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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九十九章 三千佳丽三千乱(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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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要尚服局即可赶制一件宫装出来?!你当衣裳上的如意纹莲是画上去的,画上去还需要时间呢更何况是绣上去的!你当这衣裳是说来的!”细腰淡眉的女子几乎要跳起来了一般指着传令的小黄门怒喝,仿佛手指尖都要戳进对方眼中了一般。
小黄门后退一步,朝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神儿,那宫女点了点头,他便转身溜了。宫女向前一步,淡淡对女子道:“许司衣,这次可是圣上即位以来最大了一次采选,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敢轻慢。如今不过是一件衣服——良家子们进宫之前早已量好了尺码上报,你们尚服局不是有存档么?找出来做一件,手脚麻利些,织工够了不就行啦了。”
许司衣几乎是瞪着那宫女,“于使女,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现在是个什么时节?各宫娘娘小主们的春裳都还在赶制中,况且最近圣上赏赐了含章殿那边两件孔雀东飞裙,这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主意,这是个什么衣裳?也不知是不是那两位小主做梦梦出来的!织坊里的姑娘们连个图样子都没有,成天累得跟狗一样还得改过来改过去的!忙都忙不过来了!哪里还有空闲去管你个良家子的宫装!”
于使女道:“马上就大选了,你这是让小主怎么去见圣上娘娘?”
“不是还有平常穿的彩衣?诶……”许司衣讶然道,“圣上……也参加大选?!”
水晶珠帘后,真龙黄袍隐隐浮现,良家子们从惊讶无措到羞涩地不敢多动一下,心中都有个疑问——不是说今天圣上不来的吗?怎么皇后娘娘没有到反而圣上来了?
燕临瑄坐在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摇动着手上的玉骨折扇,时不时透过珠帘的缝隙向外望一望,丝毫也不顾帘外底下有多少人因为他这一望而紧张半天。
望了两三次之后他再也耐不住了,不耐烦地向黄冬发问:“今天皇后不是主持大选么?怎么这么久都没来?”
黄冬在心中苦道:圣上您也太着急了,我要是娘娘也不能在听说您在这里之后还会来啊!您好歹等着娘娘进来了再进来,这样娘娘才左右跑不了呀!可面上却不能露出一点,只恭谨地道:“娘娘毕竟已经是国母了,这穿着打扮必定要比之前繁复,这一繁复不久晚了些,圣上您别太着急,一会儿就——”
“皇后娘娘驾到——!”
众位良家子转身向外,如同之前燕临瑄进来时那般俯身行礼,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呼声响起的这一刻御座前的珠帘剧烈地一晃,珠帘后的人猛地从御座上窜起来。
黄冬死命拉着燕临瑄的衣角,压着嗓子低声提醒:“圣上,娘娘还没进来呢!”
燕临瑄置若罔闻,站直了腿,掌心捏紧了扇骨,恨不得掀开面前碍事的珠帘。
瑶月终于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出现,珠翠满头并着凤华锦衣,通神的富贵荣华,那张消瘦了不少的面容还是绝色如初,至少远远望去是如此的。
燕临瑄慢慢坐下,只等着她走朝自己走来。瑶月往前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燕临瑄不由低声道:“这是怎么了?”
只因所有的良家子都蹲着,看不清脸容,瑶月又不能就这样突然把叫个人起来,只好站在那头上插着兰花簪的女子前,轻轻向前抬手,然后——玉白与皓白相撞,瑶月除了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疼痛之外还不由被面前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所动,下意识向后倒。
“娘娘!接着娘娘!”众人惊呼之中,跟在瑶月身后的两位首席女官倒是尽职尽责,手疾眼快地接住她,又异口同声朝着面前的秀女怒喝道:“哪家鲁莽女子!娘娘还没有让你起来!你怎么就起来了?冒犯凤驾,还不速速跪下请罪!”
“阿瑶!”关切的惊呼由远至近、由高值低传来。“哗”的一声珠帘剧烈撞击震荡,瑶月还在愣怔着,视线里已经出现了燕临瑄的脸容。
瑶月看着他,看着他带着些惊慌地捧着自己的手腕连声说:“伤到哪里?伤到哪里了?”,不知怎么地,她突然想笑,心里浮现出一句话——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可是现在这个情景和她的身份似乎……她只好压制住嘴角上翘的弧度,从他手中抽回手腕,屈身行礼。
燕临瑄望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听着她假装温顺的声音,屈拳搁在唇下轻咳一声,说道:“平身——”
大殿里的良家子们早就屈身抬头偷偷仰望龙颜仰望得脖子都僵了,现在终于能站起身所有人都忘了这几日女史所教授的规矩,一个个抻着脖子望过来。在所有的目光之中,当属瑶月面前这个冒犯凤驾的女子的目光最为炽热。
一国之君没有注意到一个,一双曜黑的眸只看得到面前的这一个。瑶月微微垂着颈,没有抬头,她知道他在看她,所以她故意不抬头。而她越是不抬头,他的目光粘得就越是紧。
眼见这个采选就要变成帝后二人的目光追逐盛会了,祝双只好上前贴着她耳边小声提醒道:“娘娘,该大选了。”
瑶月撇过头,也轻咳了一声,转过眸对燕临瑄道:“圣上,该大选了。”
燕临瑄看了看她,忽的伸手出来,在众人面前抓过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帝后二人登上了珠帘御座。
看他们落座,尚宫局女史便宣布大选开始。小莹“诶诶”叫了起来,皱着眉道:“方才那个女子冒犯圣驾,理当革去参选资格。”
女史闻言倾身向珠帘,权当请示。
燕临瑄颔首道:“理当如此。”
瑶月凝视那女子低下头去露出来的白玉簪子,几不可见得皱了下眉,随即拦下女史:“先不动,按着号数一个个上前来。到她的时候提醒一下本宫,还未曾问过她突然起身的原因,不要错怪了人家。”
“这……”女史接受着来自两方面不同的意见,眸光犹疑不定得望向燕临瑄。燕临瑄挥了挥手让大选进行。
瑶月目不斜视地注视着走到面前的妙龄女子,很是专注的样子。燕临瑄看了几个就看不住了,向瑶月那边挪了挪,轻声地没话找话:“怎么来这么晚?”
瑶月没有看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对祝双点了点头,祝双便送上了代表中选的玉佩。回过身才得空理会他,“圣上今天怎么来了?怎么,不用陪二位妹妹下棋?”
燕临瑄道:“朕什么时候和她们下过棋?”
瑶月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臣妾料理后宫筹办大选未曾有空闲,哪里知道圣上和季妹妹杨妹妹下什么棋还是玩了什么游戏。”
燕临瑄呐呐道:“朕……”
瑶月打断了他的话,“不过圣上今天前来的确是出乎了臣妾的意料,臣妾还以为圣上还不知道这大选的事情。”
“这又怎么会?”
“臣妾不管会不会……圣上既然来了也就不要白来,不如选上一个。”说着唤过祝双拿来玉如意递过燕临瑄,“这一个玉如意只有两个,臣妾选一个,圣上选一个可好?”
燕临瑄看了那玉如意一眼,脸色有些阴沉下来,“你当真要朕选?”
瑶月道:“后宫既然是为了圣上而存在的,那自然圣上有权利选择收归后宫的人。”
燕临瑄见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腾起一股子怒火。“好!”朕如你所愿!他拿起那玉如意,负气地拉开面前的珠帘,差点把正好上前来的女子给吓得从阶上跌下去,不过他也没有心思管,随手扬起玉如意,冷声道:“谁接到朕抛出的这个玉如意朕便封她为宝林!”一面说着一面将那玉如意往前一抛,之后也不过谁抢到了,那场面何其混乱,负着手就往外走。
阶下的女子们根本就还没有从直视龙颜的愕然中醒过味来,就看到那一道白虹从阶上抛出,顺着弧线朝自己落下。
“快!快接啊!”
也不知是谁喊的一声,几乎所有人都跟着这句话行动起来,无数只手朝着那白玉坠落的地方追去,你争我躲好不热闹。
瑶月注视着他离开,一直目光平静,什么都没说。
燕临瑄出了宫门差一点撞上跑着进来的宫女。燕临瑄定身一看,却是苏筝的贴身侍女苏彩。
苏彩定住身,躬身道:“奴婢参见圣上。”
燕临瑄道:“你这么着急是去干什么?是筝儿出了什么事吗?”
“圣上不知道?”苏彩低声喃喃,“娘娘一早就派人去禀报过……”
“你说什么”燕临瑄问道。
苏彩再一躬身,“小公主昨夜偶然风寒,娘娘照顾了一夜才退了热,方才太医刚刚给小公主诊完脉,奴婢先去禀告娘娘了。”说着也不再管燕临瑄有什么反应,径直往殿里走。
燕临瑄在原地愣了愣,直到一架鸾驾落到他面前,两个彩衣飘飘的女子慢悠悠地朝他跑来,所到之处可谓如蝴蝶穿花,衣袂翻飞,带着阵阵香气扑鼻。
季杨二人一左一右攀住燕临瑄的胳膊,故意扯着嗓子喊道:“圣上,您怎么还不回去?臣妾等了您好久了!”
燕临瑄低头看了看自己左右手臂一眼,只觉得手臂上朱红丹寇明丽,却也刺眼非常。
季杨二女下意识地松了手,不知怎么的,她们觉得今天的皇上似乎有一些不同。
“走吧。”燕临瑄捋下她们的手,率先向龙辇走去。
季杨二女迅速对视了一眼,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同。
就在燕临瑄踏上步辇前,耳畔突然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和一个女子焦急的呼唤——“小主,小主!你等等!”
燕临瑄下意识撇过头看去,只见有两个女子正向着宜春宫宜春殿跑来。前方的那个女子一身尚衣局特地为待选良家子们做的彩衣宫装,应是秀女无疑。燕临瑄远远看了一眼,回过头,顿了一下,却又再度转过头看第二眼。
只因秀女虽是一身的彩衣宫装,头上却没有丝毫珠翠,甚至连一根玉簪翠翘也无,远远望去虽看不到脸容,却看得到那秀女一头乌发黛黑,冉冉升起的晨光下泛着丝绸般的柔亮光华和鸦羽般明亮的色泽。
倒是一头好头发,只是现在大选已经快结束了,她怎么才来?迟到的话应该会落选吧。燕临瑄就这么一想便上了龙辇,再没有多做关心。
杨女拉了拉表姐的袖子,紧张兮兮地问:“表姐,你说圣上会不会不喜欢我们了?厌烦我们了?”
“呸呸!厌烦什么啊厌烦!别说这种丧气话,皇后擅宠专房这么多年我们才哪到哪?别乱想!”
杨氏又道:“可是,圣上他今天……”
“诶呀!你真麻烦!”季氏皱了皱眉,说道,“大不了就用那个,我们还怕圣上不留在我们身边?”
御道上,莺声燕语一车紧跟在天子御驾之后,过往的宫人窃窃私语着——含章殿二位真是有手段,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妖法。
就在女史快要宣布大选结果的时候,沈容才穿着好不容易赶制出来的彩衣宫装赶到了宜春殿。
瑶月撩开珠帘对匍匐在地的女子道:“把头抬起来。”
沈容依言抬起头。瑶月看了看她,想起之前的白玉簪不觉有些疑惑,便走下台阶来,而刚近那女子的身也就闻到了传说中的那一股压住群芳的花香,淡淡的,却又十分持久地弥漫在空气中,好似要引人去觅那花香深处一般。
“你是?”
沈容张了张唇,“奴婢沈氏。”
“出身天府沈家?”
“是……”
那就对了。瑶月扬声道:“来人,拿玉如意来。”
沈容诚惶诚恐地接过那玉如意,只听皇后低声问身侧的女官道:“那个玉如意圣上赐给——呃,是谁抢到了?”
“是我!”颓然的人群中突地响起一个尖利清脆的叫声,说话的人只认得出是个女子,其他的……不管是身上的彩衣宫装或者是头上的发髻都已不再是原有的样子。
只她一个也就罢了,奇怪的是其他人也都是这般衣衫褴褛发髻凌乱,瀑发飘散的模样。
实在失态到了极致!女史女官们不屑地别过眼去,似不忍再看。
瑶月强忍着笑意,问道:“是谁家女子?”
那人语气热切地回答:“皇后娘娘,我是凌簇娇,虢国公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