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 姑苏不纪年》游素

3、【叁】

　　说起来也高兴，自那日一场透彻大雨后，苏州城连着好几日天气都舒适的很，吴邪家的医馆赶着在这几天正式开张，居然也来了好些人捧场子，年轻学生居多。吴三省却没来，是因为提前两天已经动身往长沙去了，只派了管家送来贺礼。吴邪收了红包脸上笑眯眯，王盟在一旁忙上忙下猛地看见这笑容不禁咋舌，想老板还好是个医生，这要是干了别的——
　　指不定怎么个奸商样子呢。
　　一转眼医馆也开了半个月，像模像样的也治好了几个病人，毕竟比起中药熬油费火的功夫西药见效是快些。这一日又瞧了几位头疼脑热的病人，西洋钟已经走向了傍晚七点，王盟送了病人出门去转回身就大打了个呵欠：“老板，还不下班啊？”吴邪正戴着眼镜靠在办公桌后翻那几本医书，听见他问话也愣了下，抬头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这么晚，笑道那你先回去吧，我还谈得上什么下班不下班，随时有病人来都是要看的。王盟笑嘻嘻道所以说老板敬业呢，连带这半个月我都跟着勤快了不少。吴邪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倒是没有多敬业，你勤快我可看出来了……又想着要涨工资了？”
　　王盟一愣，随即哈哈干笑道哪里哪里，我就这么一说，那我先走了。说完拿起外衣两下就没了人影。吴邪失笑，低头继续翻那本书，想着就剩这几页了不如先看完再去吃饭，反正如今自己开伙，怎么着都随自己来。这么一想不要紧，再抬起头来居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窗外暮色早浓重起来。摘下眼镜放下手里的书伸了个懒腰，吴邪想自己这时候去做饭也是不耐烦，不如出去买点宵夜回来。一径出门关了医馆，晃到素常光顾的那家摊子，连带排队等东西做好加上与老板闲聊，手里拎着一包吃食回来时居然已将近晚上十点。走近自家门口的时候吴邪略微放慢了步子，目光不自觉移到自己那天捡了个人的地方——浓重夜色里那处暗影依然，却早没了人的影子——想着那家伙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说到底也流了那么多血，吴邪皱了皱眉，心上微涩了下，就要取腰间钥匙去开门。冷不防身后劲风忽至，来不及转头就觉得后肩一痛，人已被揽入了一个怀抱，惊呼都不及就被捂上了嘴拖入了暗影里，吱吱呜呜间却只被身后人揽得更紧，同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
　　吴邪听到这声音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实话说他并不熟悉这声音，但它却一瞬间唤起了过去那些年月里极遥远的一些回忆，让他本能地觉得心安。身后人似乎也发觉他消停下来，捂着他嘴的手微微松了松，吴邪趁机喘了口气，目光已被人带着望向了自家医馆的二楼，即自己卧室的窗户，那里赫然竟出现了一个黑影！

　　小偷？这是小医生的第一反应，这年代不太平，哪个地方都少不了偷儿夜盗，自己这是新开张的医馆，且今晚走之前大意没有锁好窗户，遭贼也是难免。但看那黑影动作似乎慢的很，身手远不似惯偷样灵活，小医生倒觉得好笑。就这样子出来还做贼？我们等着贼的都累死了。身后的人可不似他这么想，早在那黑影鬼鬼祟祟爬出窗来时已略微蓄力，待到那人望了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往下跳的时候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那贼没想到这注意不及的暗影里居然埋伏着个人，不禁大惊，一失手就从一楼半的高度直摔了下来，直接在地上滚了两滚。吴邪看得“噗”一声直笑出来，刚刚揽住自己那家伙早上前制住了他，却没下手教训，而是低下身从那偷儿手中抽出了几样东西，回头向吴邪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小医生走到旁边才看出来，我靠这他娘的居然是几瓶特效药！
　　这回可迷糊了，来偷东西不偷钱不偷物偷什么西药，难道是想转手卖出去？吴邪想起他刚才从墙壁上掉下来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好笑，一边凑近了细细打量，那小偷正疼得呲牙裂嘴，猛地一抬头倒把吴邪吓了一跳——
　　这怎么是个孩子？
　　说是孩子可能是说小了些，但面前这男孩年纪绝对不大。只是个子不小又身材瘦削，所以刚刚远看着已经像个成年男子。一张脸脏兮兮的，看着稚气未脱的小样儿。吴邪愣了愣，下意识牵了刚刚自己身边那人衣袖让他放开这小孩，当下诧异开口问：“为什么要来偷我的药，你是什么人？”
　　那孩子本来摔了个七荤八素痛得直吸凉气，又被猛然冒出来的家伙直接踩住了手腕，更是苦不堪言。这下被放开紧着揉摔疼的地方，听见问话张了张嘴，眼泪却先掉了下来，两腿一软直接就跪了下去：“医生，我求你救救我爹吧！”

　　闹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这小孩叫吴双蛋，家里只有父子两人，他爹吴一根本来是在苏州码头扛包卖力气活的，今年春天忽然得上个怪病，背上生了老大的疮，摸不得碰不得，一碰就钻心的疼。他着急四处求医问药，几家老医馆都跑了个遍，药也熬了十几副都不见好，只有钱花的流水一样。这个月初房东已经来催再不交房租就滚出去，医师也不再肯开药，走投无路时这小子猛地想起这城里新开了家新式医馆，听说那西洋药见效快，估计是能有救，所以这天趁着医馆中无人想过来偷药回去治病。吴邪听得可气可笑，说这西洋药最不能随便乱吃的，吃错了本来病不重的人都怕难逃一死，你还敢来乱偷。看那孩子哭得一张脸都成了花猫没奈何叹了口气：“我又没说不救，你爹病了没钱医治，你直接过来跟我说就好，大不了我免费看，何必来偷。”说着把他扶了起来，“你家在哪儿？我这就跟你过去。”忽地又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个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来：“这位小哥，刚才多谢你，其实也不是什么贼……”借天上半轮月光看清那人脸时却惊呼出声，“怎么是你！”
　　还能有谁，自然是那日大雨里被自己救回去的倒霉中枪的家伙。不甚明亮的月光下他眉目依然凛冽，气色却已比受伤那天好了不知多少，整张脸因为这好起来的气色愈发显得少有的俊致无双。吴邪暗暗跺脚，想果然那日就该下点重手，比如说在他脸上画个花儿什么的……哎？怎么他已经开始拉着自己走起来了？你你你放手啊小爷我自己跟着走也会找到地方的好吗？！

　　吴双蛋他爹的病说起来其实并不重，但颇棘手，如果这时候放着不管，可能就真离鬼门关不远了，还好现在还来得及。吴邪擦了擦汗，安顿病人睡下，看看手里已用了大半的药膏，心下小小哀叹一下这可是最新的美国货，每一只都是小爷明晃晃的大洋啊。一边把吴双蛋叫了过来，指给他几种药告诉他每种都要怎么用千万别弄混了。小孩儿早恢复了精神，忙前忙后跑上跑下简直像另一个王盟，此时眼巴巴地听着让吴邪错觉自己好像是收了个弟弟。到最后收拾东西出门时又对送出来的小孩说如果病情有变也及时去告诉我，可别再想着去偷东西了，知道不？吴双蛋重重点头，吴邪无声地笑了下，拍拍他的脑袋，转眼看见那张姓小哥一直漠然倚墙站着貌似放空，此时似乎是注意到自己这个动作，忽然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时小医生的脸蓦地红了一下。轻咳了一声对吴双蛋说你回去照顾你爹吧，不用送了。看着小孩关了门才转过身来对墙边那人招呼了一声：“小哥。”
　　“……”
　　似乎并不很在意他是否会回答自己，吴邪心情颇好地几步走到他面前：“要不要跟我回去吃点东西？”笑眯眯，“算我谢你，而且我也一晚上没吃饭了，肚子好，饿，啊。”
　　“嗯。”

　　结果虽然说是“自己做宵夜”，其实还不就是把昨晚在摊子上买的夜宵热了一下。自家医馆二楼的厨房里，小医生颇仔细的端锅烧水，动作说不上生疏却也不熟练，眼看着小火稳稳烧起，食物的香气飘散出来。吴邪深吸口气：“好香！”转头对着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会客室移到厨房门口的闷油瓶子——这是在回来路上小医生给这家伙起的绰号，理由是谁叫他一句话都不说，闷得跟个瓶子一样——笑开，“小哥你过来干什么，回去等着就好了啊。”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径直走了过来，在小医生错愕地发出一声“哎？”之前右手已抚上了他的唇边，食指微动，却是轻轻抹下了一粒糯米糕粒子。“这里沾上了。”他似乎只是很随意地解释，完全没留意面前的人已经直接化身了大号番茄，还是冒着热气的那种。又或者他注意到了并且心情因此变得很好，理由是唇角微微上翘了那么几毫米，当然不拿放大镜可能看不出来。而吴邪此时既没拿放大镜也没那个时间去注意，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面红耳赤上，“是，是吗？你告诉我一声我自己抹下来就好了嘛，何必劳动你。”小医生干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差点直接碰上煮着食物的锅子，心念电转间立马跳到下一个话题，“呃宵夜好像好了，小哥你先去坐着吧，这里马上就好。”
　　到最后等两盘点心两碗绿豆粥及几样小菜上桌的时候吴邪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除了耳朵边还有那么点微微发红，给闷油瓶子递过碗筷再简单布了下菜，注意到对面人举起筷子夹东西时还有那么一丝僵硬忽然想到了他的枪伤，出声询问：“小哥你的伤……”对方却只是顿了顿，摇头道：“无碍……还有，那日谢谢你了。”
　　咦这闷油瓶子居然也会开口道谢吗？小医生眨眨眼蓦然笑开：“啊哈哈哈不用谢一点小事儿嘛。”一点小事儿个鬼啊知道小爷那天早晨起来发现人跑了多郁闷吗，说起来你好像还算是我医馆的第一个病人……不是这不是重点，不过既然你道谢了那我只好接受要不显得我吴小三爷多不宽宏大量一样，以及，对了说实话你真的就没想过要赔我点医药费什么的吗？
　　于是小医生就在自己这样内心无比精彩的——或许放在今天可以称之为吐槽——碎碎念中一路埋头猛吃，完全没注意对桌的闷油瓶张大爷已经用过了他那份夜宵，而且淡漠目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从天花板落到了自己身上，一直放在桌上的食指和中指比正常人略长的右手微微动了动，看起来——
　　其实是想拍拍自己的头的。

　　饭后居然是闷油瓶刷的碗，因为在吴邪吃完后满意用手绢擦嘴时这人已不紧不慢地直接移走了桌子上所有东西，没等小医生开口阻止这家伙就把它们放进了水槽里，然后自顾自开涮。吴邪张了张嘴发现也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而且觉得眼前画面居然意外的和谐，于是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倚在桌上看张大爷刷碗，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件事，开口道：“小哥，你知道为什么你昨晚阻止我的时候我会听你的话吗？”
　　“……”手中动作明显一顿，闷油瓶转头看了过来，虽然一句话没有但目光已清晰地表达了疑问。吴邪微微笑开：“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
　　“他是我小时的书童，说是书童，其实跟贴身保镖差不多，而且只比我大四岁。”说起小时候的事，小医生脸上不易察觉地晃过了一缕羞涩，“那时我只有五六岁，他也就十岁，特别护着我。因为有他，虽然我也算个小少爷，但老家周围那帮野孩子都不敢来欺负我，在他身边就觉得很容易安心。”吴邪笑笑，又摇了摇头，“自他离开后，我很久没再有安心的感觉，直到昨天你告诉我不要动的时候，那种感觉突然就又回来了。”
　　“他为什么会离开？”破天荒地这闷油瓶子居然会发问，好吧语气不变姑且也肯定它是个问句，吴邪闻言惊讶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声音低了下去，“我只知道有一天他被爷爷叫走，然后就再没回来。等我去问的时候别人告诉我他已经不在我们家了，我当时就哭了，伤心了好几天，还因为这个挨了我爹一顿打，说这么点事哭成这样太不像个男子汉，可我只是真的觉得很难受而已……”
　　“只是很难过，觉得是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所以要谢谢你，小哥，”抬起头，小医生第一次不躲闪地直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闷油瓶子那双素来凛冽淡漠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目光清亮生辉，“谢谢你，让我想起了阿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