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上凄清冰夜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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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浅澜趴在桌上。
勾花的木质窗户半打开着，轻风吹动白纱翻飞，同时飘进了大町花的清香。她吸了吸鼻子，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白绢手帕，挡在自己面容前。
静止不动。
半晌，她放下手帕，叹了口气。
“少主，您要是不喜欢这香味，奴婢立刻叫人把花除了。”
……
浅澜回头，神色淡淡地望了一眼恭敬低头的宫女，开口道：“你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是好好呆着休息吧。”
宫女的头压得更低了。她用苍老的声音应道：“在宫中，除了您和宫主，其他人年纪都和奴婢一样。不过我们都还干得动活。您要有吩咐，尽管交给我们。”
浅澜沉默。
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站起身，衣袖扫过光滑的红柚木桌面，在空荡荡的房间中飘洒出空寂之感。
“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打开房门，外面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庭院。
虽然极美，然而对它已经厌倦的浅澜没有多看一眼，径直从碎石小路穿过，一直走到一个红顶小亭前，停下脚步。
站在亭子边缘，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雕刻着云纹的柱子。
她很熟悉这里。曾经在这里，常常能看到两个人下棋。
突然，她一甩衣袖，转身便走。
步子很快。
穿过长廊，路过的宫女纷纷向她低头行礼。她没有理会，宫女脸上那如老树皮一般的皱纹，让她心生厌恶。
不是厌恶岁月，而是厌恶这个囚笼般的冰夜宫。
武林中百年来公认的至高门派，无数人欲见一面却至死不可得的神秘之地。又有谁知道，整个宫中，除了宫主与他的继承人，剩下的便只有老得只剩一口气的奴婢。
冰封宫很大，很空。人置身其中，永远只会感到寂寥。
尤其是在冰息湖旁，那幽蓝而深不见底的水，几乎能溺死每个人的热烈情爱。然而那里，却是浅澜最常呆的地方。
她站在冰息湖畔，两岸栽种的桃树上点缀着星星般无数的粉红，那是柔嫩而还未开放的花苞。
沿着岸边行走，她忽然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然后怔怔仰望着树上的枝桠。
她熟悉这棵树。
熟悉冰夜宫的每一个宫殿、每一个亭子、每一间屋子、每一条小路、每一片角落、每一朵花、每一面镜子、每一个人……
“当初我被带来的时候，就是在这棵树下睡了一夜吧。”
“少主记性真好。”
“那时候，你就已经很老了……”
“奴婢那时已经在宫中服侍七十年了。”
一晃又是七年。她沉默静然。
许久，她轻声对身后的人道：“明天我就要走了。”
“是的，还有一天，您就可以出宫，终于不用呆在这个死地一般的冰夜宫。”
“死地？你也这样觉得吗？”
“不，那是您的说法。奴婢只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
家？
段浅澜的笑容微含讽刺。
慢慢地，她敛起笑容，神色再次平静如同深潭般死水无澜。“陪我去看望弯弯。以后，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陪她了。”
“遵命。”
冰沉殿。
这里的青草已经长了很深，草中零散地分布着一些碎瓦片。朱红色的大门暗淡陈旧，门上挂着的“冰沉殿”三个字几乎看不清。墙壁上剥落了白色的碎屑，露出灰黑的泥土，与之交错的，还有墙上的无数剑痕，凌乱而力道极深，几乎透墙而过。
浅澜走进大殿。她已经有几天没有来了。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个孤零零坐在地上的小女孩。
她扎着辫子，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红衣裳，正低头摆弄着地上的小石头和各色宝石。小女孩脸上那开心的笑容，像是在说，宝石玩多久她都不会感到厌倦。
浅澜走过去，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的璀璨宝石，递到女孩面前。
一见宝石，女孩便高兴地抓了过去，笑容无比灿烂。“漂亮的石头！弯弯最喜欢了。”说着，她把宝石举到眼前，透过阳光捕捉那迷人的光线，眼神单纯迷恋。
随着她身体一动，地上的铁链便发出哗哗声响。循声望去，在她的脚踝处，缠着一根很粗的铁链，链子的另一头，是一根粗壮的大柱子。这让她的整个人生范围，不超过五米。
浅澜弯腰理了理她的发辫，温柔道：“浅澜过几天要出远门，可能很久才回来。你一个人在宫里要乖乖的哦！”
“浅澜要走？”女孩睁大圆乎乎的眼睛，“那要过几天才会再来看我呢？”
“不是几天，是几个月，甚至更久呢！”她轻声道。
说完，她微笑着补充：“不过没关系，浅澜回来的时候，会给弯弯带很多漂亮的石头哦！”
小女孩闻言眼神发亮，雀跃道：“好！那浅澜要赶紧回来哦！”
“我会的。”她做出承诺。
弯弯笑得眼睛如月牙。
这时，浅澜才移开视线，不经意将目光投到小女孩身边，看到了地上的一个空碗。
……
她没有说什么，而是走了过去，捡起还沾着饭粒、菜叶的脏碗，走出冰沉殿，来到最近的一个深井边，舀起放置在井边的木桶里的水，开始清洗空碗。
她洗得很认真。她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碗洗得很干净。然后浅澜站起身，转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奴婢，声音中有愤怒，更多的却是疲倦：“我知道你们不把她当人看。但每次她吃过饭后，拜托帮她把碗洗干净。她又走不出去，怎么能做这种事？”
宫女低着头，“奴婢知道了。”
浅澜闭目，又缓缓睁开。
“这七年来，你一直呆在身边照顾我。我没有说过谢谢吧？”
“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等我完成任务，我会回来看你的。”
……
“以后，如果可以的话，稍微照顾一下她，收拾干净一点就行。可以吗？”
“……奴婢明白。”
相同的语意，老宫女的语气却完全不同。她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发丝雪白而枯老，恭敬地站在那里。
那，接下来，整个冰夜宫就没有让她放不下的了。
空荡荡的庭院，终日没有表情的宫女们，以及……那个掌管了这个囚牢的男人。
冰夜宫最深处。
这里，向来是宫里的禁地。常年只有打扫和送饭的人出入，没有其他人敢靠近。因为这个地方居住着冰夜宫的主人。
“师父。”
男子一顿笔。没有转身，而是继续作画。他在画牡丹。男子看牡丹的时候，神色温柔，仿佛在看自己的爱人。
段浅澜一动不动，沉默着站在他身后。
片刻，男子放下笔，“到我前面来。”
浅澜依言站在他面前，这时他直起身，静静与之对视。
“明天，”他缓缓说道：“你该走了。”
“嗯。而且我不会想念这里的。”
男子轻笑出声：“怎么？厌烦了？”
“……”
“记得自己出去后的身份吗？”
“冰夜宫二十年出世一次的冰夜使。行走世间，恣意行事。一切全凭本心。”
“任务？”
“公布江湖榜名单。”
“需要注意？”
“每半月公布一人，公布前只有冰夜使知道下一个人选。”段浅澜毫不犹豫地回答。
“记住，除了你，没人知道下一个夜佩获得者是谁。这也是对你的考验，明白吗？”
“浅澜明白。”
男子忽然住了口。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都记住。许久，他神色温柔道：“浅澜，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选择你吗？明明晚兮各方面都比你优秀。”
她摇头。
男子笑了笑，“还记得六年前一个晚上，你发下的誓言吗？”
浅澜低头。她当然记得，在那个滂沱大雨的晚上，自己在风雨中的大喊。
“如果没有人在乎，那我就自己保护好自己的琉璃心。”男子轻声替她回答。
“那么，你的琉璃心呢？”男子又问。
浅澜别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男人叹息一声，“你的眼中，很久都没有神采了。”
“当初的誓言，已经尘封了吗？”
很久，浅澜方才慢慢转过头，对上男子的眼眸。那张从她第一眼见就没有改变过的绝世容颜，嵌着一双能恍若闻到大町花香气的眸子。
“没有。”
“那好，证明给我看，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
我还可以吗？
她想起了这七年来的种种。
见她沉默不语，男子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以后行走江湖，千万、千万不要忘记你的琉璃心。”
那声音清柔，宛如在心底响起，使得段浅澜一阵恍惚，很久，她才低声道：“我会的。师父。这七年来，多谢你照顾我，教导我。”
男子一笑，“这是你应得的。”
“不是的，”她固执地摇头。
顿了半晌，她低声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那就好。”男子眼神温柔，“你出去吧。明天走的时候，不用过来和我告别了。”
“……是。”浅澜深深地凝视着这个陪伴了他十年的男子。
他们将要分别很长一段时间。
“我走了。”
她没有再留恋，快步走出了这个充满大町花气息的房间。
天是极美极美的清澈，一如她的眼眸。
湖水深深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上凄清冰夜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