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c小调恋曲》若依_

58、决定

　　阿威带我去了城西的一家私立医院找他熟悉的医生。我们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等待化验的结果，他抓着我冰凉的手，说：“若绮，没事的，说不定是虚惊一场。”

　　我没有应他。到现在，化验只是一个形式，结果我心里早已明了。

　　在黎湘离的病房里闻到消毒药水，头晕目眩。

　　自从电影开始拍摄人就一直萎靡不振。

　　近两周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常常勉强扒进两口饭就再也吃不下。

　　有时还会反胃，像今天吐成这样倒是第一次。

　　但最最重要的是，这个月的生理期没有来。

　　医生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远没有欧凯文看着和善、温和，表情严肃地坐到我们面前，用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宣布彻底将我推入深渊的结果：“方小姐，你有了七周的身孕。”

　　我笑了。我的身体里有一个新的生命在孕育，我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百密也有一疏，黎华向来对这事都小心谨慎到一丝不苟。这“一疏”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金曲奖的第二天上午，因为发生得太突然，毫无防备。黎华在列给我的购物清单里清晰地写着“避孕药”三个字，是我对旅行太过兴奋，全然将它抛诸脑后，回家后才想起，想着自己生理期刚过应该不碍事，后来他回来问起，怕他担心我还说自己吃了药了。谁知就是这样的一次也能中招，我该说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方小姐，”医生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我沉默的傻笑，“请问你的身体是否受过严重撞击？”

　　“啊……”我努力地开始回想，要说撞击的话，唯一一次痛到要了我半条命的，就是那次抢劫一脚被踹在地上，“嗯，是有，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你是艺人，又是未婚，我还是建议你保留这个孩子。你的子宫偏弱，子宫壁薄，如果做人流的话，一来你以后怀孕会很困难，二来对你的身体危害也很大。而且即使你要生下这个孩子，怀孕期间也需要加倍小心，防止意外流产。”

　　“好的，我回去考虑一下，谢谢医生。”我局促地维持着笑容，起身离开。

　　关古威不知所措地跟在我身后。我们就这样沉默地一前一后走到停车场上了他的车，我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他才艰难地开口：“若绮，这孩子……你是不是要和黎华商量一下？”

　　“不行。我试着问过他，他很坚决地说不要孩子。他会叫我打掉的。”

　　“你把医生说的话告诉他啊，他那么爱你，不会因为不要孩子就要你去冒险的。”

　　“告诉他……然后要他勉强接受这个现实，接受一个他不想要的孩子？这样他还会像以前一样爱我吗，会爱孩子吗？”

　　“那……那要怎么办……”

　　关古威有些慌了神，我心里油然而生的是强烈的自责，我不应该把单纯的阿威卷入我和黎华复杂的关系里。

　　“若绮，你会打掉孩子吗？”见我不答，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他有一张纯净到不会说谎的脸，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并不希望我这么做。

　　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打掉这个小孩，他带着黎华的血脉长在我的身体里，要我如何去割舍这亲近的血肉相连？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怎样狠下心来把我扔掉的，大概因为这与生俱来的伤口，我便无法忍受那样的痛楚在我身上重演，强烈的直觉告诉我，一旦我这样做了，它会带着我所有的感情一同溃烂，它会不屈不挠地纠缠我的一生。

　　“我会生下他。”我决绝地说。

　　“那黎……”

　　“我还没有想好，我需要想一想。”

　　“好吧。我先送你回去休息。明天我会跟导演说你身体不好，拍不了了。”

　　“不用，我会拍完它的。”

　　“你是不是疯了！你要带着这个孩子拍打戏吗？”

　　“打戏本来就不多，我想在我的体型能被看出来之前我可以完成它。”我在心里暗暗计算着。

　　“若绮……”

　　“不要再说了，我很累，先送我回家吧。对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有什么事你找我。”

　　黎华没有回来。折腾了一天，我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心力交瘁地躺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看每天都是活色生香的娱乐新闻。

　　黎华的新广告是在一个南方海滨城市拍摄的，光是花絮就引人入胜；古芊菁和童靖阳自从恋情曝光后就形影不离，连参加商演都是同进同出；甄红的新专辑是舞曲风格，练习新舞蹈的过程中困难不断；林立翔在百老汇舞台剧中的第一次亮相虽是配角，但已引起关注……

　　一个决定在我心里渐渐形成，拿起手机发短信给黎华：今晚不管多晚我都等你回来，有事要跟你说。

　　他回来的时间比我预计的要早得多。见我躺在沙发上，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搂过我，“若绮，怎么了？是不是想我了？”

　　我从他的怀里端坐起来，认真地说：“凯华，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仍是一贯温柔的表情。

　　这含情脉脉的眼神差一点让我把话咽下去，避过他的视线，狠了狠心，还是说出口：“前两天立翔打电话给我说百老汇艺术学院有个短期的课程，他替我报了名，被选上了，机会很难得，想叫我过去。”

　　黎华顿了一下，靠上沙发，“你说有事要跟我说，所以已经决定要去了是吗？”

　　“嗯……对不起，这几天你太忙了，来不及跟你商量。”

　　“要去多久？”

　　“一年。”

　　“这么久，”他沉吟着，“几时动身？”

　　“课程十二月初就开始了，所以下个月拍完电影就要走了。EAMI的合约我也没办法续了。”

　　“你知道EAMI是从来不签离开了的艺人的。你真的决定好了？”

　　“嗯，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那……”他迟疑片刻，还是说出来，“能不能等到月末艺能大赏之后再走。”

　　艺能大赏，我差点忘了这件事。我知道黎华极有可能再次蝉联艺能天王，我又何尝不想看到他登上舞台光芒万丈的那一刻，可是，我们的宝宝等不了，那时候他已经四个月，我再也藏不住他了。“对不起，我想最晚十一月底就要动身了。”

　　他脸上掩不住的失望，嘴上却仍不动声色地说：“那好吧，参加完金像奖再走吧。”

　　“嗯。还有，走之前我要把电影赶拍完，反正最近你也很忙，我就搬到片场去住了，省得来回赶。”

　　“好。”

　　他虽干脆地应下来，可我了然，他很不高兴。纵使他在爱情里常常很霸道，但他绝不是那种会开口叫对方为自己牺牲事业的人。事实上，黎华需要的从不是一个在背后默默付出的小女人，否则徐心宁就不会耗尽心机地要接近他的轨迹。与他越亲近，这种感受就越强烈。他需要的，是一个在他的耀眼光芒下不会黯淡的女人，是一个能听懂他的音乐看懂他的戏码的聪慧女人，是一个即使不是天后至少也能与他天王身份相称的女人，并非因为他虚荣或是骄傲，而是因为他寂寞。他的身边从来不缺芳艳佳人，但他站得太高，她们只能仰望他、追逐他，却无法读懂他、温暖他。他需要一个光焰灼烁的女人。所以，这成了我的谎言得以成立的筹码——他的内心强烈地期待着我的绽放。

　　我搬到了片场旁边的一栋酒店公寓里。

　　我向王金要求将我的戏份提前，在我离开前完成，他见我连家都搬了过来，定是无可商量，便应允下来。

　　高强度的工作和日渐频繁的孕吐折磨得我愈加消瘦。导演见我的身体状况不理想还如此投入地日夜赶戏，体恤地删减了不少武打的戏份，也让我稍稍宽心一些。关古威常常会带他母亲炖的汤给我，尽管我喝下后不久又会全部吐掉。

　　黎华很少再来看我，原因不仅是因为他忙，大概也是因为他的气迟迟未消。不来也好，免得看到我憔悴的样子会心生怀疑。但他还是会发短信给我：“天凉了，多穿点，小心感冒。”“今天天亮前收工，总算可以睡一会儿了，晚安。”“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想你。”

　　这简短的字字句句我反反复复念了无数遍，它们成了我赖以支持自己坚持下去的最大力量。冗长而艰难的时光缓缓流逝，离开的日子也悄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