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的江湖情劫》酒熏

2、初闻喧闹之息

　　“滚开！”
　　“统统给我滚开！”
　　尖啸的马蹄声中，一行的人纵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
　　摆摊的包子老板、水果老板、杂货老板……忙不迭把摊往后拖，同时赶紧躲到安全的地方。卖甜粥的宋大嫂也顾不得收钱了，慌慌张张蹲到桌子下面。
　　等到张狂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宋大嫂这才悄悄伸出头往外看了一眼。
　　还好，他们已经走远了。
　　她正要钻出去，却忽然瞥见桌子下居然还有一个人。估计是刚才自己太惊慌，才没注意到有人恰好和她躲在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少女，低着头，长发柔顺垂下。
　　似乎是感到安全，少女抬起头，发现宋大嫂在看她，顿时露出一个笑容。
　　“你……”宋大嫂只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
　　眼前的少女，有种独特的妖美。那无可挑剔的五官上，长长的睫毛微颤，笑容中渗着魅惑。宛若懒懒从画中走出的妖怪少女，眉梢带着一种浅浅的疏离，却又如此诱人。然而，她的眼眸中却是一片空洞。像是无光泽的劣质珍珠，虽大，但毫无色彩可言，使得一眼看去，就像失去了灵魂的布娃娃。
　　“嗨！老板娘，你不出去吗？”少女的语气是轻快的，笑容是清柔的，眼底却是一片深渊。
　　宋大嫂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从桌下站起身。
　　她一出来，少女也就顺利站起来了。
　　随意地扫视一眼四周，她巧笑倩兮：“老板娘，你是卖什么的啊？”
　　“呃，卖甜粥的。”
　　少女哦了一声，笑道：“那我也来一碗好了。”
　　说着，她随便找了一个没人的桌子坐了下来。撑着脑袋，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等待食物。
　　这时宋大嫂总算想起了自己的工作，赶紧忙活起来。动作依旧熟练，可在做粥的时候，她的脑海中依然挥之不去一副景象。那是一双多么不合时宜的眸子。
　　少女坐在板凳上，单手玩弄着一只筷子。
　　就在她漫不经心等待的时候，坐在甜粥摊上的其他人也开始聊天了。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刚才跃马纵横的一行人身上。
　　“嘿嘿，江湖人！真是张狂啊！”
　　“那当然！现在哪个习武之人不这么张扬？”
　　忽然，一个带着稚气的青衫人神秘兮兮地插嘴：“对了，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这京陵城的江湖人多了起来。”
　　听完他的话，一阵笑声爆发出来。
　　青衫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围嘲笑他的人。
　　大笑过后，一个好心人地解释给他听，“你不知道吗？二十年一次的江湖榜，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始公布了。”
　　“江湖榜？”
　　“是啊，就是从世间挑选出最出色的二十四名武者上榜！宗师榜二人，天榜四人，地榜十八人。一旦被选上，啧啧，就代表他是这一代最出色的人之一。”
　　青衫人恍然大悟，想了想，他问：“谁评的啊？公正权威吗？不会有人不服气吗？”
　　他的话一出，周围便安静了下来。半晌，才有一个人答道：“是冰夜宫。人选由冰夜使一一公布。”
　　青衫人张大嘴巴，也不吱声了。显然，他听闻过冰夜宫的盛名。
　　沉寂中，只听宋大嫂的声音响起：“姑娘，你的甜粥。”
　　撑着脑袋正在听闲话的少女顿时笑眯眯扬头，“谢谢！”说着，她接过碗，拿起小勺舀了一口。
　　周围的对话还在继续。
　　“冰夜使是怎么公布人选的？”还是青衫人在问。
　　“嘿嘿，到时候你去冰夜阁就看看就知道了。”
　　“冰夜阁……”青衫人喃喃念到。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对，就是冰夜宫在世间的代表。卖天价药物、天价武器，也是卖最好药物、最好武器的地方。”
　　青衫人沉思起来。这一举动引起周围人的哄笑。
　　“你不会是在想自己有可能上榜吧？”
　　“哈哈……别妄想了，江湖这么大，仅选二十四人，能上榜的都是一代翘楚，就凭你这个刚入江湖的小毛头？”
　　“哈哈！别做梦了……”
　　……
　　少女一口一口地喝粥，十分满足。很快，一碗就见底了。
　　她招招手，宋大嫂连忙走了过来，“怎么样？姑娘你还满意吗？”
　　“很好吃呢。”
　　宋大嫂爽快一笑，“那当然，要知道我这粥……”
　　“老板娘，请问来悦客栈往哪里走啊？”少女微笑着打断她的话。
　　“呃，”宋大嫂顿了顿，“姑娘你是要去住店吗？”
　　得到了肯定答复后，她认真道：“姑娘啊，这全国大大小小城镇这么多，冰夜阁却总共只有二十八家，咱京陵城富饶，占了一家。就是因为有这一家，这段时间好多江湖人都到京陵城投宿，以求第一时间知道江湖榜上的人。你现在去哟，早就没有空房了。”
　　少女一笑，“老板娘你也知道江湖榜的事吗？”
　　“哎，天天听他们说，哪能不知道。再说了，冰夜阁我可知道，不过从来没进去过，哎呀那里的药哟，我一辈子都买不起一颗……”
　　少女微笑着听她说完，又道：“你告诉我来悦客栈在哪儿就行了。”
　　见她坚持，宋大嫂详细地说明了路线。末了，她絮絮叨叨地劝告少女：“姑娘啊，看你这么柔弱，还是尽量远离那些江湖人……”
　　少女笑吟吟看着她：“我也是江湖人啊！”
　　“你看，还有坐骑哦！”她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笛，轻轻一吹，随即，一只小毛驴不知从附近的哪儿冒了出来，慢悠悠往这边走。
　　宋大嫂愣了一下，“你这……”
　　“别看它小，跑得很快的。我这次下山全靠它了。”少女笑眯眯站起身，在桌上扔下一小块碎银，“老板娘，你的甜粥很好吃哦，下次我还来。”
　　说完，她便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行李——一个小木箱，对宋大嫂挥挥手，走向小毛驴。伴随着毛驴轻轻的叫声，少女牵着它缓缓走在热闹的大街上。
　　望着她的背影，宋大嫂先是发了一会儿神，随即嘲笑自己，在看啥呢？摇摇头，她继续招呼起客人来。
　　来悦客栈。
　　伙计站在门口，点头哈腰地热情欢迎每一个客人。
　　“您请进”
　　“这边，有座有座！”
　　……
　　“您……”伙计愣住了。
　　少女牵着毛驴，微笑着对眼前的伙计说道：“我要住店。”她扬了扬手中的绳子，“它就拜托你们了，记得用上等草料。”
　　小二这才反应过来，挂上歉意的笑容，“客官，这个……不好意思，我们店在半个月前就住满了，您要在这里吃饭倒是可以……”
　　她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把绳子一端递到他手中，“拿好了。”说着，一个人便往店里走去。
　　径直走到柜台，那里，一个中年掌柜正在打算盘。
　　正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令牌。黄铜色，略显古朴，上面刻画着一个细小但精致的宫殿。
　　掌柜吃惊地抬头，正对上少女空洞无物的眼眸。这时耳边却传来带着笑的声音：“掌柜，我有预约哦。”
　　他接过令牌，反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这时，守在外面的伙计冲了进来，“姑娘，我和您说，真的没有空房了……”
　　“把这位客人带到天字号房，最里面的一间。”掌柜打断了伙计的话，随即，他恭恭敬敬地双手将令牌返还，“请！”
　　少女笑着接过，对愣在一旁的小二笑道：“可以带我去了吗？”
　　接到掌柜的眼神示意后，小二连连点头，“马上马上，稍等，我把您的坐骑先安置好。”
　　将之交给马厩的接待人员后，伙计弯腰在前面引路，“请上二楼。”
　　……
　　“吱……”门开了。
　　伙计殷勤地介绍，言语间颇显自豪：“这是我们来悦客栈最好的天字号房。”
　　少女点点头，走进去。
　　纤尘不染的地面，用昂贵木料雕饰的茶水桌椅静静散发出古朴尊贵的气息。一张宽大柔软的床躺在最里侧，白色帷幕为之拉上一层面纱。
　　屋子空间很大，左边还有一个隔间。绕过山水屏风，可以看见一张舒适的软榻。附近还有一张书桌，上面准备着笔墨纸砚，显得极是秀雅。
　　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户照射进来，恰好洒在旁边一个洁净的白色瓷瓶上。瓶中插有鲜花，格外宁静雅致。
　　窗明几净。
　　少女将小木箱放在茶水桌上，满意地环顾四周。
　　伙计不失时机地在一边说：“所有的天字号房我们每天都会派人打扫，被褥每天更换，保证在您入住时一切都是完美的。”
　　“嗯，很好。”
　　伙计在一边感叹，“我们以前还在猜测，到底是谁高价预订了这间房，却从来不入住。今天一看您，果然，一看就是一个尊贵的人。只有像您这样高贵的人，才会常年预订最好的房间，却从来不来。”
　　“哦？”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呃，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的话……”
　　“你走吧，在二楼给我找个座位，准备些招牌菜，我等下就过去。”
　　“好的好的！”
　　一锭银子递到他面前，“不要到处说关于我的事。”
　　“明白明白！”伙计笑得灿烂，接过银子，立刻退出了房间。
　　少女轻轻呼了一口气。
　　她坐到椅子上，打开随身的小箱子。然后看着里面的东西怔怔出神。
　　许久。
　　少女合上盖子，将之放在柜子中，接着走了出去。
　　客栈二楼。
　　比起喧闹的一楼，这里平时多是一些雅士呆着的地方，冷清而有悠闲气。可如今，这里却不复往常的宁静。
　　此刻，正有许多江湖中人在这里吃饭喝酒，几乎每一张桌上都放着他们的武器。
　　少女站在楼梯口，一旁早就等待着的伙计顿时迎上来，“这边请。”
　　跟随他来到一个角落，位置靠窗，桌上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只是一闻，便有种四溢的香味充斥在身体中。
　　她坐下来，周围的吵闹声一下子涌入。
　　伙计偷偷观察她的神色。
　　虽然看不到她的不喜，但伙计还是低声道：“不好意思啊客官。这几天客人多，二楼雅座都坐满了人。您要是觉得吵闹，可以去三楼，保证不受打扰。呃，您在三楼也有常年预订位置的。”
　　少女摇头，“你下去吧。有事叫你。”
　　“好嘞！”看她真的不介意，伙计笑容满面退开了。
　　拿起筷子，少女饶有兴致地打量桌上的菜。
　　诗礼银杏、花蓝桂鱼、鱼香肉丝、 龙身凤尾虾、香露全鸡、白汁圆菜、黄泥煨鸡、金香饼、七星鱼丸汤……
　　让人好有食欲的样子。
　　她先是戳了戳鱼，然后兴致勃勃地浅尝了每一道菜。
　　听着周围的喧闹声，少女不但不觉得烦躁，反而沉醉于其中。
　　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她露出笑容。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而不是……终日冷清、与世隔绝的冰夜宫。

　　这一坐，就坐到了黄昏。
　　少女左手持着酒杯，通过窗户出神地望着下面热闹的街道。
　　京陵城永远都是这般富有人气。
　　她静静地呼吸着，一阵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久不见……人间。”她对着下面的人群轻声说。
　　少女坐在那儿，一直没人打扰。店里的伙计们把她当做金主，有求必应，若她没有要求，便尽量不去打扰。开玩笑，一个能常年包下客栈最好房间还不来住的人，不说能得到多少赏钱，至少绝不能惹她生气。
　　于是，她便这样一个人坐了很久。
　　直到一阵喧哗声突然传来。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给我拿上来！”
　　“马上！！”粗豪的声音在二楼雅座响起。
　　有人不高兴地看了过去，却被对方凶恶的眼神吓了回来。
　　几个带刀的粗壮大汉骂咧着坐了下来。为首的一个大汉猛地拍了拍桌子：“快去！”
　　“是是是……”伙计忙不迭下楼。
　　那几个人纷纷把大刀放到桌上，坐在长凳上，为首大汉将他的一只脚踩在上面。
　　二楼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
　　少女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依旧静静地望着下面喧闹的大街。
　　直到听见那几个大汉刻意提高音量说出的话。
　　“嘿！这次江湖榜，要是没有咱们大哥，我可不服！”
　　“哈哈！！”为首大汉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是那是，这第一个人选，一定是咱们大哥！”
　　吹嘘了一阵之后，其中一个人忽然问道：“要不是怎么办？”
　　……
　　沉寂一会儿，坐在他旁边的人猛地一拍他的肩膀，“怕什么？咱们把夜佩抢过来！”
　　“对呀！想要的就抢过来，这就是咱们的行事风格！”
　　几人附和道。又是一阵猖狂的大笑。
　　少女端着酒杯，轻轻旋转，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就凭你们，也想抢夜佩？作为跻身江湖榜的凭证，散发着寒气的夜佩独一无二。除了冰夜宫认定的强者，一般人连上面的寒气入体都受不了。
　　况且，冰夜宫排出的江湖榜，是由身为至高门派的它在收集了浩瀚无边的资料、秘辛后，将之汇总到宫主处，由宫主一人评定出来的。
　　二十年一次，无数人费尽心力打探出来的消息，由此评定出来的榜单自然具有权威性，之所以有人觉得不公，是那些普通人看不透罢了。
　　为了让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甘心的人一次看清自己的机会，每公布一人，从公布的辰时（清晨）开始，留有六个时辰的时间，直到戌时（黄昏）这段时间内，只要有人能挑战上榜者成功，夺取其夜佩，便可以取而代之。
　　这也是占了一家冰夜阁的京陵城突然涌入这么多人的原因之一。
　　第一时间了解是谁，第一时间找到那人，然后对之发起挑战。
　　不过在近五次的江湖榜更换中，能从榜上之人抢到夜佩的人寥寥无几。这也是江湖榜的权威性不会被质疑的原因之一。
　　少女饮尽杯中的酒，神色平静地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