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c小调恋曲》若依_

28、腐朽

　　首张专辑发布的时候，秋意渐深，是个舒适的季节，往来宣传，也变得惬心适意。专辑的市场接受度比预想的要好些，排行榜上虽不是三甲之列，也尚能占得一席。加上出现了黎华和关古威的名字，销量节节攀升。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和周映彤都是满意的。如今唱片业不算景气，新人发一张专辑惨淡收场的大有人在，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凭借一张走小众路线的专辑站稳脚跟，实属不易，也算对得起EAMI的金字招牌。

　　林立翔想为我接下永振的王牌综艺节目《综艺皇帝》的主持工作，一想到那些无知当有趣八卦当营养的综艺节目，我就很头疼，更别提要我每周都参与，那不是在工作，是在自虐，果断要求他推了。PSTV继“星座系列”之后又一热推的“六个梦系列”电视剧也向我抛来了橄榄枝，看一看那些名字，什么“苦梦”、“绮梦”，一听就是男的哭天喊地女的梨花带雨爱得死去活来天崩地裂的煽情造作的爱情故事，又推了。弄得林立翔直抱怨我的经纪人难做，选个通告比挑老公还谨慎。我说挑老公挑通告都要选合适的，既然现在没有合适的让我休息下也好。他倒是见不得我闲着，说什么好不容易名气上去了，要趁热打铁才是，最后总算敲定了永振的一部励志电视剧《梦想天堂》，还有千盛银行的一个代言广告。

　　我就这样被我那干劲十足的经纪人时刻维持在工作状态。忙归忙，我竟还记得当初一时气急攻心说出的负气话：出了新专辑要给季青平送十张去。不晓得他现在看到我的MV出现在各大电视台心里有何感想？于是，我自掏腰包买了十张专辑，想叫林立翔帮忙送去，一跟他说他就黑了脸，说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一副鄙视我幼稚、无聊的表情。好吧，我是很无聊，但我实在很期待看到季青平拿到专辑时那张肥脸上堆满的尴尬和窘迫。我对林立翔说，好吧，你不去我自己去。他半晌没出声，一说话差点没把我雷死：回来告诉我他有什么反应。瞧瞧，腹黑的也不只有我一个人不是？

　　SUN比EAMI离市中心远一点，规模比EAMI小一点，装修比EAMI朴素一点……什么都是一点，加起来就要逊了几个档次。

　　前台小姑娘看到我很是惊讶，作为EAMI今年强推的新锐歌手，现在大模大样地出现在SUN，还说是依照约定来给季青平送唱片的，赶紧客客气气地告诉我季青平的办公室在8楼。

　　就连电梯都比EAMI的小一点，看来季青平的能耐也不过尔尔，到底还是不如周映彤一个看似文弱的女人。

　　八楼的走道没有窗户，低矮的天花板和狭长的走廊令人徒生压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上“总监：季青平”的金色名牌已然黯淡，多少有些风华迟暮的意味，倒让我原本幸灾乐祸的心情荡然无存，站在门前一阵踌躇。

　　“为什么？这些歌我都练了很久了！”门里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一听就知道是范晓爱。

　　这情况让我有些犹豫，不知是该敲门还是该走。

　　“你看看你第一张专辑的销量，叫我怎么敢把这张专辑给你唱！”

　　“销量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已经很尽力在唱了。”

　　“你看人家方若绮，同样是新人，唱蓝调还能卖到你的几倍，你还是自己回去练练舞吧！”听季青平突然提到我的名字，一惊。

　　“我知道要不是当初方若绮拒绝你，你也不会选我……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这次我一定会唱好的。”

　　范晓爱的话像一束电流，从我的脚心通到头顶，猛一激灵。面前闪过那次在民歌餐厅见到季青平的画面，还有范晓爱纯真俏皮的面庞。演艺圈果真是不堪到令人连失望的气力都没有的，连范晓爱这样看似清冽的女孩，终也免不了沾染污浊。

　　“这样吧，别说我不照顾你，这张专辑是不能给你唱了，你唱这张吧。”

　　“这张……儿歌？”

　　“蹦蹦跳跳的也不需要什么唱功，包装得好自然卖得好。”季青平的话说的直白而刺耳。

　　安静了片刻，我依稀听到范晓爱挤出一声“好”。

　　这番情形，我正欲离开，又想起前台接待小姐已经见到我上来，就这样走掉未免太心虚，定了定神，叩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季青平应道。

　　“季老师，你好，我是方若绮，还记得我吗？”我给了他一个客气的笑容，看到范晓爱一脸惊诧，我也故意露出惊讶的神色，“晓爱，你也在啊，我打扰你们了吗？”

　　“没有，你坐。”季青平说。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范晓爱见势识相地打了声招呼便离开。

　　“方若绮，稀客啊，今天来有什么事吗？”季青平露出虚伪笑容，满脸的横肉挤在一起，令人作呕。

　　“我是来感谢老师当日赏识的，所以依照承诺送十张专辑给您。”我把一撂专辑放在他面前，他那堆在一起的肥肉果然不自然地抽搐起来。

　　“你真是客气，”整理了一下表情，他说道，“真是可惜当时没有把你签下，我早就知道你有潜力，以后要是厌倦了EAMI，我们SUN随时欢迎你。”

　　“谢谢老师厚爱，不过相信我是不会离开EAMI的。”

　　匆匆告辞，走出SUN的大楼，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秋日午后甘甜的空气，好把刚才五脏六腑里滋生的阴翳全部冲刷掉。

　　“若绮。”范晓爱从一旁走过来，看样子她应该一直在这里等我，“可不可以跟你说几句？”

　　“晓爱，怎么了？”

　　“若绮，你是不是听到刚刚我们的话了……我是说，我和季青平。”

　　“没有啊。”若承认，我和范晓爱之间必然会生出无法逾越的隔阂，所以本能地否认，怕露出痕迹，又立刻做出一副茫茫然的表情，这要放到表情训练课上，相信可以被拿来做典范了。

　　她却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说：“拜托你，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你放心吧，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如果可以选择，我确实希望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至少相信五光十色的演艺圈里，总也有这样的纯白存在着，哪怕我自己也非干净得纤尘不染。

　　“若绮，我真羡慕你，可以这样单纯。”

　　单纯。她羡慕我单纯。

　　我终于恍然。我喜欢范晓爱，是因为觉得她纯真；范晓爱喜欢我，是因为觉得我单纯。我们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失去的东西，带着一种缅怀与追寻同对方相处。现实却是她上了季青平的床，我上了黎华的床。谁比谁纯真，谁又比谁单纯，到头来，灿烂的外表之下，也只是同样的腐朽。

　　回去之后，接到林立翔的电话。
　　“怎么样，季青平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

　　“嗯。立翔，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SUN？”这个问题，我竟到了现在才问他。虽然D-MAX的解散媒体曾大肆报道，但作为当事人的D-MAX成员和季青平从未出面说过什么。

　　电话那头的林立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签唱片公司只为了唱歌，但季青平把我们当成赚钱的工具，不停地安排我们接商演，我们之间因为这个问题闹过很多矛盾，后来又有其他新人涌现出来的时候，他就一脚把我们踢走了。”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那你为什么没有去其他唱片公司？”

　　“当时我们和SUN的合约还有一年多，季青平把我们解散后一直冻结到合约结束，演艺圈瞬息万变，一年多以后，谁还记得当初我有多红呢？虽然YOGO后来也来找过我，但这种只打偶像牌的公司我没兴趣，如果不能做好的音乐，我情愿一直留在民歌餐厅。”

　　他说得很决然。一个曾经大红大紫的歌手，在经历过无数的荣誉和璀璨之后，为了心中的坚持，不愿向俗世屈服，情愿选择甘于寂寞和黯淡。没有了光芒笼罩，没有了掌声护驾，唯有那纯净的魂魄，他始终未曾丢弃。洒脱背后是多少隐忍，淡然背后是多少倔强，他便是这样用柔韧的姿态抵挡世事荒凉。

　　“立翔，你一定不会一直留在民歌餐厅的。”

　　“记得我第一次在餐厅见到你的情形吗？那时你还青涩，却敢对我说：我不叫小姑娘，叫我方若绮。那时我就知道，你的内心比谁都坚韧，有一天你一定会在这个圈子里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的。”

　　我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在浮华的演艺圈能识得此等良朋知音。犹记当日在民歌餐厅的舞台下听他歌唱，就算只有一个人在唱，孤单的光线也掩饰不了他明艳的光华。我亦想成为这样的人，弹琴也好唱歌也好，站在舞台上，便是一身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