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乱舞》夏馥竹

52、夜游记

　　宽大的房间里四处烛火，影影绰绰，楚聆风披着一件厚重的披风坐在书桌前，眼睛虽是盯着手中的账本，可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卓斐的话犹在耳边回响：“舞月山庄旗下的诸多产业确实是曾属于紫鹫山庄的，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办到的。现在看来他真有吞噬紫鹫山庄的野心也说不一定。况且他提出让你用南海鲛泪与他交换破天一剑，无疑是让你去送死，你不该当着大家的面那么爽快地答应他的，这下可真麻烦了……”
　　大哥……认识你十多年来，真的很难相信你仿佛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的冰冷外表下有一颗雄霸天下的野心，可太多事实摆在我眼前，又岂容我不相信？如果你真是这样城府颇深极度危险的人物，我又怎么放心把小舞留在你身边？楚聆风的眉头紧锁，一脸愁云惨淡。

　　“相公，百宝羹都煮好了，你怎么还在看这一页？”怀楠莲步轻移，已经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粥放在了他的手边。
　　这两年来忙不完的麻烦事让他身心疲惫，而肠胃却比过去活跃得多，若不在睡前吃点宵夜，半夜多半会饿醒。这做宵夜的活儿自然由怀楠一手包办了。她虽然在外面是一副飞扬跋扈的刁蛮模样，可对他还是极好，就算是为了做宵夜而弄伤了自己也没有半句抱怨。她对他的心意似乎从幼时的第一次相遇就开始了，只可惜他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所以当她大刺刺地宣告她的爱意时，他根本不用思考拔腿就逃。两人玩这猫捉耗子的游戏玩了不少年，最终竟还是走到了一起，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却还是难以改变他对她的感觉，始终只有对妹妹的包容和疼惜。
　　楚聆风端起碗，勺起一勺正欲送到嘴边，却又回头看到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怀楠：“要不要吃点？”
　　怀楠摇头，大模大样地坐到他的书桌上晃着腿道：“吃了就睡很容易长胖的。”
　　看着他一口一口吃点自己的劳动成果，怀楠的胸间溢满了简单的幸福，这幸福时从那个叫小舞的姑娘手中抢来的，真怕有一天会被她夺回来，她怎么能不加倍珍惜？
　　“相公，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武林大会不是开完了么？”怀楠接过空碗放下，跳下桌抱住他的手臂娇声问，她真怕再遇上风无颜那个大煞星，被他那冰冷的目光一盯，她就忍不住哆嗦，好像她真是罪大恶极一样。
　　楚聆风看着她的眼中满是愧疚，他这辈子是注定对不起眼前这个对他掏心挖肺的女子了，要夺到南海鲛泪，这个中原第一邪教的镇教至宝，真的与送死无疑，他只能用性命做赌注了。掌柜的名言果然不错，冲动是魔鬼呐！为什么只是因为风无颜一个挑衅的眼神，他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呢？可是如果他成功了，紫鹫山庄不但可以回到从前的繁华光景，或许会更胜过以前。那他拼一拼也未尝不可。
　　“过两天就回去，我还有点事同姐夫商量。”楚聆风温柔地对怀楠说道，一边合上了账本。
　　怀楠不满地堵嘴道：“不会是因为她，你不想走了吧？”
　　楚聆风一愣，小舞晕倒的那一幕又闪了出来，虽然知道她没有大碍了，可还是有些不安。他很想去看看她，可……不能再让她对他藕断丝连了，她该趁早忘了他另寻个好归宿的，不过最好不是大哥……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他有些迟疑的问，脸上也有点不自在的红晕：“女人癸水来的时候，是不是很痛？”
　　怀楠有些诧异，他怎么会问这种怪异的问题：“是啊，不过也不是特别痛。”
　　“那会不会痛到晕倒？”楚聆风有些紧张地继续问道。
　　怀楠偏头一想：“不会吧，有那么夸张么？恐怕是身子特别弱的人才会吧！”
　　依怀楠的回答，小舞根本不该晕倒才是，她自小练武根本不是一般的弱女子，难道她曾受过什么重伤导致身体虚弱？一想到此他不免有些心慌意乱。

　　看他蹙眉烦恼的样子，怀楠只当他还在因为破天一剑的失手而耿耿于怀呢：“时间不早了，睡觉了睡觉了！”
　　她拖着他进到内室，在宽大的红木床上坐定，然后双手合十地祈祷着：“各路神仙保佑我把相公杀个片甲不留！”
　　楚聆风扬扬眉，露出一个淡如幻影的笑容，轻手轻脚地脱下鞋，盘腿坐到床上：“准备好了吗？”
　　怀楠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于是两人对坐凝视两秒后，飞快地同时出手了……
　　“剪刀！”
　　“石头！”
　　……
　　怀楠自信的笑脸渐渐成了苦瓜脸，苍天啊！为什么今天这么背！一盘都没赢啊！
　　楚聆风清亮通透的眸子闪过愉快的光彩：“愿赌服输了吧？脱了外衣躺好，盖好被子。”
　　怀楠郁闷地扁扁嘴，做好了入睡的准备姿势，却还是心有不甘地唤道：“相公……”
　　话音未落，楚聆风的手指已经落到了她肩下的睡穴，她头一偏马上进入了梦乡。这个笨丫头一直没发觉她的出招顺序永远是“剪刀——石头——布——”无限循环，他要赢她简直是易如反掌。平时逗着她玩儿还可以故意输她几次，可是今天晚上不行……

　　喝了杯有安眠作用的香片后，小舞的胡思乱想很快被沉重的睡意压了下来。已经是午夜时分，屋外除了时不时吹过的风声，寂静得有些可怕。
　　门被轻轻推开了，开门的吱嘎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尖细而悠长，一个修长的身影披着一身星光悄声出现在门边，他的脚步轻如鬼魅，反手合上门，隔断了外面的寒风星光月色。
　　他缓步走到了小舞床边，清冷月光从半开着的窗户洒了进来，在她沉睡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他的呼吸有点沉重，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缓缓蹲了下来。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微蹙着，花瓣般翕张的唇边不时逸出一两个支离破碎的音节。
　　她在做什么梦？让她这么不安而伤感，是在怨我么……楚聆风静静地凝望着她，那样专注的眼神像永别前的反复记忆。不知不觉间伸出的手几乎触到她的脸，可又硬生生地收回。他不该来偷偷看她的，如此想念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连说句话都不可以，这比见不到面更让人难受。他的确如大哥所说的优柔寡断得过分……像下定了决心般站起了身，该走了，别干这种傻事了，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迈不开步子。
　　正在此时，小舞像感应到什么般猛然从梦中惊醒，她的眼睛蓦然睁开了，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她床边的楚聆风。
　　“大叔……”脱口而出的呼唤声让处于震惊状态的楚聆风回过神来，迅速想出了对策。
　　他双眼微合，面露呆滞表情，然后非常非常慢地转身，僵硬地直走，正撞上屋中的圆桌，以肢体语言告诉小舞，他不是专门来看她的，他这是在梦游呢。
　　小舞诧异地看着他的慢动作表演，掐了自己一下，疼啊！原来不是做梦……大叔这演的是哪一出啊？装瞎子？
　　楚聆风在撞上圆桌后呆立数秒，然后挺直着身子僵硬地转身，再以直线前进，不一会儿又撞到了墙边的排椅。
　　小舞挠了挠头，终于看懂了，没想到大叔还有梦游的爱好呢。听说人在梦游的时候决不能被叫醒，可他这东撞西撞的不给撞醒才怪呢！
　　她压下腹部的不适感迅速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衣就下了床。看准了他转身后的直走路线，摆出了十字造型，就等这瞎眼兔子自己撞到她这棵小树苗上。
　　楚聆风迷着眼看着她的造型，心跳开始不正常起来，脚下的步子依旧缓慢而富有节奏感。三步，两步，一步……他终于撞上了人墙，小舞顺势一把抱住了他，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喃喃自语起来：“笨蛋啦，梦个游怎么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本女侠对你这种自虐行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勉为其难拔刀相助送你回去好了，想来你也应该很感动才是。既然要感激我的大恩大德，不给点保镖费用怎么成？收银子呢太俗气了，你就当会儿暖炉报答我好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消失在细碎的哭声里。滚烫的泪水沁透了他的单衣，直烫到了他的胸膛上，沁进了心头。小舞拼命压抑着颤抖怕把他惊醒，可他的手早已脱离了思维束缚回抱住了她，轻轻垂下头，一个轻柔的吻像一片飞雪落在了她的长发上，转眼间融进了两人的心里。
　　小舞诧异地抬头，四目相对无言。楚聆风忙把眼睛再合拢些，自圆其说道：“好香的烤白薯啊，再咬一口。”他一边用含混不清的梦话语调说着，一边再度俯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