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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章-官司(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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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下山,我走在师父前面,拉着他的手,欢快地蹦蹦跳跳。师父似乎并无两样,在后面为我指路,每次也只是吝啬地丢出个“向左”、“向右”。
下了山,他便回去了。我一边回家一边想,刚刚看见毕毕飞得老远,在师父那里也没见到它,不知这货又去做什么了,还怪想念的。转念又想,现在可不是想念的时候,先把必定在生气的爹爹搞定才是正道。
我在师父那里耗了大半天,对朱晓甩手走人的事迹一定已经传到爹爹那里,村长的气愤也一定已经反映在竹盐的销量上了。现如今,如何搞定爹爹是个问题。
关于搞定男性,我向来不在行。有时候,看其他女妖随便撒个娇都能撒出花儿来,我真心羡慕得不行。不过一想到对师父撒娇然后被他一掌劈下山的情景,我就不再怨念了。可是直接后果就是,爹爹生气的次数和力度都越来越难以控制。
我脑子还不太灵光,便捏了个诀,从我家后院穿墙而入,若能事先捉到蘑菇试探敌情,便容易得多了。
我家花园被爹爹改造成了药材地。我沿着爹爹采药的小路穿过花园,便是通向我的房间的回廊。真巧,蘑菇正在廊上小跑,也不知什么事,这样着急。
我过去揪住她:“蘑菇蘑菇,爹爹有没有面色铁青嘴唇发抖抓药时手像漏勺的症状出现?”
蘑菇一见到我,两只羊角辫就耷拉下去了,大眼睛里泪汪汪的,“小姐,不好了,我好像惹祸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什么叫……好像惹祸了?”
“小姐你跟我过来看,可别露头啊!”她拽着我颠颠地跑向前堂药铺,老远就听见一众喧哗。
我拖着她隐了身形,又使了幻身移到药铺房顶上。看见铺子前面围着的黑压压的妖头,我被结实地震了一下。蘑菇又开始哭,我连忙捂上她的嘴。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哭声,随便是谁用个火眼,行迹便暴露无遗。
底下有个女人在哭喊:“你们哪是什么药铺!我家相公的一条命,你倒是还回来呀!”
喊罢更有一群看热闹的一同起哄:“还回来!还回来!”
哎呦我的娘亲呦!这是怎么啦!
“蘑菇,怎么回事?娘呢?爹爹在哪儿?”
我问的问题有点多,本来她那磨蹭的脑子就需要转一转才能捋出个层次,现在又被这场景吓得直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带她到屋后,她才抽泣着说:“夫人怪老爷要把小姐嫁出去,跟老爷吵了几句就又没了。老爷、老爷抓药给耗子精家的老爷,结果这不,他家夫人说她老爷吃了药,妖力突然就没了,然后变回了真身,怎么也变不回来!小姐……我觉得……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快说!”
“我下午打扫的时候,看见地上有颗圆粒,我就捡了扔到簸箕里,没曾想那是老爷换药材的。可是老爷在气头上,我也不敢说……”
我莫名的就有了些不良的预感,“蘑菇,那丹……那圆粒,有多大?什么颜色?”
她比了比自己最小的那个指甲盖:“比它还小一点,银色的,怪不起眼的……小姐,你别吓我……”
我也不想吓她,可我翻出随身的瓷瓶,将里面的丹全都倒了出来,怎么数都数不到师父的觉华丹。
觉华丹也叫澄灵丹,里面凝聚了神仙极强的神力,一般是用来给身负重伤的神仙恢复神力的灵丹妙药,是为觉神仙之华。可是用在妖精身上便是剧毒,神力可以瞬间摧毁妖精体内的妖力。轻则妖力尽失,只剩真身,重则丧命。此则为澄妖精之灵。
我望着手心里的几颗丹怔忡着,这样看来,我大概要庆幸那老鼠精没真丢了性命了。只是,丢了妖力,在妖精看来却与丢命无异,如此便有了那女妖的“还命”之说。
我安抚了蹲在脚下的蘑菇,让她不要自责,这种事只能怪机缘巧合。然后穿到药铺的药柜子后面,悄悄露半个脸。
爹爹一个人,面对汹涌的妖潮,显然势寡力微。那耗子女妖拽着爹爹的袖子疯狂扯动,爹爹左挡右挡,仍免不了被她打中,狼狈地向后跌了几步,撞在柜台上。
我眼眶里涩涩的。
我从药柜子的偏门走出来,又走出柜台,扶起爹爹,却不敢看他的眼睛。一大群气势汹汹的妖精,像一座座大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何尝与这么多的人做过对!哪一次受了欺负,不是堪堪挨着?可是这一次,受欺负的不是我一人,还有爹爹,还有药铺,甚至还有蘑菇!
我瞅准了脸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女人,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强作镇定道:“夫人,您请冷静一下。虽然我们……也许有责任,但是您这个样子,似乎……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那女妖见了我,倒是成功转移了目标,“你个小妖精!成天和神仙混在一起,也不知道有什么勾当!你说!是不是你下的毒!”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妖精背地里甚至当面讽刺过我和师父的所作所为。她提出这样的老生常谈,我已经习惯了。但满眼都是看笑话的妖精,她既提到了师父,我就不能忍下去!
“夫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不代表你可以随便对我污蔑我的长辈。再说,我为什么要下毒呢?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更何况家里出事更不是我想要的。咱们就事论事,您还是冷静冷静吧。”
我说完一番话,有些惊喜。这话像是从我的嘴里吐出来的吗?继尔便巡视一周,他们显然也对我的爆发颇为讶异,血脉喷张的气氛被压下来不少。不过这平静自然是暂时的,我趁着他们还被我忽悠着,便趁着自己说狠话的热乎劲儿,一鼓作气道,“大家请散了吧。夫人您若是不想走,我叫蘑菇看茶。只是爹爹刚撞了一下,我先扶他回去,一会儿再回来谢罪!”
“且慢!”
我刚想表扬一下自己多么临危不乱,却从身后围观群众后面传来一声颇具底气的吼声。
我和爹爹一同转过头去,眼前的妖墙便很快让出一条路。我们看清了来人,爹爹大惊失色,我心下一沉——竟是村长。
村长先给那哭得不像样子的耗子精夫人行了礼,“夫人,您别急。出了这种事,怎么不去找我呢?身为村长,自然会为大伙儿主持公道的啊。”然后挺直了身子对着塞满前街的妖精们扬声道:“众位请回吧!这事,一定会有个结果,如果大伙儿想看,明日巳时正,杏花村古庙,定给大伙儿一个说法!”
他向四方作揖,最后甚至连不依不饶的耗子精都请回去了,才走过来对爹爹伏了伏身,“我说竹贤弟啊,本来我们做不成亲家,就可惜得很,你说如今生了这事……我想帮你也帮不上啊。还是跟我走一遭,明早如何,我也只能尽力了。”
我看见了他身后跟着的衙役,赶忙将爹爹护在身后:“朱伯伯,你要关了爹爹吗?”
他摇摇头,样子很是难办,“不然不能服众啊。”
“罪还未定,如何就抓人!”
“笙儿啊,那你要我如何?这是按规程办事,我也无法呀。”
我还要争辩,爹爹却将我推开,自己走到衙役中间,“笙儿,别让朱伯伯难办。”我实在受不起爹爹的感激和欣慰,他跟着衙役,每走一步,我心中的愧疚便增了一分。
爹爹走了,看热闹的也走了,堂里就剩了我一个。
“小姐……”蘑菇泣不成声,声声抽泣从屏风后面传出来。
我的心弦绷得太紧,这下终于溃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
药铺没了老板,更没主顾,我好不容易将蘑菇劝上了床,她若再不休息,只怕会一直将眼睛哭得瞎掉。不过话说回来,若她可以稍微镇定些,只怕我就要纵容自己,将烂摊子摊在她身上了。可如今她这般,我只能坚持着。竹家的药铺总不能都是哭天抹泪的怨妇。
我反复擦拭着药柜子,心中烦乱,想哭又哭不出。原来没了爹爹的竹氏药铺什么都不是。
我不是没想到过师父,但马上拍拍脑袋摇了摇头,见了他我一定会忍不住大哭起来。尽管每次哭鼻子都是在他面前,可是实际上,我最不愿让他见到我软弱的样子,仿佛被他认为软弱,才是真正的软弱。
月亮上来了,我静不下心,决定去耗子精家瞧瞧。
我隐在他家房上。耗子精的家果真是以茅草为庐,我只得使了个轻身之术,腾空于茅庐之上,这样一来,便颇费力。我稍稍拨开一个缝,细长的光线射出来。
自打我挨近了这茅屋,耳中便充斥着女妖的断断续续的嚎啕。他家有两个小妖,据说是双胞胎,此时却听不到他们的哭声。
我从缝隙看去,刚好看见两个小妖的脑袋,围着屋子中央的桌子转圈圈。桌上趴着一只肥硕的灰鼠,俨然是耗子精的真身!此时那灰鼠一动不动,摊在桌上,只从背部的起伏可以看出,他还是个活物。
我的轻身之术不宜使用过久,便快快遁下茅庐,回到街上,我沿着街道慢慢走,一边走一边愁。
我那觉华丹是师父炼好了送给我的。虽说这种丹于我并无大用,但炼丹之人,习惯存一两颗以备不时之需。师父送与我时,特意说,这丹,是他最初炼觉华丹那一炉中的最次品,故而外形不起眼,效力也并不大,若我误食了,也不会伤及性命。
耗子精的真身大抵未受损伤,只是心理上的冲击太过强大,才会那样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可怜他身受此苦,叫夫人担惊受怕,两个孩儿怕是连他们爹爹怎样了都不清楚呢。
这件荒唐事,虽说是蘑菇一个不留神,加上爹爹抓药的鬼使神差,而我,满打满算,也只是意外失落了一颗丹药而已。可是追本溯源,罪魁祸首终究是我。
不知不觉,周围竟越来越亮堂。我一抬眼,果不其然,这时候,也只有村长家还有家丁提灯巡视,不知有多气派。
也不知是那根妖路搭错了地方,我径直上了台阶,拜了那门童小妖,“打扰了,麻烦你通报一声,竹笙求见。”那门童上下打量我两眼,打了个哈欠,“老爷休息了,说不见客。”
好大的架子!姑奶奶我再不济也被你们家提过亲,这还没过一天便连门童都不待见了?好,今日敲你家门,算我手贱!
我刚欲甩手离去,大门却开了。
“笙儿妹妹,下人不知礼数,实在是冒犯了,请进吧,家父已等候多时了。”我一怔,来人竟是朱晓。
朱晓将我请进门,又对着那哆哆嗦嗦的无礼门童冷声道:“去后院打三日杂,包括茅房。”
两人并肩走到前屋门外,我站住,问他:“朱伯伯知道我要来?”
朱晓呵呵一笑:“他只是猜到了。妹妹请进吧,我就不相陪了。”
其实,直到我见到了村长,都还没确定我要说什么,只是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至少不能让爹爹哑巴吃黄连。
“笙儿啊,你今天来,也不过是为了明天的事。咱们两家一向亲厚,况且这事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还有转圜?”
“啊,如果我们两家为亲,我就是拼了这多年的威信,也要救竹贤弟出来啊。所以这事,只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