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c小调恋曲》若依_

35、恩怨

　　拜黎华所赐，新年第一天的一大早，我就被周映彤急招到了办公室。周映彤脸色黑得慑人，黎华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慵懒地坐在一边。

　　“你们两个太不像话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公司商量，太自作主张了，黎华你的形象辛辛苦苦维持了这么多年，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还有你，方若绮，上次关古威的事你们也没有提前告知，这次又闹出这么大的新闻，你知不知道公司是可以因此把你冷藏的？”把“冷藏”这种话都拿出来威胁我，可见周映彤有多生气。

　　冤枉啊！上次关古威歌友会的事的确是我的责任，但这次我也是受害者啊！

　　罪魁祸首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事不是方若绮的责任，是我自己决定的。形象维持了这么久，总也要有点突破不是？”

　　我只是一个出过一张唱片半红不紫的歌手，而黎华贵为天王，他把责任揽上身——虽然本来就是他的责任——周映彤都不好多说什么，“既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目前看来反应也还不坏，公司决定索性让你们的关系公开，以后你们也不必避嫌，这样对方若绮的人气肯定是有很大的提升，至于黎华，你的歌迷的接受度就有待观察了。”

　　“我没问题，就按公司说的办好了。”黎华回答。

　　“我有问题！”我脱口而出，他们两个都用可以杀死人的眼神看向我，把我的胆一下子吓走一半，“那个……我……我们又没什么关系，这样不好吧……”

　　周映彤皱起眉头，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沉，说：“现在都到这个局面了，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别人眼里你们是什么关系，黎华那么多年第一次公开承认自己的感情，难道你要让所有人觉得他在自作多情？这样对他的形象伤害太大了。”

　　他本来就是在自作多情好不好……而且，我凭什么要为他的形象买单？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谁是王者，谁就有权篡改游戏规则，让别人跟着他定的规则陪他玩，哪天等我成了天后什么的，我也要改游戏规则，玩死你们！

　　“好，就按公司说的做吧。”没办法，谁叫我现在还是小喽啰。

　　媒体不吝笔墨地对黎华演唱会上的当众表白进行了铺天盖地的报道。我打电话给王瑞恩，告诉他这是公司的安排，为的是要增加我的人气，他比我想象的要平静许多，淡淡地说，我理解，做艺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身不由己的，只要你自己能够把握好就好。

　　事实上我更希望他会生气，如果他说一句反对的话，哪怕是被冷藏，我都愿意为他冒险。可是他的云淡风轻反而更衬托了我的小题大做。

　　林立翔来找我的时候，也不忘数落我一通，说我既不把他当朋友，也不把他这个经纪人放在眼里，谈恋爱公开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提前告诉他。我无奈地向他诉说我“被谈恋爱”的来龙去脉，他沉默片刻后，居然说，这真不像黎华的作风，看来这次他是认真的。

　　林立翔给了我一个剧本，《一代歌后钟湘》，导演：黎湘离。光是冲着黎湘离，我就愿意接下这部电影，再加上钟湘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名字，我还没看剧本就答应要接拍，甚至可以忽略男主角是黎华。

　　花几个小时看完了剧本，王瑞恩来找我，我才发现已经到了晚餐的时间。
　　“这么好，知道我饿了来请我吃晚饭？”

　　“晚饭前先谈公事，”他把一个剧本放在我的面前，封面上工整地写着“明星志愿”四个字，“这是我专门为你写的剧本，为你量身打造的角色。”

　　这两句话从王瑞恩嘴里说出来，对我极有分量，但它的分量在钟湘的名字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演一个真实存在的传奇性人物，这是任何演员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王大哥，这部电影什么时候开拍？”

　　“这个月底。”和《一代歌后钟湘》一样的时间。

　　“对不起，王大哥，我已经答应出演《一代歌后钟湘》了。”

　　“推了它。”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为什么？”心里大约猜到了答案，仍是不敢确定地问。

　　“若绮，跟我在一起，就不要再接拍黎湘离的电影。”

　　“我不懂，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没有恩，只有怨。”他的表情没有嗔怒，只是很严肃，严肃得令人不可抗拒。

　　“王大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心渐渐沉下，过往的片段逐一拾起，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答案，“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为了不让我拍黎湘离的电影？”

　　他一怔，眼里的决绝缓和了一些，说：“不全是。”

　　第二天，王瑞恩亲自送我去乔亚影业。不愿一个人去，是因为怕面对黎湘离，面对钟湘的名字，我会心软，会妥协。

　　他坐在车里等我，我一个人去了黎湘离的办公室，黎华也在那里。已经渐渐习惯他随时随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眼前只想尽快把事情解决，没心思再考虑其他。

　　“若绮，剧本看了吧，立翔已经跟我沟通过了……”黎湘离见到我亲自上门，显得十分惊喜。

　　“黎导，”我打断了他的话，从包里拿出剧本放在桌上，阳光照射进来，将钟湘的名字镀上层层金光，泛着炫目的光晕，我移开视线，整理一下呼吸，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不能接拍这部电影。”

　　办公室跌入了冷瑟的寂静，时间冻结在半空，碎落一地尴尬。

　　“若绮，这部剧本很早就写好了，我一直在挑选合适的演员，如果是酬劳或者档期问题，我们都可以商量……”

　　“不是的……”

　　“是因为王瑞恩吧？”黎华的话让我和黎湘离都愣了一下。

　　“嗯。”我知道，在黎华那双明锐的眼眸下，我是无法掩盖事实的。

　　黎湘离用颤抖的双手拿过我放在桌上的剧本，虔诚地抚过封面上的“钟湘”二字，迟暮的哀伤蒸汽般升腾，氤氲在呼吸的每一口氧气里。

　　“若绮，瑞恩跟你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变得很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殆尽。

　　“没有，他什么也不肯说。”

　　“……他会恨我不是没有原因的，是我……是我害死了他的父母……”他嗫嚅着，像在对上帝祈求宽恕，“三十年前，刚出道的演员王岛对我的女儿黎湘展开猛烈追求，当时的王岛是个说话自大的小伙子，我怎么放心把唯一的女儿交给这样的人呢？于是，我反对他们的交往，并且刻意封杀王岛，希望她们能够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不但使我们父女决裂，也导致了后来他们的私奔。他们离开之后我很后悔，为了惩罚自己，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黎湘离。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在打听他们的下落，却始终没有他们的消息。直到两年前的金像奖颁奖典礼，当我看到瑞恩戴着当年我送给湘湘的项链时，我心想，老天终于结束了对我的惩罚！我告诉瑞恩当年的故事，没想到他竟然告诉我，王岛早在他出生前就因为重感冒感染肺炎而去世。而湘湘，也因为积劳成疾，在生下瑞恩之后就离开人世了……因为我，他从小就没有了父母……也因为我，他必须在孤儿院长大……他恨我，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

　　他把脸埋进双手里，肩膀不住地抽搐，这样的讲述都让他如此痛苦，这些年里，他又在承受怎样的煎熬？难怪黎湘离的电影总能诉尽人世沧桑，他在聚散冷暖中辗转沉浮，看穿了红尘，看透了人生。而王瑞恩的电影浪漫唯美，内里却是贫乏的，也导致他始终战胜不了黎湘离，因为他深埋的怨恨在他纯净的理想上笼上了厚重的阴影。

　　我又怎会体会不到王瑞恩的恨？我没有亲人，被送进孤儿院是理所应当，他的亲人在世，却被迫和我拥有同样的命运。孤儿院的温暖只是个传说，那分明是个教会你明哲保身和弱肉强食的地方，和“家”这温馨美丽的字眼放在一起，天堂地狱不过尔尔。

　　黎华扶着黎湘离，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这个自然的动作莫名地令人心安，我想起很多次在童靖阳外公的病房里看到的画面。此时此刻，仿佛黎华才是黎湘离的外孙，倘若真是如此，一切就完满了。

　　“黎导，你不要难过了，有机会的话，我会劝劝他的……”其实我心里也明白，王瑞恩的倔强，超过我认识的任何人。

　　黎湘离抬起头，满目悲凉，语气却仍透着慈祥：“我想瑞恩一定非常在乎你，否则他不会反对我们合作。不要让以前的陈年往事破坏了你们之间的感情，这样会更加深我的罪恶感的。我和瑞恩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的情形，就交给命运来决定吧。”

　　《一代歌后钟湘》和王瑞恩，这甚至从来都不是一道选择题，可是它被打上了如此痛到刻骨的烙印，让抉择都成了罪恶。我逃一般地离开了办公室。

　　“若绮！”在乔亚门口，黎华追了上来。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他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臂，声音却压得很低：“别傻了，你明明知道他在利用你！”

　　“别说了！”我努力挣扎，仍未挣脱。

　　“我不说你就可以自欺欺人不面对事实了？”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事实是王瑞恩没有骗我，在威尼斯他答应我，不管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所以昨天当我问他是否在利用我，他并未否认。谁不曾在心底将爱情勾画出一个完美的形状，当现实将它撕扯得四分五裂，有人选择将它丢弃，有人固执地保留这斑斑裂痕，于我，剥开层层碎裂的外壳，只要尚有最后一片完整，我就愿意为它守候。爱情本身就不是个守恒定律，我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能让我为之驻留的理由。王瑞恩也许没有那么爱我，可是他还是忠于了我们最初的约定，给予我坦诚，那便是一个足够的理由。

　　“若绮，你太傻了！你会受伤的！”

　　“若绮，”王瑞恩走到了我的身后，一把将我从黎华的手里拉过，紧紧地揽住我，“处理完了？”

　　“嗯。”我筋疲力尽地靠着王瑞恩。

　　“我们走。”

　　“若绮。”黎华的双眸在阳光下泛着火红的光亮，仿佛会燃烧出两团炽热的火焰，将我燃成灰烬。他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无声地望着我，眼瞳里的深邃，痛入我的骨髓。

　　跟着王瑞恩，转身，离开。黎华，我的背影是否和你的一样，令人心疼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