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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章、开明悲(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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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纂香。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秦观《减字木兰花》
序、
将雨的傍晚,天空呈现出灼烈欲燃的浓重云色,空气沉滞地几乎令人窒息,山林中一处并不起眼的瓦房内,正上演着惨烈的一幕:
“你……你这个灭绝人性的东西!居然将自己的妹妹……”昏暗的室内,一名老者浑身浴血地趴倒在地,颤抖的手直指不远处一道虚掩的移门。地板上连绵的血迹拖曳至数步开外,愤怒的声音也因为恐惧和伤痛而变得时断时续。
“我做的事情,不是和父亲您一样么?”一名黑衣女子从门后逦步踱出,嫣然而笑:“不过是把弟子换成女儿而已,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吧?”
两人正对峙间,门内忽然传出一声钝重的咕噜声。女子应声回首,冷冽眼神中忽然掠过一脉柔情:
“终于……成了吗?”
满地血腥的室内,横陈着一具腹部绽裂的女尸。不断涌出的血瀑淹没了尸身下怪异的图阵,仿佛被什么吸纳着一般,渐渐汇聚到墙角处一个深埋的巨大瓦瓮内。
瓮口如同一张深不可测的嘴不断吞咽着血沫,伴随着血液的流动声,有浑浊的翻搅声从中传出。一只血红的手扒拉住瓮沿,挣扎着向外探去。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女子嗫嚅着一把握住那粘稠的手,搀扶起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云虬……我的云虬……”
“你这丧心病狂的东西!”老者踉跄着站起身,祭起手中的桃木剑向人形打去。女子挥手将剑震落,伸手拢了拢人形粘连在额前的发,冷冷说道:
“现在,是你报仇的时候了!”
人形昏黄的双瞳忽然瞪大。
夕阳在一声惨叫中被黑夜沉沉吞没……
壹、交易
“五岳镇宅符一十二张、八威五胜符四张、五雷正法符二十七张、灵宝五符三套……”
某桩寻常可见的老式居民楼内,一个哀怨的女声幽幽飘出,孤灯旧案旁一名少女正咬着毛笔双眉紧锁,仿佛“数来宝”似的念着眼前一张奇怪的定单:“死了死了!前几天因为月考完全没来得及动笔,居然是这么大的量……天哪!约好了明天就要交货,那么多灵符画到天亮也画不完啊!”
“没办法啊,是你自己为了增加零用钱而接下的工作,怨不得别人呐。”小小的客厅内,一名俊美青年正四仰八叉地横躺在沙发上,不时放下电视遥控器理顺一头奢华的浅金色短发:“为了我们的未来努力工作吧,亲爱的莺。”
“去你的,吃白食的家伙没资格说风凉话!”被称为“莺”的少女顺手将一张刚完成的五雷符向身后丢去。一阵硝烟与轰鸣声过后,青年依然很有风度地整理着自己已成爆炸式的秀发。
“把沙发整理好,然后到厨房冲杯咖啡给我。”坐在书桌前的少女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是是是……对你家如花似玉树临风流倜傥的鎏亲亲就不能温柔一点?这么凶暴,将来一定嫁不出去……”金发青年一边踱去厨房一边不满地碎碎念,冷不防身后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杀气:
“你、刚、才、说、什、么?”
“哇啊啊!”又一阵硝烟过后,万籁俱寂。
“拿着,还有,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不久后,青年将一杯速溶咖啡递到少女手中,指着客厅另一端的电视机说道。少女搁笔回头望去,只见老式的二十一寸彩电内正播放着晚间新闻:
“……下面是社会新闻:警方消息,最近有多名妇女遭不明歹徒袭击。受害者皆为孕妇,歹徒手段残忍,受害者腹部均被剖开,胎儿和子宫都被取走……警方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安全……”
“你不觉得蹊跷吗?子宫和胎儿……都是很适合灵异题材的道具哦。”
“也很适合恐怖小说和变态。”白莺扭过头去继续奋笔疾书:“现在没空管这档子无头案,既然杀手只针对孕妇,那就和我没关系。”
“哦?难道你就不曾为自己不久的将来考虑一下么?”金发青年一面说着一面欺身俯向眼前雪白的颈项,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房间内再度归于宁静……
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
白莺,十七岁。看似平凡的高中二年级学生,此刻正龙飞凤舞赶制画符中。
除了右手常年不褪的手套以外,她似乎与其他同龄女孩没有任何差别。小巧娟秀的五官甚至会给人以呵护亲近的欲望——至于曾在公交车上把“咸猪手”的大叔打到暂时性失忆就是题外话了……
归海鎏,外表年龄同为十七岁左右,拥有一头耀眼金发及琉璃色眼眸的高中二年级学生。此刻正捂着脸颊自我疗伤中。
每次出门都能够牢牢抓住不少异性眼球的美青年,其性格却是相当令人无语——自从看过《钢炼》后便对罗伊大佐那句“我要把军中所有女性的制服都改成迷你裙”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将之稍微改动了一下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有朝一日,我要将莺所有的服装统统改成迷你裙!”
先不论这一伟大计划的可行性,但倘若见过他的真身,那巨大的心理落差估计够打碎几打子眼镜了。
归海鎏是白莺的属神——所谓的属神,是指跟人类或者仙真订立血盟确定主仆关系的妖魔或灵兽。换句话说,这位美青年从本质上来讲根本不算人类。
而白莺则是阴阳师,而且是业内公认的天才少女。
说到阴阳师,大多数人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一副看相打卦求神问卜的算命瞎子形象。
错!事实上,阴阳学在中国历史上曾占据了十分重要的地位——不仅在十教九流中拥有一席之地,且其中包含的天文学、医药学、化学、地理学、自然学、辨证主义哲学、理学等知识更是渗入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古今中外无论是儒家的董仲舒、道家的老庄、墨家的墨翟,还是近代丹麦物理学家玻尔、二进制创始人莱布尼兹,都曾从阴阳五行中获益非浅。
白莺一边自我安慰着“我是天文学家自然学家哲学家理学家……”,一边在瑟瑟寒风中焦急等待买主到来。
想当年阴阳学一代宗师邹衍周游列国讲学时,那可谓是万人空巷妇孺皆知。梁惠王以国礼到郊外迎宾,燕昭王亲自拿着扫帚于前清路……换到如今绝对是个易中天式的全民偶像,比孔子困于陈蔡差点饿死强到不知哪里去了!只可惜风水轮流转,而今老二高居世界文化名人榜,阴阳师却没落到无人理睬的地步。
没来由地想感慨一句生不逢时:在古代或许可以在宫廷中领受天禄的天才阴阳师,于现代社会中只能靠出售灵符来补贴生活费……
“我说,假如开销不够,向你那白姨要求增加生活费不就行了?”九月的傍晚已开始转凉,连一旁的鎏也不禁抱起了胳膊,心生埋怨。
“不要!白姨已经资助我整整六年了,不可以再加重她的负担。况且原本就非亲非故,你叫我怎么开口?”少女嘟着嘴一脸倔强:“反正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我也要学会尽快自食其力,不能再继续麻烦白姨了。”
“白莺。”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呼唤。少女回过头去,只见路灯下的阴影里正站着一名灰发的中年男子。
“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应该是我问你吧。”男子瘦削的脸孔仿佛面具般冷漠严肃:“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最近城里并不算太平,别忘了‘应龙堂’那边还没有放弃你的右手。”
“我知道,所以带了鎏一起出来啊。”已经习惯了男子面无表情的关心,少女扬起脸还以一个大大的微笑:“师父您不用担心,今天只是在这里等待灵符的买主而已,很快就会回去的。”
“灵符?买主?”
“啊,有人付了定金要求我替他制作需要的灵符,是从别的同行那里介绍来的生意……师父,这在业内也是有例可循的吧?”
“嗯……符先借我看一下。”男子从少女手中接过厚厚一叠纸片,略一翻动,不禁皱眉。
手中的符,无一例外是需要注入极大灵力的高级符。
一般阴阳师所需的符篆皆为自制,由于符的作用与效果直接取决于制作者的灵力强弱。因此一些力量较弱的阴阳师也会出资请高手代为制作。这在业内自古也并非稀奇之举。只是在短时间内,什么人会需要如此数量的上级灵符?
“师父?”望着一脸凝重的男子少女不禁惴惴开口:“您没事吧?我做的符……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自己小心,早些回去。”男子将符纸还给少女,转身快步消失于黑暗之中。
但愿是我多心……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左右,约定的买主才姗姗来迟。
“哎呀,抱歉抱歉!原本已经提前了半个小时出发,没想到这里的晚高峰堵车会这么厉害!”在对上约好的口令后,对方连忙一迭声的道歉。原本已经憋了一肚子火的白莺此刻却无论如何发作不起来,而鎏更是早已看直了眼,完全忘了刚才的满腹牢骚。
来者实在是位大美女呵!
一头如瀑的披肩长发衬托她肤白胜雪,明眸皓齿,顾盼生姿。一袭黑色紧身长风衣恰倒好处地勾勒出曼妙身材。举手投足温文儒雅,简直令人过目难忘!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也是刚到,等美女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用介意。”鎏一把抢过白莺手中的符双手递到女子面前:“您要的东西,请确认。”
“谢谢,这位小兄弟是属神吧。”女子瞟了一眼鎏,转而回头对白莺说道:“这么说这些符,都是小妹妹你一个人制作的么?”
“是!”白莺一脚踹开被无视的鎏,向前一步应道。
“真了不起,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浑厚的力量,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女子微笑着将一叠现金交给少女,并顺势握了握她的右手:“对了,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么?以后若有急处,可能还会来麻烦你。”
“好。”面对如此和蔼可亲的美女姐姐,实在是很难拒绝啊。
“要继续加油哦。”女子接过写有电话和姓名的便签纸,莞尔一笑道。
“那个……姐姐也是阴阳师吗?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我叫开明琼。”女子优雅地与白莺道别,转身离去。
“唉……我要是能遇到这样的饲主该多好。”路灯下某被遗忘的属神正目送着女子的背影不胜怨念中。
“看来,已经找到了哦。”
女子拐进一条小路,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向手中的符篆。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些符,若没有特殊的灵力来源是办不到的……等等,再等等……已经找到了最后的‘钥匙’,很快就可以让你真正复活了,云虬……”
古怪的咕噜声再度响起,月光在女子身后勾画出诡异可怖的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