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鹊》翩竹

3、前传：栀子香(三)

　　伍、狙击
　　“主人，是孟鸟。”
　　数十只赤红色的妖鸟拦住了去路。她浅浅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把薄剑，低头对脚下的影子命令道：
　　“玄矶、皓堞。”
　　“在。”
　　“杀无赦！”仗剑冲向鸟群，抬脚间身旁已窜出两道黑影，孟鸟群中刹时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
　　绯眼、赤羽、鲜血……满目的殷红使她兴奋异常忘乎所以。剑穿过妖鸟的躯体，游刃有余。生死一线的酣畅淋漓令她暂时忘却一些事情。一瞬间的醉生梦死，渴饮黄泉。
　　疯狂的死亡之舞，在最后一只妖鸟落地时嘎然而止。她喘息着看脚下仍在抽搐的鸟，素色旗袍上开出一朵朵黑红的花，血腥而妖冶。
　　“主人？”身边的属神低声询问。
　　“……我没事，回去吧。”一脚踩断妖鸟的咽喉。真是讨厌至极的妖魔啊！她如是思忖，熟悉的鸟唤醒熟悉的场景，回忆再次铺天盖地而来，有如一场压抑已久的暴乱！

　　多年以前，一场同样的杀戮即将到来。
　　她坐在校车上，正低头思考昨晚他的不告而别。突然听到后排车厢传来惊叫：
　　“快看，那是什么？”
　　循声望去，一群赤红的妖鸟怪叫着咬住了疾驶中的巴士。距离一点点地拉近，伴随玻璃的破裂声，几只妖鸟飞进车厢，横冲直撞。
　　“哇！”司机措不及防，巴士瞬间失控倾倒。尖叫声碰撞声刺耳的刹车声……回过神来，自己已被甩出车外，不远处倾覆的巴士一片狼籍，惨不忍睹！
　　车厢里探出一只红色的头，用同样血红的眼注视自己。在半空盘旋的妖鸟也缓缓降落下来，目不转睛地，将包围圈一点点缩小……
　　恐怖与死亡的气息夹杂在晨风中迎面袭来！
　　“贰负！”那是在绝望前唯一想到的存在。

　　他并没有走远，一来暂时找不到主人的踪迹，二来还没有发现“灵穴”的线索。他化作妖形悬浮于城市上空，忽然一群疾飞的红点吸引了他的注意。
　　孟鸟，那是对灵力最为敏感的妖魔……莫非……转念间他已纵身追了上去。鸟群似乎盯上了一辆巴士，紧追不舍。一阵冲撞后人仰车翻，有个熟悉的人影从车窗内滚落出来。
　　那是……白莺？！
　　“贰负！”一声凄厉的呼唤令兽的脑海刹时一片空白，等清醒时自己已横在了鸟群与少女之间，前爪下踩着一具喉管被撕裂的赤鸟。妖鸟们受惊地退后几步，但没有散去的意思。
　　“还在发什么愣？快跑啊！”兽冲着少女吼道。旧伤未愈，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安然地将她带出重围。眼见着赤鸟已重新起飞形成队列，妖兽也只能做到尽力拖延了！
　　孟鸟嘶叫着俯冲而下，但在中途明显分成了两群——一部分将妖兽团团围住，而另一部分则直扑刚跑出不远的少女。
　　“啊！”
　　真是麻烦！兽不顾一切地冲出包围，一口叼起少女腾空而起。鸟群随即跟上，伸出如刀刃般的钩爪劈头盖脸扑来！
　　“呜！”少女右手的珠链被鸟爪钩断，随着珠子的崩落，一股强大的灵力从手腕处喷薄而出！感受到力量在四周形成看不见的漩涡，鸟群与妖兽都停止了动作。
　　难道……是灵穴？
　　怪不得那么眼熟，那些珠子是梁渠山特有的封印石——金玉石。
　　这回可真的麻烦了！兽趁着空隙连忙横窜出去。妖鸟再度聚集，兽急转直下将少女藏匿于一丛树荫间：“赶快回去，还有……帮助我！”
　　兽忽然衔住了他的右手，金色的瞳隐隐发出光芒，在感到灵力灌输进疲弱的身体后，妖魔头也不回地纵身迎向鸟群。

　　一场鏖战！
　　狍鸮是世上最强的妖魔之一，但无奈妖鸟众多，顾此失彼间身上又多了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灵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衰竭，正当妖兽濒临绝境之际，身边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杀气。待回头察看时，只见一头通体雪白的妖狐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后！
　　“你是……”未等双方有所喘息，妖狐忽然蓬松开九条长尾，顷刻间将所有赤鸟扫落在地！局势的陡然变卦令妖兽无从反应，白狐却行动利落，突然眯起一双邪媚的眼直奔兽而来！
　　“多谢了。”当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时，意识便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片黑暗……

　　“贰……负……”
　　“贰负！”
　　醒来的时候，眼前又是那片熟悉的天顶。
　　“这是……”妖兽挣扎着爬起身来，身上再度缠满了绷带。正待察看时忽然感到有些异样——伤口居然已全部愈合了！体表的伤痕还残留着施术的余力！
　　“真是好险呢，多亏了白姨及时赶到把我们救回来。”少女看着已恢复神智的妖魔长吁一口气：“现在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痛？”
　　“白姨……难道就是哪头白色的……”
　　“嗯？什么？”少女看上去一脸茫然。
　　“不，没什么。”兽避而不谈，将金瞳转向那双月华般朦胧凄清的眸子：“……为什么救我？”
　　“可是……应该是我道谢才对吧？贰负又为什么会来救我呢？”
　　“……我是在报恩。”自己都诧异怎么会使用这样一个词汇：“但你为什么不逃？你应该知道灵穴会吸引来妖魔和鬼魅吧？”
　　“但是……我不能丢下贰负不管。”少女垂下眼睑：“何况贰负这次是为了我才受伤的……要我就这样一个人逃走，我做不到。”
　　做不到？
　　他感到不能理解，是因为做妖太久的缘故么？妖魔的世界里没有所谓恩怨情仇，杀戮甚至连一个简单的理由都不需要。在危险的情况下，只考虑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悲天悯人不适用于这个世界，妖魔本就是弱肉强食的生物！
　　可是，为什么救她？
　　为什么会去救毫无关系的她？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那一瞬间的反应。只感到胸中涌动着异样的情绪，遥远而强烈。但想要具体形容时，又捉摸不到了。

　　陆、缘生缘灭
　　困扰他千年的迷梦，终于在今天圆满了。
　　他忽然梦见了他的前世：那个还是金戈铁马的时代，青梅竹马的他和她同住在一座桃源般的小村子里。不经世事，只携手栽种着满园芳香的栀子花。花期盛时，恬淡的幽香仿佛恬淡的梦境。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她有一双极美的眸子，黝黑澄澈，似莲池畔浮光掠影的月华。他平素最爱看她眸中映入自己的影子，她两腮飞红，嗔怪着低下眉去，他又捧起，沉醉于掌中这一份不胜凉风的娇羞。
　　那双绝美的眸，真想就这样一辈子望下去。然而当狼烟四起的时候他却不得不离开。征发前夜，她执了一枚裹了支子花瓣的香囊来送他。执手道一声珍重，却早已泪眼婆娑，无语凝噎。
　　战火纷飞的沙场，他屡次站在了鬼门关的边缘。只因那一双眸子，使他固执地留在人间不肯逝去。九死一生，破骨出蔟，他居然都活了下来。那一双明眸似水，每每在他痛苦难熬时给予他心灵的宁静。
　　终于盼到解甲归田，他恨不得背生双翅。然而进入村口时他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的桃源已成满目疮痍，厩舍成灰，尸骸遍地。一旁的枪杆上新血温热，上面生生挑着一具婴尸！
　　然后他看见了她——被几个流寇围着，满面尘土，惨白的肢体与鲜血一样刺眼。一双眸子无力而浑浊地望着他——早已蒙上了死亡的颜色！
　　他疯了！

　　佛曰：有缘无分，是为情孽。
　　神曰：天理昭彰，不可违，无可违。
　　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
　　因此才要以身试法；因此才要大开杀戒；因此才要涂炭生灵喋血三界指天骂佛！他早已一无所有了，只能赌上三生三世的造化发泄满腔的怨气！凄风苦雨中爬过奈何桥，他已然是一头羊角虎齿的妖兽。悲愤至极，却只能从胸膛中爆发出一声凄然的长啸！
　　然后……循天理，集魂魄，六道轮回，等待超生……他不禁苦笑，自己一介凡胎，终究斗不过天命纲常。
　　可是……现在呢？那个没有了封印的女孩子，今后断不可能像常人一样生活了。是奉命将她交给饲主回归正道，还是……
　　“……我做不到……”
　　“……这样的人，你有没有……”
　　澄澈而深幽的眸子，穿越千年，仍旧寂寞。
　　他忽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