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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洪水过后的生活 ...

  •   第二十章:
      洪水过后的生活

      往后的日子,就是一场漫长而持久的行刑。痛苦折磨。没完没了。
      笔录做完了第二次。万事都已板上钉钉。
      我去学校外面的招商银行储蓄所取了上一年奖学金的余款,到派出所交了钱:所谓退赃款的一百三十几元,还有就是赔偿金,五十块钱,赔派出所那块被我掀到地上去的玻璃。
      又过几日,我接到电话,赶去派出所领了处罚通知:一个给我的治安行政警告处分。
      再然后所有资料呈转到系里。
      我还需要等候系里的处分决定。

      一切的一切进行的是那样的冗长,同时一切的一切又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钝刀子割肉。
      生活仿佛一场凌迟。
      这是一个我无时无刻不在流血的六月。
      这也是一个作为我大学二年级期末的六月。
      是需要考大学英语六级,通过八门功课测试的期末。

      我力图和其他人一样的生活:出操,上课,下课,看书,复习,备考。有时为了松神经,也看看小说,出去逛逛街。
      但是不能看到任何同犯罪侦破有关的小说,因为字字刺心。我以前那么喜欢那些小说。都放弃。
      那本妥斯陀也夫斯基的《罪与罚》没有能够坚持看完。封面上作为书名的三个大字至始至终都在烧灼我的眼睛——这又是一个不曾被我留意到的预言,还是一语成谶?
      去图书馆还书的路上,这本书攥在我手里烫的就像团炭火,我几乎握不住它。
      就像我无法负荷我能预知的命运。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真正是一个罪犯。所以罪有应得。这样可以完美的诠释一切,而不必忍受心灵痛苦。
      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
      我想自己已经逐日病态,然而无法改变,亦无力挽救。
      记忆从六月九号自派出所出来那日起便开始模糊,出现混淆。脑子里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全被打乱了。我只能记得有过这件事,发生过那件事,但是谁前谁后,孰为因,孰为果,通通不知道,不肯定。
      我那曾经号称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身体的表面似乎结了一层厚厚的硬壳,无论触摸任何东西,感觉都像是戴着一层无形的,永远脱不掉的手套。你试试蘸取一点502胶水到手指上然后等它干掉再去做事,你就能明白我所形容的这种感觉。
      连走路都不正常。我每踏出一步,都仿佛是踩在流沙里。这感觉极其可怕。野草无根,风中飘摇。
      我浑身上下都浸透了抑郁,这是无论作出何种面部表情都遮掩不住的。何况我哪里真能笑的出来。为此我得庆幸这是期末,兵荒马乱的,所以没有什么人上前来对我问长问短。

      辅导员对我说,“……不能老这么抑郁着……”我迷茫的看着他。他最终也只能对我叹口气,“至少老这么抑郁着对你不好。”

      很多年后回头看,那时候的我,很有点抑郁症初期的表现。比如每天清晨是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总是想死,非常的想死,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劲来去做。所以在接下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一个人长时间独自待着——在内心深处,我还是害怕自己会真的失控的。

      不过,那时的我不知道,就在我失魂落魄的这段时间里,居然还有一个人正在苦苦的、徒劳的寻找着我。
      据说,在那个期末里,他曾经走遍学校寻找我。图书馆,教学楼……所有他觉得我可能会去的地方。每一层楼里的每一个教室。然而遍寻不获。
      当时他想:这个女孩子可真是不可思议,神龙见首不见尾,简直神出鬼没。

      在我,大约是为着没有安全感的缘故,那段时间里我一晚上会主动或者被动的换上两到三次自习教室。我一直都没有去过图书馆——那是期末,没人帮忙我是占不住座位的——虽然教学楼里占座位的纷争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在不算大的校园里各自奔走。
      所以我们总是错过。

      我一直都在尽我最大的努力不待在寝室里。一天当中突然多出许多时间来。在人人都回寝室的那些时间段里,所有的教室都几乎是空的,我就一个人挑个靠窗的座位,窝在里面看要复习考试的那些功课。尽管这样做只是出于一种习惯。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需要努力学习。生活已经一团破败。腐烂不堪。努力和认真还有用吗?
      但是死不掉就得活。我需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体育课已经停掉了。我虽然通过了游泳课上的五十米测验,可是换气还是不熟练。在这个期末的许多个下午里,我都在深水区和浅水区交界的地方闷着头努力刨水,艰难的往前游。待在游泳池里的好处是,谁也看不出对面过来的人是不是忽然泪流满面。

      朱颜买了件小小的荧光橙色的泳衣,在寝室里炫耀给所有的人看。隔天我在人头攒动的游泳池里一眼看见她,荧光橙真是很醒目的颜色。
      我看见她快活的围着一个人游,蝴蝶穿花般的在他身边打转。
      忽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苏子夜也曾穿着能被头顶的五彩射灯映成荧光紫的白衣服,在溜旱冰的歌舞厅里围着那个人打转。
      果然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在深水区我总是游不太好。因为换气不行,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里我只能把头抬起来游。遇到大点的波浪或者有人推挤,就容易呛水。然而我还是一次一次的把自己丢进一呛起水来根本站不住脚的深水区。
      有一次游出去之前我对自己说,如果能顺利的游到对面,不呛水,那么,这个案子有一天就还能翻过来。
      在离对面的池壁还有几臂距离的时候,一个练自由泳的男生从斜刺里蹿出来,躯体忽然占满我面前的整条泳道,来不及收势的手臂狠狠的打到我的头。
      我被撞的立刻往下沉,在水下呼吸一乱,再挣扎着浮出水面的时候一口水就呛了进去。
      我在原地慌乱的踩着水自以为惊天动地的呛咳着,身体周遭一直感觉柔软温暖包容无所不在的水忽然变得铜墙铁壁翻脸不认人。
      “大水淹没了我的心灵;我陷入了深深的泥潭,我觉不到立足之处,我沉入了深水之中;洪水淹没了我。”
      我使出浑身的气力,在小小的游泳池里一边呛咳一边努力往前扑水,载浮载沉,不知道这样的挣扎持续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很短,手指终于触到了池壁。
      我浑身一激灵,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我想这就是我的命运了吧。最终还是绝望。

      日历终于翻到了六月底。
      这一日我看书已经看到傍晚。
      我听见应该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在校园的空中回荡,一看表,五点二十五分,吃晚饭的时间又到了。
      我把零散的几本教科书丢在我占座位的教学楼的某教室里,把要紧的笔记包了,信步走了出去。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天空中有浅红色和粉紫色的云彩在飞舞。林荫大道的上空飞腾起一大片黑压压的鸟群,“吱吱喳喳”的声音响彻云霄不绝与耳,那是无数的麻雀在归巢。
      “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忽然想起王度庐在《卧虎藏龙》里曾经用这句话来形容玉娇龙历劫后的心境。
      于是心下更是黯然。

      我并不打算去食堂,学校的菜色实在是太恐怖。何况那批已经出了黑色硬壳小甲虫的大米,食堂到现在还没有用完,根据我的推测,起码还要供应个十天半个月的。我还是躲着点比较好。
      我出了校门去买水果,这一季的荔枝极便宜,“妃子笑”也才5块钱一斤,买上一斤就可以拿来当晚饭了。
      我先把所有的摊位都看了一遍,然后蹲在被我选中的水果摊子前面,细细的挑了我要的荔枝,站起来付过钱,拎上一个有点沉甸甸的小红塑料袋,把它绕在小手指头上,然后随处晃荡。
      在期末,一天里也就这点闲暇和乐趣了。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
      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轻轻的吟着这首诗,想:“这可不就是我现在的写照嘛。”
      到这个时候,我已经很明确的知道,我的确是不想死的。
      或许我可以趁此良机学学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我苦中作乐的想着,然后夹着笔记,拎着水果拐进学校大门对面的书店里去翻有无新出的书。
      书店里进了新书:是村上春树的小说,刚刚拿到版权的漓江版,纯白色压细纹的封面,剪口处衬着内里的一抹鲜红或新绿,很好看。
      我背向着书店大门,斜斜的站在那里,腾出一只手来,拿起一本《挪威的森林》来翻着。想起第一次知道这本书还是在小学,读高中的姐姐买的。她放在书架上,我便跟着看,也觉得好,跟着她一起在熟悉的朋友当中四处推荐。
      一晃近十年都过去,作家和翻译家在中国才成了名,然后封了“小资”的衔头,被人追着捧着。
      不管怎么样,迟总比永不要来的好。
      也许坚持撑下去,有一天我还可以等到水落石出,沉冤昭雪?
      我胡乱想着,然后听见有人在我背后很惊喜的喊我的名字。
      他说:“王浅!”

      我把脸转过去,那人是高晓。他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是他的同学?
      书店里还没开灯,小本生意老板很节约的,所以光线比外面黯淡。我站在暗处,高晓站在门口的明处,我看见夕阳从书店的大门口照射进来,替他们两个的身影镶上一道金边。
      我一下子怔忡起来。此情此景,总好象是在那里见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高晓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问我:“你这段时间里上哪儿去了?怎么一直找不到你?”
      我黯淡的朝他微笑。上一次看见他,还是同寝室的所有人报案以后第一次去派出所接受问话的路上。那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是仿佛是前生前世。
      我清清嗓子,“快考试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忙。”
      我和高晓说话的时候,他那个同学一直站在旁边用一种很特殊的眼神在看我,也不说话。高晓给我做了介绍,说是他的高中同学,不过要比我们低一届。
      我微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不过他看我的那种眼神……收回目光的同时我不由在心下嘀咕。多少有点感觉犹疑。
      后来才知道,他回去就追问高晓我是否少数民族,是不是新疆来的——因为我眼睛大,头发是深棕色,又带点天然卷,皮肤也比较白,他觉得像新疆人,但是我们学校一向只在沿海省份招生,他就是为这个困惑——我听得笑了。这个男生好可爱。
      高晓一副找了我很久的样子,临走还依依不舍的看着我,又问我晚上在哪里看书,我想了想,把自习教室的号码告诉了他。

      我拎着荔枝回去,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大嚼一通,算是吃过晚饭。
      然后继续看书。
      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一年的期末我不可能考出什么好成绩来,但是我知道不是这样。因为尽一切可能不回寝室,所以较之平常我反而多出许多时间来看书。而且又因为我不能多想书本以外的事情,一想就觉得要发狂,所以我真是全心全意的在看那些个要考试的课本和笔记。以前念三遍,现在背六遍。虽然我不再相信它们。

      高晓在九点钟的时候进来找到我。他说他饿了,约我和他一起去吃夜宵。
      他挑了一个新开的福建馆子,他要了葱花蛋炒饭,我想要小馄饨——和服务员磨了半天嘴皮子才知道原来菜单上的“燕皮扁肉”就是馄饨。
      不过上来的扁肉着实不错,紫菜蛋丝汤,皮子精道,肉也新鲜,我很没形象的据案大吃,用勺子迅速的干掉了二十来只扁肉,连汤都喝光了。
      高晓吃惊的看着我。我抬头冲他笑,又吐吐舌头。谁让我一晚上只吃了一点水果。

      夜宵的后遗症:基于我头一回的表现,此后凡是我以正常的速度和正常的饭量吃饭,高晓都会很焦虑的同我说:“你别客气啊。吃啊吃啊。”
      要不就说,“吃饱了吗?需要我再买一份吗?”
      ——我无地自容的次数,基本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次数一样多。

      从这一天起,我们经常能见上面。
      他的感觉:有第一次的成功,就有他第二次第三次的成功——他寻找我的水平已经突飞猛进。
      而事实则是:自从我知道有人居然用扫楼的方法来寻找我,我就不再狡兔三窟的一天里换无数个自习教室了。
      我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点安全感。
      “至少”,我乐观的想,“如果再出什么偷窃案子,我还有不在场的人证。”
      我和他,不再是参商之星,两地相隔。

      呵呵,“人生不相见,动如参和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这是我所喜欢的句子。多么美丽,多么伤感,然而又多么豁达。
      杜诗精微沉郁,一向是我最爱。

      我和高晓逐日接近,经常一起去吃饭,然后在一起走一走,随意的谈天。我们什么都谈,新闻,时事,音乐,书本。几乎每一天我都会同他见上一到两次面。不过基本是靠他来找我。
      高晓是个让人舒服的男孩子:有双精光熠熠的单凤眼。说话不卑不亢,为人大方,又没有骄奢之气。
      我觉得在他面前很自在,可以很轻松的说出我想要发表的言论,还可以接收到处于同一语言平台的回复。正如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我和他是同类。而且他让我觉得,我是可以被人接受的。一整个人的。完全的。接受。
      在这所大学里,经过差不多两年的磨砺,我也知道,我与他人之间的相处,能到达这一点是多么的不容易。
      为此某日同高晓谈话以后,我回去查看了我的日记。日记里记载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日期:三月十二日。

      我默然。
      高晓的出现,距离我对李长安作出表白,原来只相差一年。——这么多事情都过去,时光流逝,原来只不过是一年。并不是什么地老天荒。
      如果我当时可以再坚持一年。如果……
      一切也只能是如果了。

      生活忽然变的有点意义了。起码有朋友在关心我,希望天天见到我,而且他同那肮脏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他也不知道我身上所发生过的事情——在他面前,我还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一举一动都不用被怀疑的人。
      于是我想,如果能瞒的住,我不打算把事情告诉他。这毕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一个人的伤口得靠自己来舔。
      何况我还有点自知之明:这种事,浑身是嘴也未必说得清。解释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取信于人的。如果他是好人,白白拖累他;如果他是坏人,我又怎么能自己把自己的把柄交到别人手上?这一个月以来,我也多多少少懂得一点人心鬼蜮。
      所以我的希望是与他维持现状。做一对有共同语言的好朋友。

      希望永远只会是希望。
      你什么时候见过你所盼望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几乎永不。

      记忆里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时间超过九点。
      在期末,女生宿舍是不锁楼道的大铁门的。于是我放心大胆的和高晓在外面逗留。
      我们挑了空无一人的大操场水泥看台坐下,等待看是否有可能会吹来一丝凉风。七月份,天热的要命。
      那天我们的话题是我们正在看的黄易的《覆雨翻云》——我们都是爱看杂书、将零食当饭吃的小孩。两个人一边讲话一边噼噼啪啪的拍蚊子。我们讨论了《覆雨翻云》与《寻秦记》孰优孰劣,最后一致同意《覆雨翻云》在思想、人物和场景的塑造上更为成熟和深刻。接着又一起兴致勃勃的分析《覆雨翻云》里各个人物的形象。我同情韩柏,当然更同情他身下那些被他所征服的美女——我和高晓都不喜欢秦梦瑶,陈散也说这样的女人可怕,万一遇见了真是一个噩梦——韩柏是“采就百花酿蜜来”,“为谁辛苦为谁甜”——秦仙子指点他如何追求众美、采花酿蜜,从低段的吸收到高档的,完了再采韩柏。
      笑。

      我正说着,高晓说热,然后作出一脸色迷迷的样子去抓我的手——我的皮肤温度低,哪怕夏季通常也是凉的——自然,冬天里就要人命。
      我恶狠狠的冲他瞪眼睛。
      可能装凶装的不够像,高晓笑起来,一把捉住我的手,举到他唇边,居然就这么亲了下去——然后他抬眼,深深的注视着我,他说:“我为卿狂。”
      声音低沉,真挚动人。
      在黑暗空旷无人的夜色里,他的眼睛亮的就像星星。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像是从一个最深沉的梦里被人叫醒,不知道刚才听见的话,是真还是幻?
      我迷茫的回望着高晓的眼睛,他的目光让我感觉到某种心悸。
      我的耳朵应该没有欺骗我,那句“我为卿狂”的话,他真的说了。
      我的心脏狂跳,大脑却在艰难的转动——这句话的意思,和我所以为的,是一样的吗?如果是,那么活到十九岁,这是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的对我表白。
      我沉默下来。
      我得承认,我的确喜欢高晓,我对他有兴趣。我也非常看重这样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表白。
      这是我一直在盼望的,这也是我一直在害怕、在逃避的。
      我用力闭一闭眼睛,我怕眼泪会“刷”的一下流下来。

      太晚了。
      高晓的出现,晚了整整一年。
      如今的我,没有未来。我想起已经发生过的那一切。他知道吗?那些耻辱的、还在进行的事情。他心里的我,品学兼优,事实上,我却刚刚拿到系里的处分通知——行政记大过——是大过而不是被诱供时他们说的警告处分。罪名是因为偷窃。有关我的一切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可耻!

      我含泪闭上眼睛,不敢也不能说话。
      我怕我一开口就会汹涌猛烈的痛哭出来,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我会把忍受了那么久的一切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都倒给他听,而不计较会有什么后果。——可是,我已经处在一个如此不堪的位置了,我输不起,我不能冒哪怕是一星半点可能再一次被伤害的风险。
      而我所已经知道的人心,是多么的黑暗。

      有人在等我的回答,我却像个蚌壳一样闭紧了我的嘴巴。在黑暗里我一再的用力深呼吸和眨眼,眼泪的大部队终于是给憋了回去,尽管眼眶已经酸涩不堪。

      高晓明亮的眼神,从困惑迷乱不解,一点点的变成了失望暗淡忧伤。
      他也沉默下来。
      夜空里升起来的星星又熄灭了。

      最终他误会了。他放开我的手,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低声说:“是我不对。你别哭。忘记我说的话好了。也许你就像莲花,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玩。我不应该想把你采摘下来。”

      对于我来说,这是多么好的下台机会。轻轻抹杀,一笔带过。不用再担心以后秘密被揭破。他这么说,就是以后还是可以做朋友。能说话,能见面,不会亲密到危险的程度的朋友。
      一切合乎我的理想。
      可是我却忽然不想要这样的一个结局。

      尤其是当他说我“可远观不可近玩”,一种因被误解而生的愤怒立时开始在我胸口燃烧……

      我抬起脸来看向他,轻轻的对他说:“不。我不是这样的……”
      我忽然说不下去,因为声音里有很容易就听出来的哭腔。

      我看见星星又在他的眼睛里亮了起来。
      他伸手过来胡乱的帮我擦脸,手势真重,好疼,我受不了,一把推开他,自己掏出纸巾在脸上印干。然后我们就又笑了,握起手来。

      我们一直在看台上坐着。远处有黑猫在屋瓦上迅速的一闪而过。
      天空中灰黑色的云团在逐渐增加,变浓,变厚,变重,终于诡异的翻涌聚集起来。
      然后开始闪电。
      我看见蓝紫色的电光把深紫红到近乎黑色的天空整个撕开,金色的火花呈Y字在我们面前闪耀。跟着打起雷来,轰隆隆的雷声沿着地平线滚动过来。闪电很近,雷声很响。
      风呼呼的刮起来。扑面而来的是泥土的潮腥味。
      夏季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此景此情,前路茫茫。
      我忽然觉得我眼前的人生同我现在所见到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可怕。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点吧!
      既然不能求死,就只能求生。
      我要努力活下去,还要尽可能活好。

      雨点很快洒豆一样打下来。铺天盖地。密雨如帘。
      我笑着邀请高晓,“怕不怕?我们一起去淋雨吧。”
      他微笑的携起我的手,我们就这样冲进大雨里去。
      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很快便被大雨淋湿打透。暴雨如注,浇的衣服紧紧贴到身上,浑身上下曲线毕露,头发也粘到了脸颊上,不停的往下淌水。他也比我好不到那里去。两人一样狼狈不堪。
      我俩相视大笑。
      我知道自己迫切的需要发泄。所以对我来说,这场大雨来的真是痛快淋漓!

      我和高晓手挽着手往前跑。大雨哗哗,扑头盖脸的浇下来。
      风声。雨声。雷声。闪电声。
      路边的树在雨里猛烈摇晃。树叶稀里哗啦的乱响。
      焦雷在头顶上一个接一个的打下来。惊天动地。
      我微微冷笑,有本事,老天你就整死我好了。如果我不死,就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忽然我就眼前的情景想到点东西。我在“哗哗”的大雨声里张开嘴大声对着高晓吼过去:
      “你知道这个句子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很符合现在的情况!”
      话还没说完,雨水就差点灌了我一嘴巴。
      雨实在太大,话又说的太文绉绉,高晓大声的喊回来:“你说什么?什么风雨什么鸡?”
      我大笑。句子太难了。
      而我,我迂腐到在大雨里还谈什么古典情怀!实在该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洪水过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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