？”
　　任何一种修行炼体的灵物，每五百年都要接受一次天劫考验，有造化功德的才有可能避过大难，修得千年正果。汝水自古多蛟，两岸人畜被蛟龙吞吃的传闻亦不在少数。眼下，众人正是碰上了这样一条伤人无数的孽蛟，自知天公不饶，便想困住渡船，以船上人命作挡箭牌躲过天打雷劈。
　　眼看轰雷滚滚风起浪涌，船身却依旧困于河心、进退两难。船工持舵的双臂已暴起青筋，船舵仍然死死卡住，桨篙也奈何不得。船老大伸手一抹满脸的汗水和雨水，朝舱内大吼一声：
　　“遇上河神求宝啦！哪个身上带着值钱家伙的？赶快扔！”
　　穷乡僻壤的山野村夫，大多识不得几个大字，遇上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便容易受歹人蛊惑，用一些稀奇古怪乃至荒谬绝伦的方法来化解（例如前文提及的“河伯娶妇”与“玉女招婿”），到头来却是养肥了一伙凶残妖怪。汝水长年患蛟，船民苦不堪言又无计可施，只好年年投下大量猪羊为祭品，祈祷恶蛟吃饱畜肉便不再袭人。久而久之，竟演为风俗，发展到渡河时必投下一些珠玉之物，以贿神求平安。
　　现在，船在河中如一枚细叶般随波起伏，众人命悬一线，也顾不上许多，纷纷将钱财、金银、玉饰等交给船老大，任其投入河中买命。财物投了一包又一包，最后甚至连女人绾发的银簪子都丢了下去，船下莫名的阻力却未减弱分毫。舱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六神无主。船内只回荡着雷电的轰鸣与水浪的拍击声，船体开始吱吱作响，看来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解体了。
　　“莫不是……水神要女人？”死寂良久的船舱内，不知是谁冒出这么一句。
　　处于绝境中的人类，其思绪模式有时比野兽更可怕！此话一出，所有人便纷纷四顾打量，寻找合适的祭品人选——听说河神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处子。很快，人们便锁定了目标：那是一对渡河探亲的小姊妹。
　　两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因为家境贫寒，幼年便被过继给东岸的姨母抚养。今日回西岸探望生母，不想却撞上此等大难——两人挤在角落抖成一团，适才还念佛求告的众人，此刻却转口来劝她们舍身救人；船老大更是不由分说扯住她们的头发，跟拎小鸡似地拖出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