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冬望了望墙角的沙漏,小心翼翼地提醒为了军国大事眉头拧在一起的燕临瑄,“圣上,已经快子时了。您,该休息了。”
燕临瑄这才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怎么这么晚了。”
黄冬依旧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圣上,您今夜是去哪个宫中?”
燕临瑄随口道:“清宁宫……!”话才出口他便醒过味来,皱着眉头改口道,“……还是,含章殿吧。”
黄冬瞅着他一副早就老大不情愿可是又不得不去的表情,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圣上,要不,换个地方?仪秋宫二位御女那里您也好长时间没去了,再说那二位小主向来温柔娴静谨慎守礼,就算获宠也必不会如同含章殿那二位那般……”这该用什么词来说才恰当呢?
燕临瑄瞟了欲言又止的他一眼,“什么?”
黄冬咬了咬牙,“跋扈。”典型的恃宠而骄借机上位,六局十二司那边也就算了,连清宁宫也敢去闹,那种市井小人的嘴脸哪里像一个淑女该有的,真不愧是市井小户人家出来的!
燕临瑄坐在灯下,似有似无地注视着阴影下自己手中折扇的倒影,嘴角扯着轻微的弧度,眼中甚至透出一抹笑意来。
黄冬不明所以——皇上您是真的喜欢那两位嚣张跋扈的?您是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母后临走前是让朕不要宠幸中宫,朕无法当面抗拒,但是,朕也不会乖乖听话。”燕临瑄道。
黄冬赔笑道:“那是那是,圣上您是一国之君,自当是天下第一。”
“朕想让母后亲自收回这个命令,”天子站起身,轻声而又坚定,“是心甘情愿地再也不插手朕的所有。”说着便往外走。
黄冬在心中嘀咕:“愿望总是美好的,但真要实行起来……”他瞅了一眼自己主子的背影——您要是真的能摆脱太后,何必现在又要去含章殿?
含章殿中,寝阁里摆了满满一桌的菜肴,奇怪的是,寝阁里经没有一名宫女内侍在,所有的布置全都是两位金枝玉叶的宫妃一手完成的。
杨氏摆上最后一个酒吧,累得瘫在地上,娇喘吁吁:“不行了姐姐,累死我了!”
季氏瞥了她一眼,哼道:“没出息的丫头,就这么一点活儿,不就是几盘菜几杯酒嘛!”虽然菜是她们自己做的,酒是她们亲自“调”的。
季氏看着那金樽玉露便不由露出一抹暧昧而得意的微笑,她一戳妹妹的额头,笑着说:“别躺着了,快起来梳妆,一会儿圣上就到了。”
杨氏连忙起身。正在此时,宫门由远至近传来尖利的喊声:“皇上驾到!”
夜半三更了,清宁宫中依旧是灯火长照,烛台上一圈一圈厚厚堆积的烛泪告诉着所有人——夜深了。可是整个清宁宫上下仍然不得安歇。
瑶月轻轻摇晃着怀中终于安静了下来的苏筝,直到确定她真的睡着了之后才掀开被子,把她放进早就让人暖好了的锦被里,眸光黏在女儿身上,掖好被角拉上床帏,她才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
也不知是因为坐的时间太长还是太困,还没走两步她就差点跌了,幸而守在一旁的宫女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靠着宫女的身子,她慢慢走到外间坐下,祝双命人送上湿手巾,再端了热水递过去。
瑶月大致清理了一般,吁了口气,问:“太医是怎么说?”
小莹上前道:“太医说小公主是碰了凉水、受了惊吓才伤寒的。”
“本宫知道!”瑶月抿了抿唇,冷笑道。“阴魂不散的,本宫倒是要看看他还有多少势力能残留在宫中,能再再本宫面前伤害本宫的亲人!——那个什么徐宫正抓起来了吗?”
小莹义愤填膺地道:“那是自然!敢对小公主动手,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哪里能放过!娘娘放心,掖庭令那边已经把人抓到暴室去了。那女人也疯得厉害,说什么是娘娘还是的的那个南朝逆贼,分明是他先起的歹心,还伤到了娘娘,死也是死有余辜!娘娘不追究连坐她也就罢了,还胆敢刺杀小公主!真是胆大包天!”
瑶月摆了摆手,疲乏地揉了揉眉心,问祝双,“苏彩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只是听说小公主病得厉害撑着要过来。今个儿下午听到小公主咳得撕心裂肺的她都哭得不成人形。”
瑶月叹了一口气,神色颇为追忆,“倒是个忠仆,苏彩这次护驾有功,本宫不会亏待她的,你让她好好养病,别一会儿筝儿好了她倒是好不起来。”
祝双颔首道:“是,娘娘。”
瑶月想了想,又问道:“那些秀女们都安置好了吗?”
祝双道:“入选的一共是八个人。其中两个封为宝林,按娘娘之前吩咐的安置在漪兰殿;下面两个才人安置在云贞院,最后四个御女都安置在浮岚阁。”
“浮岚阁……那么个小地方。”瑶月道,“可别让她们觉得委屈了。”
小莹不屑地撇撇嘴,“浮岚阁不委屈了,娘娘您封的是御女,要知道赵御女周御女她们是熬了多少年才得了个才人,识相点的也该安分守己。”
“喔……仪秋宫那边,本宫近几日忙都未曾得空去探望探望她们,明天你带着些东西过去,就说本宫送她们的——要上次西域诸国进供的贡品,挑些好的。”瑶月嘱咐道,“还说过几日本宫再清宁宫摆宴,邀请她们来一起叙叙,也顺便见见新进宫的妹妹们。”
小莹点了点头应了,祝双此时看到瑶月黯淡的脸色,不由劝道:“娘娘,您该歇息了,都这么晚了。”
瑶月也着实觉得累得很,也就顺着她的话道:“嗯,现在什么时辰了。”
祝双张了唇,可话还没说出口便有人闯进了享月阁,惊到了众人。
小莹连忙把来人扶起来,低呼道:“夏总管你怎么来了?”
夏知抹了一把头上的细汗,喘着气说道:“娘娘……圣上不好、不好了!”
瑶月一惊,直起身来,“怎么不好了?!”
“奴才、奴才也不清楚,就是方才刚刚才不好——圣上晕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他不但是思绪混乱,甚至是言语混乱。
瑶月皱眉道:“你说清楚——圣上是在哪里出的事?怎么出的事?”
夏知噎着了一把,小声地说:“是……在,含章殿。”
几位老太医几乎是被抬进宫中的,围着皇上的龙床轮流转了一圈,一个看着一个,神色颇为暧昧。
瑶月脑中紧绷的弦几乎都要崩断,她看着太医一个个上前完毕,不耐地逮住一个叫到跟前,“张太医,圣上这是怎么了?”
张承中进太医院的时间不短,却是最近才升到侍御医的位子,要不然是因为医术不精要不然是人缘不好不会做人。在他接下来的话语中,瑶月觉得第二个猜测最为准确。
张承中甚至连什么具体的药都没有故弄玄虚地说出来把瑶月闹晕,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圣上乃服多了春/药所致。”
瑶月听得一愣,四顾左右,左右皆是惊讶神色,她不由得又问了一遍。张承中这一次说的具体了一些,“圣上乃是一连多日,多服了房中助兴之药,而且剂量过大导致情欲抑郁心发泄不尽。”
“也就是说,”小莹最先反应过来,她一向对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极为感兴趣,“张太医的意思是,圣上每天都被人灌了春/药?”那怪道圣上夜夜驾临含章殿,原来玄机在这里。
瑶月脸上颇为不好看,她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一层——就论她专宠这些年,一直对于巫山云雨一事不甚喜好,更不用说频繁使用春/药。
瑶月脸色青白转红再恢复正常之后,她终于找到一种凝重的语气说话:“如若张太医所说是真,那圣上用的都是些什么药?又是怎么样用的?这次圣上能否平安无事?”
一下子问题太多,张太医也愣了一下,随即道:“卑职只能告诉娘娘圣上是多服了哪几种药,怎么服,至于圣上能否无事,请娘娘延请其余的老大人,以免有什么错漏。”
瑶月点了点头让人去请,又让人将面前的珠帘放下,闭目养了会儿神。迷迷糊糊地她听到有人说什么“丁香、附子、良美、官桂、蛤蚧”之类的药材,又听到什么“温酒吞服、于茶酒内分食”她睁开眼,坐直了身,说道:“祝双,却把那两个妖物带来,然后封了含章殿给本宫一寸一寸地搜干净那些肮脏东西!”
祝双领命去了,瑶月隔着珠帘扫了外面的人一眼,“诸位太医都辛苦了,这么晚了还传唤进宫,为表谢意本宫特地命人备下了些东西,明日一早就让人送到各位的府邸去。”
众人对视一眼,为首的徐医正理所应当地上前,“娘娘客气了,我们太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便是圣上的身体和各位娘娘的身体,哪里有什么辛苦,即使是辛苦,也是太医的职责所在。”
“嗯。本宫才刚刚登上后位,无论是行事或是其他,都生涩稚嫩——故而,日后还望各位太医多多帮衬。”
徐医正觉察出她话中有话,“娘娘请明示。”
“本宫是说今天的事,”瑶月道,“明天、以后,不要流传出去,除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她目视太医们,“包括亲朋好友、妻子孩儿。”
太医们皆应“是”,瑶月便让人送太医们出宫去,待人走后,瑶月对小莹勾了勾手指。小莹疑惑地靠过来,瑶月叮嘱道,“你也不要那这个当你茶余饭后的谈资,明白了?”
小莹咧了咧嘴,摸着鼻子退到一边。待话都说完了,祝双也将人带到了。
瑶月注视着跪下地上的两个衣不遮体的女子,那轻薄纱衣下玲珑曲线何其圆滑诱人。她心中涌现出一种欲望,距离上一次出现这种欲望最近的一次是裴非墨挟持自己的时候。那时她手握着金簪子,故而现在她的右手依然在颤抖。
她现在十分想,要拔下头上的步摇像当时刺穿裴非墨胸膛一样刺穿地上两个女子的胸膛。可是……瑶月轻叹了口气,为了制止心中这种暴虐的欲望,她只得伸出左手抓住颤抖的右手。
瑶月定了定神,谓夏知道:“黄总管可有说圣上想要如何处置这两位——祸首?”
季杨二女的身子抖得更厉害。
夏知扯了扯嘴角,一字一顿清晰:“圣上说了,他自当没见过这两个人,娘娘随便当个狗儿猫儿得罪了人——娘娘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瑶月闻言垂下头,她忽而想到:之前刚刚发现珑月怀有身孕之时,自己也曾这般亲口问他,那时的答案也是一样:但凭她做主。可是,现在事过境迁,主角换了事件换了,可话还是没换,但语气已经变了不少。
瑶月皱了皱眉,随手打发,“送到掖庭去吧,本宫现在没空理会她们。”
季杨二女抖动的身躯停了下来,瞪着眼睛注视着起身往内殿去的皇后,不知是什么感觉——她们只觉得皇后这么处置她们简直比杀了她们还难受。因为这就意味着,之前她们处心积虑做的小动作根本就没放在别人的眼中,她们自己好一个劲儿地为挑战了天子宠妃的地位而开心,这简直就是人生最大的讽刺!
瑶月一面走一面问夏知:“黄总管呢?”
夏知道:“黄总管他……奉圣上的谕令出宫了,具体去了哪里奴婢也不知。”
他倒是还有精神发布谕令?瑶月犹疑地看了夏知一眼,夏知目不斜视地垂着头,似乎在找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的头发丝。
“那圣上醒了吗?”
夏知道:“圣上还没醒。”
瑶月莫名其妙地轻笑两声,“没醒?没醒他怎么说让本宫自己处置?他未卜先知?”
这一回夏知脸上挂不住了,只得道:“娘娘还是进去问圣上吧,奴婢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瑶月不是没有再刁难他,而是天子燕寝的寝阁到了,燕临瑄吩咐了只有她一个能进去,她只得自己推门进去。
门扉轻开轻合,瑶月往里走了两步,低喃:“怎么不点灯?——啊!”
“嘘——”有人将她从身后一把抱了,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侧脸,耳畔响起那人带着低低笑意的话音,“亮了,就不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