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c小调恋曲》若依_

7、强者没有眼泪

　　然而，很快我又发现，黎华低估了我，我也错看了他。他并非没有能力或者不想给我女主角，只是他把女主角，给了徐心宁。

　　在莫筱筠的建议下，我开始关注娱乐新闻，来弥补我过去对演艺圈认知的空白。《天涯海角》还未正式开机，神秘新人挤掉徐心宁担任女主角的消息就已铺天盖地，原本对黎华、徐心宁以绯闻情侣档出演报以期待的粉丝们表示失望不已，而我作为传闻中的“神秘新人”，也在一夜之间引起了各方猜测，有人说我是某大导演的私生女，有人说我是某富商的情妇。没有人猜到，黎华是我的主人，王瑞恩是我的王大哥。这样想来，我也算是“大有来头”呢。

　　我还了解到，王瑞恩在过去几年，曾是和黎华分庭抗礼的影帝级人物，只是在去年年末的金像奖颁奖典礼上，他突然宣布要转做导演。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的想法发生了转变，但我一直相信，王瑞恩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要什么。

　　第一天去片场，我在休息室里又遇到了袁佩琪。她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方若绮，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

　　第一次拍戏，还希望前辈多多指教。我只是谦卑地回答。

　　所以说，成名需要人和，需要地利，最需要的，是天时。如果袁佩琪再早出道五年，她来孤儿院就能认识王瑞恩，也许试镜那天，我就会和其他人一样，生气却无奈地连导演的面都没见上就要灰头土脸地打道回府。

　　工作中的黎华和王瑞恩，都和平日里的他们大相径庭。黎华虽然在戏外总是一副闲然自得的模样，一入戏，就化身成了剧本里的男主角，再也找不出任何黎华的影子。王瑞恩平日里和蔼可亲，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变得六亲不认，无论是群众演员还是主角，只要没有达到要求，一样当众挨批。

　　我好歹当年也算经过王瑞恩对电影热爱的浸润，虽不能每镜都一遍过，经过他大致的讲解和指导，也都能表现得令他满意。

　　直到今天的最后一场戏，一个40秒的镜头，由美在患上绝症郁郁寡欢多日之后，在黎华饰演的天生向她表白感情后，终于在这一场戏里嚎啕大哭，宣泄了自己积压多日的抑郁，也从此乐观面对余下的人生。

　　这是我在接下由美这个角色后，一直都在担心的一场戏，本想这么重要的镜头应该会排在很后面拍，谁知道，在拿到拍戏行程的时候，才悲哀地发现，这是第一天的戏。

　　早知道，在王瑞恩问我想不想当女主角的时候，我就应该谦虚地说我第一次拍戏还是做配角吧；

　　早知道，在袁佩琪得意地向我炫耀她的成功的时候，我就不应该生发出任何斗志；

　　早知道，在黎华直白地说我不够格的时候，我就应该有自知之明地接受他给我的安排。

　　但是，如果需要这么多前提条件同时满足，那么结果，早就不是我能改变的。这出戏，我注定是由美。

　　“王大哥，既然这场戏是整部戏的转折点，是由美从抑郁走向阳光的开始，是不是应该让她更坚强地面对，而不是哭哭啼啼呢……”我穿着戏服，用卑微的声音说着连自己都觉得牵强得可笑的理由作最后的挣扎。

　　“正因为是整部戏的转折点，才需要情感的爆发，这是整出戏的一个高潮部分，你的表演要有爆发力，不能让人觉得哭得做作和无理取闹，要表达出一种宣泄和重生的意味。”王瑞恩语重心长地说着我似懂非懂的话。

　　“可是我……”

　　“赶紧就位吧，别太紧张，我相信你。”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鼓励。

　　我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王大哥，我要让你失望了。

　　我躺在床上，黎华坐在我的身边。

　　“Action！”

　　“由美，这段日子在你身边照顾你，我本以为只是出于医生的职责，但现在，我无法再欺骗自己，我爱你，不管你剩下的日子是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我都愿意陪伴在你的身边，请你为了我，不要再封闭自己，接受我，和我一起面对以后的人生，好吗？”黎华深情地念着台词。不，他不是黎华，他是天生。

　　“天生……”我嗫嚅着他的名字。按照要求，眼泪应该模糊了我的眼，然后颗颗滴落。

　　可是，我只是睁大着眼睛望着他，望着天生。

　　没错，我入戏了，但是，我不是他们需要的由美。

　　“Cut！”工作状态中的王瑞恩面无表情地说，“若绮，再酝酿一下。重来一遍，Action！”

　　在我还没来得及解释的时候，他又喊了开机。黎华又念了一遍台词。我又被喊了Cut。

　　“若绮，你需要休息一下吗？”王瑞恩虽然没有骂我，紧锁的眉头却说明了一切。

　　瞒不住了，终于还是要摊牌，换角也好，挨骂也好，我做不到，我不是你们要的由美。

　　“对不起，王大哥，我不需要休息，因为我根本不会哭。四年前我发生了点意外，摔坏了泪腺，所以我不会哭了。”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片场迅速蔓延，如一块小石子丢进水面，没有惊涛骇浪，却激起阵阵涟漪。四周的场记和临时工们窃窃私语，袁佩琪发出一声不屑地冷笑。我像是一个死刑犯，在接受处死前，先要经过人们的羞辱。一个演员不会流泪，是一件多么值得令人耻笑的事！

　　黎华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旁，似有若无的暧昧笑容挂在脸上。只有他知道，我在说谎。回生医院是他家开的，他一定知道，我摔坏的只是角膜，不是泪腺。但是，他没有揭穿我，只是冷眼旁观。

　　我没有说谎的是，我确实不会哭。我不知道在我有记忆以前，是否哭得太多，导致有记忆的那一日开始，我便丧失了哭的能力，也没有了哭的欲望。小云离开的时候，哭着抱着我说，谢谢你若绮，我不会忘记你的若绮，你一辈子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若绮，我笑着对她说，别哭了，你要快乐才对得起我的退让；瑞恩哥哥离开的欢送会上，喜欢他的姐姐们抹着眼泪依依不舍，我笑着对他说，瑞恩哥哥，你一定会实现你的理想的；两次从舞台上摔下来，我痛得要死，我笑着对医生说，不痛，真的不痛……

　　眼泪是属于弱者的，而我方若绮，从不需要用眼泪来换取上天的怜悯。

　　“给方若绮准备滴眼液。”王瑞恩沉默片刻后，对身旁的助手说。

　　全场倏地安静下来。黎华牵起的嘴角不自觉地收拢。所有人都以为，我即使不被扫地出门，也会被工作时六亲不认的王瑞恩破口大骂。可是，他没有骂我，没有追究我签约时的隐瞒，没有怀疑我是否在撒谎，他只是平静地叫人给我准备滴眼液。

　　一个原本就短的镜头被切成了两段，没有眼泪的前一段，和滴上人工眼泪的后一段。好在，总算收工了。

　　“若绮，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吧？”王大哥走过来对我说。

　　好字刚刚挂在嘴边，就被黎华抢了先：“不好意思了瑞恩，方若绮晚上约了我。”

　　王瑞恩顿了顿，颇有意味地看着我说：“好吧，那明天见了。”

　　他在圈子里呆了这么久，一定很清楚，黎华是在告诉他，方若绮是黎华的人。王大哥，你会失望吗？

　　坐进黎华的车，我不小心失了神。

　　“方若绮，别这么大胆在我面前想别的男人。”

　　“我不过是你的情（和谐）人而已，有什么关系吗？”

　　“即使是情（和谐）人，也只能属于我一个人。说吧，你和王瑞恩是怎么回事。”

　　“以前在孤儿院认识的。”就算可以隐瞒全世界，到了黎华面前，也只有被他看透的份，坦白，才是和他相处最好的方式。

　　“不止认识这么简单吧？否则就凭你，怎么可能挤掉徐心宁。”

　　“徐心宁也是你的情（和谐）人吗？”我试探地问，其实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想听他亲口确认而已。

　　“我爱她。”

　　好一个“爱”字，从黎华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没有了本来的圣洁，变得浑浊不堪。爱她，却始终不愿意承认她的身份，爱她，还在外面到处留情，爱她，现在车里却坐的是我。

　　“你还没回答我，你和你的‘王大哥’究竟怎么回事？”

　　我沉默地看着窗外霓虹飞逝。

　　“方若绮，你喜欢过的人，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