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十四章-应天（3） ...
-
“是几个下凡寻乐的神仙而已。应天繁华，这样的事应该并不鲜见，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我默默点头，但余光还是忍不住向那边飘去。
“笙儿，你一定看不懂台上的戏子在演什么吧？”
“唔，大概懂的。虽然不清楚凡人的历史，但多少听说过唐明皇，知道杨贵妃。这一出的故事也看得明白，只是唱词实在不是我力所能及的。”
“传说杨贵妃不仅花容月貌而且善歌舞、通音律。唐玄宗得之，如获至宝，夜夜笙歌，朝政堕怠。有种荔枝，凡人称为妃子笑，就是因为唐玄宗为博杨妃一笑，每逢荔枝季节总要委派专人通过每五里、十里的驿站从四川驰运带有露水的新鲜荔枝。人们都说，玄宗辍朝，都是因为红颜祸水。笙儿你觉得呢？”
“唔，这也难说。”我撑着下巴，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想着，既然师父今天一反常态地兴致高昂，那我也不能泼了他的冷水，“人们口口相传的是皇帝有多喜欢杨妃，可是杨妃喜不喜欢皇帝，倒是不见得。若她为了自己不喜欢的人担了虚名，岂不是冤枉得很？再说，皇帝上不上朝她又管不了，要是唐玄宗能向师父一样……一样……坐怀不乱，那也不会有什么红颜祸水啊！”
听了我那句“坐怀不乱”，师父被一口茶呛得咳嗽不止，我急忙绕过桌子去拍他的背。谁知他握住了我的手，稍一翻转，我整个人就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这个成语用错了吧？”
“用……错了？那、那就错了吧。”
温热的呼吸吹着我脸上的绒毛发痒，原本想着怎样强词夺理讲讲“坐怀不乱”没被用错的原因，这时候连一个个的方块字都混在脑子里成了糨糊。
“咱们暂且不论这词用得对不对，话说回来，笙儿是愿意师父坐怀不乱呢还是……”
这句话突然激起了我强烈的拼搏欲，心想，原来师父过去都是假正经，他忍得可太辛苦了。如今竹笙我非比当初，好歹也是受过长希上神的训的。
我一仰头，正对上他的眸子，一本正经地说：“师父，刚才我忘了，我现在穿的是男装，所以就算师父无法坐怀不乱，也没什么，顶多就是被人看见，嘲弄男风日盛而已。其实我知道师父你忍得很辛苦，不如这样，师父你别忍了，让我们为思容一心向往的事业做一份贡献吧！”
他定格在惊愕的表情中，我早就轻轻封住了他的唇。于是意料之中的，大大小小的惊呼声传来。我真不知道何时修炼出了如此厚度的脸皮，若是从前，被人以鄙夷的口吻嚼舌头，我早就涨红着脸躲得远远的，至少要满怀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当然，这一次，我没能跑开，其中一个原因是出于自身，另一个外界原因则是因为师父很快走出了惊愕的情绪，并如泰山压顶般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摆脱不能的回吻。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他的身上逃回座位，用胳膊架在额前挡着脸，嘴唇还处于麻痒状态，心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片刻后，才注意到身边方圆几丈的范围内已经没了人，刚刚那几个神仙落座的角落，早已空空如也。
……
回北冥找玄龟神君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却时有不安，总有些事情没做完一般。
我在应天集市上挑了些精致的小东西，计划着如果思容不听话，要怎样逼她打开通往玄龟殿的大门。远远地看见了吴王府大门前的两个石狮子，突然，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黑色侧影从吴王府中走了出来，行动干脆利落，一阵风似的从视野中消失，突然，便有些心悸和不安。
我狂奔入府中，冲进师父住的客房，屋内井井有条又空空如也。心中狠狠激荡了一下，才想起师父和那两个小冤家还没回来，我是因为临时性心情烦躁才找了借口一个人提前回来的。
可是那个黑衣人影的阴霾再也没有消散。
那日在戏楼，因为师父的打岔，我并没将心上的一样放在眼里，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真实的。当时我在做什么？记得那时，那几个神仙的神力弱得我辨别不出，可是神力高强的神仙是习惯于隐藏神力的，我怎么能忘了？还有这揪心的感觉，他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当我细细回味起一切，更觉得这纷纭事态的背后虎视眈眈地藏着个巨大的谜团，而且是与远在天边的景曜上神密切相连。自从师父遇袭受伤，我们离开杏花村，我眼中的世界，再也不是那个平静的，偶尔有些家长里短小摩擦的温暖村落。
无法否认，我一百六十年来认识的师父，只是他冰山的一角，而现在，我见识到了他的更多，却也更加不敢猜测他身上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除开重黎和琼淼不说，神仙的世界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单纯。而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是我对景曜上神的印象。师父、思容一家从来没有讲过他一句好话，甚至雪遥的事让我看到了他有多么自私和狠毒。但是我在对他保留意见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急切。那种急切的感觉就算是亲眼目睹师父倒在血泊里的时候都不曾那样强烈。就像等待了几辈子的老情人，明知情已深入骨髓，明明已经“上天入地的寻你”，却也深知注定是一场悲剧。比如那时看到紫漓宫外石碑上的画，比如刚才看到那个人影。
吴王府的门僮被主子们嘱咐过，见了我拿出十二分的恭敬，自然对我问出的问题不假思索，所知必言、所言必实。
经他告知，黑衣男子姓杨，是吴王爷的故交。所谓故交，并不是日日青梅煮酒畅谈天地的朋友，他并不常来，甚至有时大半年也不见一次。可是每次来访，王爷必崇礼待之，即便他并不会在府上逗留很长时间，即便他从来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连个笑脸都似乎未曾露过，但据王爷说，杨爷是贵人，只要赢得其心，欲成大事便不在话下。
那门僮挤眉弄眼地说得颇神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暗示我杨爷是上天赐予王爷的得力助手，就像孔明之于刘备、李斯之于嬴政。可是明明不只是这样，听了他的一番话，我只觉得更加不可思议。若他是景曜上神，吴王的谦恭备至和“天下”说便符合得很。可是身为上神，怎能参与凡间政权的是是非非？更有甚者，他怎么能让吴王知晓自己的身份？
门僮又说，杨爷十分神秘，除了知道他姓杨，其他情况一无所知。谁也不知道他府上在哪。他看上去殷实富庶，却又从不透露作何买卖或身居何官。不过，果然像王爷所说，自打杨爷头一回登门，与王爷秉烛夜谈后，王爷的“大事”便愈发顺利，近来更是灭了最大的两个对手陈友谅和张士诚，天下触手可及。
其实此时我并没有确定他的身份。毕竟，仅凭那远远一顾的触动和门僮不知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的一面之词，就将那人与一位上神联系起来，简直太可笑了。可是正当我静观脑海中的理智小人和情感小人打得不可开交时，一个清爽好听的声音将我唤醒。
“请问，可是竹笙姑娘？”
我一愣，有些许良莠不明的预感。转身一看，一个随从打扮的男子躬身静待。我咽了咽口水——这人身上的神力很明显。
“我就是竹笙。”
“我家杨爷望能与姑娘一叙，不知姑娘……”
“什么时候？在哪儿？”
那神仙微微抬头向上瞟了我一眼，我马上脸颊生热，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赤裸裸了。
“应天城南有家别院名望生，公子今日一整日都将恭候，姑娘可待方便之时前去即可。”
我微一沉吟，心想不仅这别院的名字起得蹊跷，而且这事似乎一点都不光明正大，竟有些偷情的意味在。
“说方便之时，即是为了不惊动与姑娘同行的那两位，所以不妨深夜来访。姑娘请放心，既然我家公子与姑娘路数不同，自然不会行乘人之危之事。”
他刻意强调了“路数”这两个字，我知道他是说我是妖精杨爷是神仙，他对我没兴趣，而吴王府的门僮却听不出个所以然。
但他说话的方式有些许居高临下又故弄玄虚，令我很不舒服，好像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便道：“可我并不认识他，看不出有什么原因可以让我半夜三更冒险去找他。”
他了然而自信地一笑，“公子早料到姑娘会这么说，于是托我带个话：竹笙姑娘想知道的，以及想要救的，那两个同行者帮不上。”
言罢，他微微一拜，又颇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去。当我从那句话给我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早已没了踪影。
……
午夜子时，我披着星光潜出吴王府。在确定身后没有跟踪者的痕迹后，愈发觉得星光太亮，一颗颗都像是怒目圆睁盯着我的罪行的眼睛。
走到街上，我才发觉自己并不知晓去所谓“望生园”的路，除了没头苍蝇一般向着城南走，便没了法子。这深更半夜的，路上除了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就是无家可归的亡命之徒，我不想因为问路而招惹上他们。
找不找得到望生园倒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若是夜间迷了路，回不去吴王府，那么我的失踪就在也瞒不住了。
正在焦头烂额，身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吓得我一个激灵：“竹笙姑娘！”
一回头，银白色的星光照出那人的脸，正是白天时的那个神仙下人。我像得了救星似的，“仙君啊，你怎么也不把别院的方位说说清楚？害我急得一头汗。”
那仙君不接话，脸上似乎不太高兴，只是拽住了我的袖子一角，“你师父已经发现你逃出来了。亏得我没告诉你去望生园的路。”
那一刻，我别无他想，只是猛然想到师父与景曜上神的恩怨，若着神仙真的是景曜上神的下人，那么师父的行踪岂不是完完全全暴露在了那个危险敌人的视野之中！好吧，我无法否认，此时负罪感深重，尽管知道自己并没有做任何背叛之事。
在闭上眼的瞬间，世界充满了青草味，黑衣华冠的贵族男人一挥袖，深不可测的神力喷薄而出，身形略显单薄的白衣男人便被轻松地掀翻在十丈之外……
我摇摇头，挥走幻觉，心思急转，忙道：“仙君，这事是我做得欠考虑，咱们快去吧，别叫景……杨爷等急了。师父就算知道我跑了出来，也不会知道我所去何处，绝不会有闪失的！”
那仙君似乎撇了撇嘴，嫌弃地拎着我的一角袖子，不知念了个什么诀，一阵旋风将我俩卷在中央，转眼过后，一切归于平静，渐有幽香袭来。我深吸一口气，只听仙君略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期期艾艾地嗫嚅道：“呃……杨爷，不是叫您少饮酒的吗？”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十四章-应天（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