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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九章-山居(1)【非伪更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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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黎稍一用力,我已坐在他的身前。
“自己扶着行不行?不用我搂着你吧?”
我连忙摇头。
思容已在一旁跺起了脚:“坏重黎!不携你家小爷我同游,怎么能便宜小妖精!”
她漂亮笔挺的小鼻子皱在一起,显然是没有眼泪奋力硬憋的样子。重黎低声下气地做了个揖,“小爷莫生气,待老爷我回来,有的是时间携你同游!”
……
毕方猛冲上天,我防备不及,靠在了重黎怀里。向上冲过了三层云,天界之底已经可以看见个大概——是一层厚厚的蓝色云状物,重黎说,那是天帝亲自设了结界的云层,妖精和凡人若擅闯,便是灰飞烟灭。
我心有余悸,生怕毕方激动忘形,要冲破界云,到时候我就死得太冤了。
我们的速度非常快,风呼呼地撞击着,重黎哈哈笑着对我喊:“你放心,毕方才不稀罕天界。是不是?”说罢,拍拍毕方的背。大鸟骄傲地嘶叫两声。
我并不是头一回坐在毕方的背上。只是那时,它还叫毕毕,我会拍着它的脖子大喊“驾!驾!”,我们从来没有飞到过如此高空。
此时,放眼望去,这个高度周围一片空旷,无边无际的蓝色被白云浓浓淡淡地充斥。起初,我生怕恐高的毛病犯了,身上心上都不会好受。但重黎稳稳地扶着我,叫我一定要鸟瞰四海八荒的大地,否则妄来天上走一遭。
我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斜眼向下瞟了瞟,只见王侯宫房和贫民草棚都成了毫无二致的芝麻粒,中间穿插着数条黛色丝带。就这一瞥,自腰以下已经无处发力,还好是坐在毕方背上。
重黎大概是看见了我煞白的脸,一脸担忧地凑过来在我耳边喊:“你若是变成个神仙,可怎么办啊!到时候瘫在云团上,岂不成了千年笑柄!”
“我又不是神仙,担心这种没边儿的事,也太过虑了吧?”我也喊回去。
他别有深意地笑笑:“万事皆无定论!”
我知道他生性泼皮,这又是在逗我了,便不再理会他,闭着眼睛吹风。这在高空飞驰的感觉还是很享受的。
可惜重黎偏偏不让我安生,“我说小竹笙,要是我说,你能变成神仙,你是乐不乐意?”
“不乐意。”
“为什么?”
“妖精当得挺好,为什么要改做神仙?况且我还恐高!”
“哦,可惜了!”
他说完,也不解释,便闭了嘴。我却被他挑起了兴趣,“哪里可惜?”
“你命里必成神仙。可惜你不能以此为乐啊!”他摇头晃脑,头发在疾风中跟着飘来散去,倒是颇像个骗人的算命先生。我知他逗我,便不理睬了。
“你可知道,为什么毕方不愿离你而去?”
我一怔。我早就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想不透,便姑且认为,这一百六十年里我待它不薄,他自是对我情深意厚。这时重黎问出来,似乎还有其他原因?
“我说你前世是个神仙,毕方鸟本就是你我共同的坐骑,假以时日,你必会找回前世记忆,甚至恢复神仙之身,你可相信?”
我心中“砰砰”两声,嘴里说:“自然不信!”心里却并不知道是如何想的。重黎凝视我片刻,随即仰天大笑:“不信就对了!就算你前世真是神仙,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我重黎又怎会与他人共一坐骑!”
这一刻,天知道我有多想让他尝尝我妖法的厉害。
……
重黎和琼淼对我们招待地颇热情,思容小霸王的性子,熟悉了便蛮自在。眼看着师父神力恢复迅速,我很是安心。
这几天,想到重黎在毕方背上对我说的话,我有些不自在。若我变成了神仙,得以日日夜夜陪师父住在这人间仙境,师父在这里一定很开心。尽管他只视我为徒儿,但我已别无他求。
思容每日都会找出千奇百怪的理由说我的不是,然后找我出门。
比如,第一日,她说蝴蝶幻仙“假芝兰”被师父伤到了筋骨,听说我家是开药铺的,要我前去探望。我当时脑子一热没转过来,没想到她这话里字字都是破绽。到了假芝兰的蝴蝶花谷,才想到,他一个幻仙,哪来的筋骨?!再者,明明当时师父处于明显的劣势,要伤也是师父伤到好吧?!
进了谷,果不其然,连幻仙的影子都没找到。倒是这地方美得很,漫山遍野的野花,以一水帘洞与外界相隔,花间浮浮沉沉到处都是斑纹的燕尾蝶,踏入花丛一步,便惊起数十只翩翩飞舞。
这时候,思容又说:“幻仙还恼着,不肯现身。这样吧,你来帮我收花蜜。”
……
第二日,她说毕方毁坏了杏林,杏树仙们都很不乐意,要我过去教训神兽。
这一回,我长了些心眼,回问道:“我见过毕方在杏林中的样子啊,它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喷火。”
思容杏眼圆睁,愠道,“去不去由你,反正小爷我只是拔了毕方两根尾羽而已,它把满杏林的树仙惹怒了,就怪你。”两根长长的红羽在我眼前一晃,又被她收回袖中。我感觉到额头上的青筋就要爆出来了。
我总算知道了,小家伙不仅伶牙俐齿,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由得心中曝寒,为今后娶她的男仙捏了把汗。
到达杏林的时候,毕方站在林子外扑扇着翅膀,最近的两棵杏树果然被熏黑了半边。害我对着两棵树像个傻子一样软言碎语了好久,思容才满意地叫我陪她取酿酒的嫩杏花。
我开始发觉,思容终是小孩子本性,真要恼起人来,也不是一般的孩子可以相比的。
……
这日傍晚,刚好思容被琼淼叫到房里背书。我得了空,走到西厢房门前,手按在门上不知进退。最终一咬牙一狠心,推门而入。
房里干净得很,满是香芬。但很显然,并不住人。我摸了一把桌子,一尘不染。心想,重黎果然重视,他和长希上神的情分真不是盖的。
最显眼的,要数正对面的墙上挂的那幅画。
青衫少女斜倚在一处篱笆上,眼神迷离,正投入地吹着一支箫。看样子,这话应该是趁她不注意偷画的。
我的手摸向了师父在路上买给我的那支箫,这些日子以来,它日日不离身,我却从未将它拿出来过。我的竹箫和长希上神手中那支何其相似,甚至连箫尾的挂穗都好似同胞而出。师父送我这个,十有八九也是因为想起了她。我是该酸涩还是该庆幸呢?
我想起曾偷听到重黎说“真像……”,大概是说我和长希上神像吧?可是我不免苦笑,哪里像呢?
她与琼淼是两种不同的美。琼淼美得温婉大气,而她美得八面玲珑。若说相貌上的相似,恐怕只因为,我是妖精中最像神仙的,而她,则是神仙中像极妖精的吧?但她的美,却并不媚态,更像个不知道自己有多美的小姑娘,仅仅是一幅画,都能散发出灵动与跳脱。眼神清澈,与妖精相比,高下立分。
而我呢?在神仙和妖精的世界里,最多能算个清秀?
其他呢?她会吹箫我不会,她能将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姿势做得迷倒众生。当然,我还是发现了很重要的共同点的:我们都喜欢青衫、这画的背景正是我日日前往的蝶芝园。
这一发现倒令我有点小心跳。第一感觉,我和传说中的长希上神竟有如此相近的习惯,我每日坐的那把小竹椅,兴许在万年前也曾被长希上神坐过呢!但转念一想,落寞之感顿生,如此相较之下,师父必定不断记起长希上神的好,感喟我的不如人。原来他不时的凝视,竟是在凝视着脑中的别人。
胸中憋闷得紧,我习惯性地长叹一声,心中的怨气叹出不少,便舒畅多了。
画的两侧,挂了一幅对联。上联是:“一袭青衫,背负盛世江山,感君点睛德。”下联是:“千杯浊酒,泪洒四海八荒,继尔补天恩。”横批是:“无上红颜”。
我盯着这副对联,心中波澜不止。
凡人民间向有流传,女娲娘娘用泥土造人,后在不周山倾倒的天地浩劫中力挽狂澜,不仅用东海神龟的四肢补做了擎天柱,还炼石补天,挽救天地于水火之中。很多地方的凡人,都有祭拜女娲娘娘的习俗,也不知道这种习俗是从何而来。
我们妖精自是不相信的。界云是何等神秘莫测之物,如何能用石头来补?更何况,东海神龟的四肢在哪?凡人说的五岳,仅仅是对他们来说才会高不可攀,在我们眼中,只是几座小土丘而已。再者,不周山不是还稳稳地立在那里呢吗?凡人愚昧,尽编些荒谬可笑的说道出来,自己骗自己。
可这对联……说的不正是创世和补天吗?!
我将思绪捋了又捋:天地浩劫是确实存在的,那场浩劫吞噬了无数神仙和妖精的生命,长希上神和朱雀神君同归于尽……
我怔怔的不敢相信,但这是在重黎的紫漓宫,这副对联甚至就是重黎自己写下的,再不信就属于固执了。可是……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必须承认:女娲娘娘是存在的,长希上神就是凡人口中的女娲娘娘!
这个大发现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缓了缓,又不甘起来。我知道,自己从来没对师父问起这事,他自是不必告诉我,但还是有些微怨气。转念一想,又不由得苦笑:我大概是在怨自己自作多情了。
画前的几案上摆着长希上神的灵柩,和一尊香炉台。既到了这里,不恭敬是万万不该的。
我点了三炷香,高举在头上,恭敬地拜了三拜,心中默道:“长希上神,不论如何,我不能不敬你。虽然,师父他只念着你,但我并不怨恨你。我本来就比不上你的,我认了。只是,你既走了,就保佑师父不要抛下我,让我替你陪着师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