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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九章-山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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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过之后,我在看那画中的人儿,也许是心之所向,竟觉得她在看着我笑。
出了西厢房,夜幕降临。我在偌大的紫漓宫中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杏林。
既到了这里,我盘算着,夜访毕方该是个蛮有情趣的消遣。
此时我脑中正乱,虽说生来被人说惯了没心没肺又大条,可是再怎样,心中不可能再一马平川。太多交缠在一起的思绪,我盼着能与师父敞亮地谈谈。但现在,我还不能保证,有勇气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流露出对其他女子的深情。而毕方不同。它什么都懂,来龙去脉数它最清楚,他可以吞下我的一切愁绪。除此以外,我并无它求。
但还隔着些距离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
毕方卧在杏林前,师父正站在它旁边。
月色泻下来,流淌在杏林,奇迹般地将整片山坡涂成了银白色,竟仿佛自己发出冷光一般。
毕方是唯一的那团火,为孤零零的师父取暖。
师父双手捧着一支箫,细细端详。远远地,我看得到,这箫与他送我的那支很不相同,是一支黑漆箫。他轻抚片刻,便吹起来。
箫声流淌到我身边,将我包围,浑身冷嗖嗖的。曲调略带悲凉,伤情从四面八方涌来,化为无数条蛀虫,蛀蚀着我的五脏六腑。
其实,很动听。
我冷得抱紧了肩膀。
一只温暖的小手覆盖在我发抖的左手上。
思容明亮的眼睛怔怔望着我,半晌,粲然一笑。我立马放开臂膀,拉她到一边,躲在茂密的杏树后面。
“你不是应该在你娘亲那里背书的么?”
她小嘴一撅,“小爷我最背不下传记,偏偏娘亲从来不合我心意。你看,手心都肿了!”
她伸出刚刚温暖过我的右手,原本单薄的小手,厚得不堪入目。满是红肿。想不到,温润如水的琼淼也会对孩子用戒尺这样的惩罚。
不知怎的,这一刻,我觉得我和思容很投机。
“你若是听话些,平日里少读些杂书,不就免了今日这苦头了?”
她轻哼一声,“我又不像凡人一样要考取功名,看些杂书又如何?”
我没了话说。想起小时候,师父也教我读书,若背不下,留给我三天冷脸色。虽无皮肉之苦,可在我却更加难熬。他那时说,凡人愚昧,得道成仙者却并不是没有,如此可见,凡人中也有大智慧者。今后读凡人所著丹经,也能长不少见识的。
我想了想,对思容道:“你现在读的杂书,都是神仙著的,须知凡间龙阳之癖尤盛,你若有幸混入凡间考取功名,看官宦大户行男风,岂不快活?”
说完,后颈一凉流下汗来。我心道:真乃罪过啊罪过,祖妖娘娘请千万见谅啊!
思容却眼睛一亮,“未曾想,小妖精你也颇有见解。日后我在凡间平步青云,少不了你的甜头!”
我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只听她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今天,若不是爹爹救我,小爷我估计就命丧书房了!”
思容当着重黎的面向来直呼其名,背地里却“爹爹、爹爹”叫得亲,可见重黎对她颇为溺爱。可是她说“命丧”,显然是对琼淼有不小的偏见。
我扑哧一笑,“你娘亲若是真要罚你,任谁求情都不可能放了你的!”
“才不是呢。娘是关心爹爹。”
这原因倒是新鲜。
“我正挨着戒尺,爹爹就进到书房里来,跟娘亲咬耳朵。我细细听,他说有要紧事。我们紫漓宫能有什么要紧事?娘亲不信。然后爹爹说他饿了,教训我的事以后再说。我还想着,爹爹如何攥出这么个蹩脚的理由?晚饭吃过明明没多久嘛。可是娘的表情一下就变了,一开始还说‘不行不行’,爹爹又撒了几回娇,果然娘放我走了!你说奇不奇?”
我支着下巴细细思量,这理由果然够蹩脚,可是琼淼居然会吃这一套,看来是真的关心。今后若不小心犯了什么错,师父训话的时候,我也可以试试嘛!(当时,我真是极为信服且得意的,从没想过我将会为这想法付出惨痛的代价。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一下子静下来,耳边箫声依旧潺潺,我和思容二人躲得极佳,并未被发现。我从错落的枝丫间望着远处那个白色的人影。
思容拉了拉我的袖子。一脸机灵鬼相,“小爷我猜,你喜欢暮久,是也不是?”
呃……这孩子。
“可是你发现他喜欢长希上神,你比不过有不甘心,也不敢嫉妒,是也不是?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这些天尽问我长希上神的事了,还说梦话,把心事都抖了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了。
我们妖精的做派,承认这种事,并不难为情,可是被一个八岁小孩子都出来啊!而且是梦话!我的面子在哪里?!
她见我手足无措期期艾艾,便得意起来:“那么多杂书,自然不是白看的。”
“……”
“要我说,你若真钟情于他,便不要想太多,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滴水穿石,细水长流嘛。若并不十分坚定,还是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的好,否则到头来,走上暮久他的老路,世上有多个伤心人!”
“我也知道啊,可是说的容易——”我陡然发觉不对劲,如何被一个八岁小童教训起情事了?
“小孩子莫要多嘴!”
谁知这句话音量控制得不佳,箫声戛然而止。
我拍了下脸蛋,拖着思容从杏树后面灰溜溜站出来。师父一直静静等我们走到他跟前,我怯生生地抬头瞧他的时候,他的箫已经被他别在腰间。
“呵呵,师父吹得太好了。只是,这箫我原来怎么没见过?”
“是收在重黎这里的,他刚刚还给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心不在焉。
很快,他正色道:“躲了多久了?”
“什么躲啊,我刚来——”
“她躲好久了。”
我犀利地瞪了思容一眼,那家伙却不以为意,继续横行。
“她想问你些事情,关于你之前的相好长希上神的。”她说得顺溜,一个磕绊也不打,然后挑衅地给我使眼色。
我听见师父叹了口气,“笙儿,关于长希,你要问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使劲闭了下眼睛,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师父说:“嘿嘿,我哄思容玩的,师父你别当真嘛。那……我带她走了,如此良辰,真是倒头大睡的好时机!”
说完,扯着思容的袖子便往回跑,一直跑到我的房间,师父没有追上来。
我懒得洗漱,直接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
过了一会儿,身边钻进一个热乎乎的家伙。
“呃,思容,你还没走?”
我是强忍着怒气呢。这家伙先是教训我,然后害我在师父面前出丑,现在又丝毫无眼力地赖在这里。
“我今天睡在这儿了。我怕你想不开自寻短见。”
……
其实,那天晚上,我们又聊了好久。她说,我胆小如鼠,真对不起妖精的身份。我不置可否。我本来是不懂胆怯的。想我那时咬熙莱的时候、公堂上陪爹爹下跪的时候,何时有过胆小的样子?可是事情一和师父沾上关系,就变得优柔寡断。
后来她快睡着的时候,闷声闷气地说,一定要去人间走一遭。我冷汗不止,心说,若是能将她的天不怕地不怕匀给我一些 ,再将我的把持分一些给她,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