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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何处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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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雨又开始下起来。车厢内的空调打饱了暖风,车窗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吴邪安然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巴车上,放任自己的思绪像迁徙的蝴蝶一般翩飞。
因着年前的那场大病,这半年来吴邪的脑袋总是时常的处于混沌状态。他记得他在医院初初转醒之时,连胖子那张大饼脸也认不出来。后来那狗日的精神外科医生不知扯的什么蛋,随便就给他下了间歇性失忆的诊断。吴邪那时正烦的不行,失忆?他娘的哪儿来那么多失忆?只是心里一痛,他不知怎么就顺水推舟的把这病给装下去。
私底下他觉得自己的二叔肯定是知道自己在装脑残的,至于胖子,他自己脑残的症状也好不到哪里去,谁指望他会发觉呢?
他吴邪给自己找了这么一大堆理由,无非是要忘记那个叫张起灵的男人在这段错乱人生里留下的印记。他还是吴邪,杭州西湖边那个古董铺子里的小老板,大学毕业父母双全有车有房的富二代,他的小古董店铺有个伙计叫王盟。
他没有倒过斗淘过沙去过鲁王宫西沙云顶蛇澡,没有遭遇过血尸禁婆海猴子西王母,王胖子是他在某次坑爹的买卖里认识的朋友,他就是一个普通良好小市民。他更没有遇见过那个叫做张起灵的男人。
吴邪这样为自己编纂着理由,可是心里有一块地方无论如何都糊弄不过去,每回他鼓起勇气要在脑海里提起黑板擦把那个人的印记抹去,心里头那个角落就会抗议似的疼到他说不出话喘不过气,直到他泪水涟涟地放弃为止。
然而这样的一个叫他心痛得死去活来的人,又实实在在不曾出现在他生活的任何一个片段里。吴邪翻找过他爷爷的笔记,那本子还好端端躺在那里,一点他胡乱翻找而造成的痕迹都没有。他的家里更没有来自陈文锦的工作日记和王胖子寄自巴乃的照片。
那上面闷油瓶那挨千刀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半开半闭好似没睡醒。但吴邪知道那的确是他。
可是吴邪没有找到这些东西。
身边的每个人都明知道吴邪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吴邪了,可是他们的演技有多好?好到吴邪也只得来配合他们演这一出。
浑浑噩噩的又过去近一个小时,前面的道路也终于抢通,胖子带着一身的泥水气息坐回他身边的位置。那异常熟悉的土腥气味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吴邪猛地站起来,胖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说吴邪,车要开了,你快坐好。”
他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错开胖子的大象腿走到过道,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灵活姿势三步下到车外。
胖子忙站起来吆喝:“天真,天真!”
吴邪对他淡淡一笑:“我去解个手。”
雨下的极大,司机早已经不耐烦:“后面的客人快点上来啊,人还等着呢。”
“就是就是。”旁边几个人也忍不住议论起来:“这车里就有洗手间,那年轻人出去个什么劲儿。”
胖子怪叫一声,没待众人醒过神来,也两步跨到车门处溜了下去,留下一车乘客面面相觑。
胖子一边往吴邪消失的方向跑一边懊恼:他还只当自己是在坐昨天那普通大巴,完全忘记了昨夜他们已经换乘一辆带洗手间的旅游大巴,而吴邪是没必要下车解手的。
他的速度丝毫没有因为一身肥膘受到影响,两分钟就窜到那山坡旁边,正是刚才山体滑坡的地方。因为道路抢通,这里的人都撤离了,只留下几个色彩鲜艳的路障和一道防护网。
“吴邪,吴邪你在哪儿,哎呦,这雨下的,胖爷我可吃不消和你躲猫猫,咱快回去吧啊?”
胖子敏捷地翻过防护网,果然在泥泞的地面看到一串脚印往山上去。他急的破口大骂:“天真你这叛逆青年,JC叔叔都说了这里禁止通行你还给我进来……”他后半截话就这么吞在口中吐不出来,因为他看到吴邪站在土壤松软的一触即溃的山坡上,两手都是泥水,怔怔地往天上看。
“吴邪,回去吧。”胖子不敢轻举妄动,拿出哄精神病人的劲头来:“乖啊,有什么事情咱回车里再说。”他是不知道吴邪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变成了小孩子,难不成是冲撞了这墓里的什么?胖子正想,猛见吴邪一脚踏进泥里,“轰”的一声,泥土夹杂着树根草皮倾泻而下,他眼睁睁看着吴邪的白衬衣被淹没在那石流之中……
吴邪在刚刚被人从泥里扒出来的那会儿就醒了,他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躺在摇晃的救护车里。
他的心里有些许莫名而恶毒的快意,一直到二叔清清冷冷的声线传到他耳朵。
“小邪,起来吧。”
他慢慢舒展胳膊腿儿坐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就被一巴掌抽倒在病床上。
“死老头你要死哟,儿子才刚醒你就下的这般狠手。”他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拉起来,慌乱地擦拭着他嘴角渗出的血丝。他抬起眼皮,嗓音嘶哑地唤了一声:“妈。”
王胖子在加护病房外头的椅子上坐了好几个钟头,香烟抽了两包,两颊的肉还是气的鼓鼓的。吴邪这臭小子,等他醒了,看我不收拾他。他恨恨地想。
听到病房内一阵大动静,他又唏嘘了一回,见那总是斯斯文文的吴家老大怒气冲冲地出来,也不和他招呼就走了,那吴家老二背着手四平八稳走出来,歉意地笑笑:“真是对不住,我们家小邪给你添麻烦了。”
胖子唾掉嘴里的烟,听到吴邪他二叔这么客气的说法有些不自在:“哪儿呢,是我没照顾好他,他一个病人……”
“我们谈谈吧。”吴家老二摘掉眼镜放回胸前的竖袋。
所谓谈,其实也不过是给他胖爷下一个通牒而已,不过是把语气放得平和一些。胖子积年累月地和那些滑的泥鳅似的古董商做买卖,如何会不懂吴二白话里的意思。
胖子咳嗽一声:“我说,那吴家二叔啊,要是医生真的这样讲,我胖爷二话不说,那就回北京去,三年之内我保证不来打搅天真。可要是您让我走,是个托词,是觉着天真把一切都忘记了才好,那胖爷我可不同意了。”
吴二白喝着白瓷盅里的龙井,神色淡淡的:“小邪自生了病,以前的事情也就不大记得了,唯独你他还隐隐约约记得起一些。原本他在康复期间,总是打搅你,恢复的也还不错。可今年这回他见到你,情况的确是变糟了。”
胖子长吁短叹,末了站起来拿过自己的茄克:“那成,胖爷我先回北京,等天真好些了再来。”他犹豫片刻又说:“那吴家二叔,你替我向吴邪告辞吧,胖爷懒得往回走。”
“好。”吴二白露出一个标准的官方状态的微笑,目送王胖子的身躯溶进杭州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