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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传:栀子香(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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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梦
生活越来越像是一场梦。
贰负看着镜中的自己如是思索。银发的妖魔,却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T恤牛仔。金瞳更是被墨镜严严实实地挡在后面,掩去不少凌厉的气势。
“我说……这是干什么?”一脸困惑地看向身边表情可疑的少女。
“陪我去逛街啊,贰负你果然穿什么都好看呢!”
“不是说过了吗?在找到重新封印的方法前尽量减少外出。”避开少女璀璨的星星眼,贰负指着她右手的珠链说道。虽然事发当日他便尽力帮她收集回了一些竹子,但毕竟不全,封印也曾经断过,因此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所以才要你陪我一起去嘛。”完全无视忠告的少女继续死缠烂打:“偶尔满足一下人家的虚荣心啦,上次你来学校接我时,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哦!”
“轰动?出现麻烦了吗?阴阳师还是属神?你没事吧?”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全校女生都没见过这么帅的BF哦!”
“BF?那是什么?妖魔?”
“……”
走在阳光明媚的街道上,他有些手足无措。
长年在黑暗中御风而行,反而无法适应阳光下堂而皇之的生活。脚与地面真实地接触,感觉是如此塌实而陌生。
可是在街边茶座静静地数着时光,沐浴着法国梧桐浓绿的荫影,以及不时落在身上的几个惊艳眼神……这种感觉,确实不坏。
心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回到了那劫波未起孽业未生的时候。一样的安详恬静波澜不兴,日复一日的生活,简单的令人感动。
“生活可以是这样子的么?”他问她,她懵懂地摆出一副“当然”的表情,一转身捧回两客甜腻的冰激凌。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喜欢看见她活泼烂漫的笑容。
习惯了每晚雷打不动的偶像剧;习惯了准时送她上下学;习惯了小小房间里从不间断的吵闹;习惯了这种没有命令、没有妖魔,只有不断累积着幸福与不安的日子。
我,还可以过着与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么?
明知是短暂的梦,可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梦因为虚幻而美得刻骨了。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生发,一点点掩盖黑暗中那个希冀流血的身影。阳光正以另一种方式治疗他。暂时的休憩,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安心。
可当夏日悄悄来临的时候,贰负又开始讨厌阳光了。
毕竟是栖息在北方冰原的生物,盛夏35摄氏度的灼烤下没有晕过去已是万幸了。望着没精打采的妖兽白莺只好将空调整日调至25度以下——可这又苦了自己俗体凡胎,巨大的内外温差下很快轮到自己喷嚏连连没精打采了。
“会冷吗?”贰负看着在床上直打哆嗦的小莺一脸歉疚:“实在不行的话就把空调关了吧,夜里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没、没关系,只要你觉得舒服就好,我没事……哈啾!”面对眼前嘴硬的少女贰负不禁哑然失笑:“既然这样,一起睡应该会暖和一点。”
“啊?”惊诧间俊美男子已登上床沿,少女一下慌了手脚:“贰负……这种事……你……等一下!”
对方毫无顾忌地靠了上来,美丽的银发几乎拂上脸颊。少女不由得闭上双眼——温暖的体温环绕上来,平坦而浑厚的呼吸,以及……毛茸茸的触感?
偷偷睁开眼,自己分明坐在一头银色巨兽的怀里。
“想什么呢?”兽的眼嘲弄似的眯成一条缝:“再不睡明天可又要迟到了。”
“……嗯!”安心地将脸埋进蓬松的鬃毛里,温暖扑面而来,仿佛很久以前遗失在梦境中的亲人怀抱。褪去血色的夜此刻无比温柔,即使只是短暂的美梦,至少沉溺其中的时候,是感到幸福的……
捌、缘生缘灭
佛曰:人生七苦,谓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
爱别离……
午夜手脚冰冷地醒来,才恍然想起再也不会有人给她温暖了。即使多年以后她依然保留着一些习惯:比如夏夜总把房间的温度调至25度以下。然而惊醒时却再也无法碰触那银色的身体了,纵使望穿秋水,亦是天人永隔。
多年以前她为了寻找他而进入这个世界,而现在,她所了解的只能给她最残酷的答复。
他不在了。不在这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他用他的一切换来了他余生的平静,却不知这平静有如一道伤疤,每每在寂寞苦寒时令她泪流满面。
无论怎样不舍,梦,总有醒的时候。
“为什么不回去?”翡翠色的妖鸟在窗台上发问:“主人一直在找你。”
时间到了。
她不在家,这样也好。他打开窗户跃出房间,又小心地将窗掩上。黄叶几欲迷人眼,秋阳反射在玻璃上形成极为美丽的光晕。小小的房间似一个景致的容器,曾经装满五彩缤纷的泡沫。而现在瓶子碎了,梦,也该醒了。
烈裔在一座高楼上等他,语气冰冷如萧刹西风:
“已经找到了?”
“……是的。”
“为什么不带回来?
“夺取灵穴,是会对原持有者造成巨大伤害的吧。”他的眼神忽而异常坚定:“因为不想再次心肺痛彻。”
“即使我不出手,她也会很快落入其他阴阳师手里。”
“……正因如此,我想请您保护她,并完全封印那个灵穴。”察觉到主人诧异的目光,妖魔从容补充道:“那孩子的监护人是涂山白氏,而如您所知,她也是‘帝嗣’的追随者。”
“……如此说来,我的确有保护她的理由。”烈裔略一沉呤:“不过制造封印石需要大量魂魄精气,而梁渠山天然玉床已被应龙堂控制。仓促之间,叫我该如何将那灵穴完全封印?”
“我和我体内的十一条魂魄,可以任你调遣。”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瘦削的脸再度露出惊异的神色:“人兽殊途,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你却要毁了你千年的修为,万仞之山,功亏一篑?”
“我知道,并想请您答应我一件事。”魂魄衰竭的妖魔会很快虚弱致死。但在生命与守护之间,他宁可选择后者:“用您擅长的术将我的部分精魂固定在封印里,无论她是否是‘帝嗣’,都请您放弃这个灵穴!”
“拿去吧。”几个时辰后,灰发的主人将一只镯子递给他:“有缘无分,是为情孽。千年的教训,仍不知悔改么?”
悔改什么呢?
他想起那双澄澈如月的眸子,倘若情深是错,那么……就再用千年磨难去偿吧!
很多事情,当拼尽一生后,反而会显得简单而轻松。
就像现在,夜色中银发的男子向少女伸出手:
“想比翼齐飞一次吗?”
伴随背上兴奋的尖叫,兽腾空而起。风汹涌地吹来,卷走所有前世遗留的劫难。少女腕上俨然闪耀着一个新的镯子,为此付出了一切的兽,在澄澈夜空中灿若流星!
“小莺……假如,”银色的兽踯躇着开口:“假如来世,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男女,倘若有缘……还愿意与我相识么?”
“……嗯。”
“可以如恋人一样并肩携手,可以约会逛街……可以到你家做客,对你的父母说‘请让我照顾小莺’?”
“……嗯。”
“然后……”
然后……
可以在一起吗?
可以在一起经历短暂的人生?可以过着平静无波远离杀戮的生活?可以如勾勾小指般作个简单约定:与子偕老,无关来世前生?
他感到她的手环上他的脖子,发出如新莺出谷般美妙的声音:
“……贰负,我们现在就可以在一起啊。”
短暂的幸福啊!
他尽可能平稳地降下高度。灯火在脚下迅速模糊成一片,他已经没有力量再维系这个梦境久一点,再久一点……生命从躯体中流失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甚至……来不及话别。
“贰负,你怎么了?”
莺……
声音在渐渐远去,他一头栽进路边的栀子花丛里,再没有力量站起来。
“贰负!贰负……”听觉和视觉同样快速地消失,只剩下嗅觉还在顽固地捕捉每一个来自于她的细节:她的气息,她的发香……九月不该是栀子的花期,可为什么,现在会有如此浓郁的栀子花香,仿佛潮水,将一切淹没?
盈盈一水间,那双凄清而寂寞的眸子。
“……这样的人,你有没有……”
“……人兽殊途,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最后,脑海里定格的是一个明快的声音:
“……我们现在,就可以在一起……”
银色的兽在少女紧紧的拥抱中化为看不见的氤氲。
玖、她
这世上有一种妖魔,是近乎神圣地存在着。
她一直深切地如此相信。狍鸮——北方荒原最强的生物。即使降服了被同行都视为“畏兽”的垄蛭与强良,对于他们,她依然不愿染指。
“为什么不去北方狩猎狍鸮呢?”有同行如是问她。
“因为……我已经有过一头了。”右手的镯子摩挲着皮肤,阴刻的古老图腾,羊角虎齿。
“哎?那怎么不见你带在身边?何时有的?为什么从未听你提起过……”对方不依不饶,她只好笑笑,借故躲进幽深的庭院里,任凭五月的栀子香将她整个儿淹没。
她的固执,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
就像那停留在豆蔻年华不肯散去的记忆。那短暂的清泉般的岁月里,曾经做过一场飘渺的美梦。弹指一挥间,却化做穷尽千年也无法追溯的怀念!
——《栀子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