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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木已成舟 ...

  •   第十九章
      木已成舟

      我沉默着睡去,没有太久又沉默着醒来。
      我躺在床上,一丝气力都没有,我实在不想醒来,如果可以就此长眠不醒我想我会幸福的多。这一刻我无比痛恨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终于知道这一切都是活生生的现实,而不是一个荒诞至极的噩梦。昨天的麻痹感渐渐消失,货真价实的疼痛开始降临。我痛不欲生。

      然而事情还没完。

      我沉默的起来,梳洗,然后拿上书包去上课。因为无处可去。走之前站在床前,把白色的蚊帐放下来,把长度超出床铺的帐子边一点一点小心的都掖进草席底下,把自己的床包的严严实实。说不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想到,有一个我碰过的钱包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说不定,又会有一个钱包,我没碰过的,莫名其妙的在我不在的时候,在众人眼皮底下出现在我的床上。
      我已经是一只惊弓之鸟。

      外面还在下雨。一天一地的水。我拖拖沓沓的走进教学楼,惊讶的发现,一楼的教室被水淹了! 我站在走廊上,深觉这个世界充满荒谬、魔幻和扭曲。我趟着水顺着走廊往要上课的教室走,越往里走越起疑,因为没人。
      我终于走进我要去的教室,一样是满地的积水,空无一人,铸铁的座位腿,被淹在浑浊的雨水里。我看见教室木质讲台上居然蹲着一只青蛙!货真价实的绿色皮肤黄黑条纹浑身光滑的大眼睛的青蛙。
      青蛙瞪着我,我瞪着青蛙。
      正四目相投,我听见门响。来的是班里的一个男生,他叫我,“换地方上课了,你们寝室的女生没通知到你吗?我们去新教学楼。”
      我喃喃的说,“应该在黑板上留个通知。”
      男生拉我,“好像就差你了。”抿着嘴笑。
      我顺从的跟着他走出去,回头一望,那青蛙呱呱的叫了两声,在讲台和课桌上跳跃几下,蹦哒出了窗外。外面是花坛,当然要比待着教室里舒服的多。青蛙的叫声听在耳朵里非常真实,可是身边的男生没有任何发现或者听到的表示,于是,我还是疑心这是个幻境,只有我置身其中的幻境。

      这是第一次来新教学楼上课。新教学楼后面,是一大片还没开工的荒地。雨又开始下大,铺天匝地,浩浩汤汤。我盯着玻璃窗,又开始出神。只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想,不能想!
      在派出所的时候我想出来,但是现在,我又恨不得我还在那里……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转,回到我还茫然无知回到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那个晚上我第二次回到派出所,负责值班的也是曾经参与审问我的民警(不是满脸横肉的那个)接待我,我仔细的盯着他的脸看,完全看不出当天下午曾有过的狰狞,在得到他们要的结果以后,他甚至对我表现出来了同情与温和!
      然而,就像他说的,“我们给你水喝,又给你叫了饭吃,也没打你,更不是单独审讯,你说我们逼供你是被迫承认的,你没有证据啊。”
      我恨极。

      学校叫来了我的父母。辅导员拍的加急电报。然后又打了电话。急急赶过来的是我的父亲和姐姐。他们把我从课堂上叫出来,挑了学校最荒凉最偏僻的角落说话。
      我站在他们面前,只觉无地自容。父亲的白发,姐姐的眼泪。我到底要为我的愚蠢付出多少代价?
      从他们嘴里我知道了更多的情况。
      比方全体寝室成员跑到系里要求严惩我。
      比方系里的老师委决不下:一派认为案情确实存有疑点,且我平时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又参加过大量系里的学生工作,认识我的老师都认为我似乎不像一个寝室小偷;另一派则认为如果我没偷,那么为什么寝室同学会一致公认是我,同时我也在派出所招认了盗窃事实,同时又有书面笔录,在这种情况下,事实应该无可置疑。我平时的表现只能作为学校需要加倍严厉处罚我的原因。
      辅导员很是替我求了情,但是事情经过他并不清楚,他也不能对其他同学的要求置之不理,所以他不能也不敢为我下保。更后来明白,他也保不了我。因此他叫了我的家长来学校,希望能对我的命运有所帮助。
      父亲和姐姐去了系里,把他们知道的事情情况做了说明,又把事发当时我写给家里的信带给他们看。那封信里写了我的不安和推测,明显是出自于无辜者笔下。老师们表示了他们的同情。说一个太幼稚的年轻女孩子在吓怕了的情况下被迫承认也不能说是没有可能的。但是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少,太不可思议。

      所以,现在只能要求派出所再彻查此事,给个定论。
      但是鬼都知道,已经定下来的案子,如果要翻过来,那么错判错断的责任要由谁来负责,谁来承担?谁也不会。这个世界上像我那么傻的人是很少存在的。
      父亲和姐姐的到来实际上已经不能对我的命运做出什么更改了,他们只能请求学校保护我,给我改正和弥补的机会,为我严守这个秘密,不予以张榜公布。同时请求学校出面向我所在的寝室里的所有的人作出要求:不允许向知情人以外的其他任何人泄露。
      我只能被这样牺牲掉。

      父亲叹息着讲完了上述的话。忽然他问我,“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干的?”声色俱厉。
      我闪电般的抬头看向他,这一刻我觉得比死更冷,我终于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严重到什么程度:连他都忍不住怀疑我!
      我想我的目光实在太绝望太哀恸,父亲像刀子般锋利的眼神在我木然的注视下慢慢退缩回去,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看向天空,他说,“我也知道不会是你。”
      但是我已经知道自己穷其一生也不会忘记他的问话和他的目光。我知道他的确怀疑了。起码怀疑过。我后悔我六月九日当天没有去死,我发誓顾念父母亲人是我当时愿意苟活于这世上的唯一原因。我想我是从这一刻开始怨恨父亲的。怨恨他居然把怀疑诉诸于口。

      或许是因为我背上的包袱已经太沉重,所以我除了痛恨自己以外,迫不及待的需要有别的可提供我发泄情绪的目标,我当时便深刻的了解到了这一点,但是一切于事无补。裂痕已经存在。尽管我们后来都小心翼翼的试图修补。我和父亲都对彼此感到深深的失望——尽管同时我们也深深的爱着对方。

      生存的确比死亡更沉重,更寒冷。
      然而我已经在那个漫漫长夜里做出了我的选择。我只能活下去,尽我全部的力量背起那个十字架。

      父亲和姐姐在来的当天就回去了。
      我被孤零零的一个人留了下来。留在寝室里一片恐怖和仇恨的气氛里。就因为我已经被打落凡尘,从此可以任人践踏。
      没有人能够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我恐惧到几乎愤怒不起来。我害怕再次被陷害。我更害怕人心。黑暗的人心,足以吞噬一切的人心。想想。平常大家是彼此以姐妹相称的。而我的仇人此时正像亲姐妹一般安慰吴珉娟,同时代表正义对我喊打喊杀。这一切是多么的可怕。

      我每天都很小心的不被一个人单独留在寝室里。一定要赶在最后一个人走之前离开,下课或者吃饭之后在外面晃荡拖长时间以免第一个回到寝室。
      需要记住每天是在什么时间到的寝室,每天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寝室。一天里到了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其中有谁可能记得我,能为我的行踪作证。记了一个笔记本。
      锁好自己所有的东西,以免被人再度栽赃。床铺无法上锁便每次离开之前都放下帐子,并且掖进席子里去,加上自己才知道的表记。
      待在图书馆或者教学楼的自习教室里也小心翼翼的选择有熟人的一间,让别人看到我,同时主动同别人打招呼以加深对方记忆中的印象。
      如是总总。日子过的如履薄冰。

      每天醒来之时我都比前一天要更加痛恨自己。痛恨到不欲生存。
      有时我会想用利器来伤害自己。因为明白当鲜血流淌出来,心脏就不会那么疼痛。
      忽然明白了以前看《萍踪侠影》时不理解的云蕾师父“飞天龙女”叶盈盈的自虐心态。她在除夕之夜做了错事,赶走了自己的爱人,每年又到除夕,她便用宝剑在自己臂上一剜,一十二年下来剑痕交错,手臂上盛开出一朵美丽的大红花。
      只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和自以为是。

      这一日大雨终于止歇。这场大雨几乎不停顿的下足一个月。
      雨停的时候我觉得我的部分生命也随之而消逝。
      这样的冤枉委屈,老天居然会开出大太阳来。我走在阳光下面,觉得我已经心理变态,因为我分明仇恨起阳光来。阳光透过校园大道两旁大树的绿色枝叶,照耀在我身上,金光烁烁,可我只觉得冰寒无比。
      我想我还比不上窦娥幸运。她起码得到上天回应,一腔热血飞上白绫不沾尘埃,随后六月大雪,三年大旱,冤屈立时昭诸于世人面前。
      我可无法证明我的清白。
      这当然可能是因为我并没有死。

      我刚去过派出所。做第二次笔录。
      重新确认一遍那些我犯罪的事实。签字画押。从此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再无翻案可能。打杀我还要在背上再狠踩一脚。叫我永世不得翻身。
      伤口被再次扯开。肉烂光了只剩下骨头。还在不断烂进去。
      什么叫做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就是。胸口闷的想呕血。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死,不疯。

      我没有办法。我不得不这么做。据说我可以按照行政诉讼法对派出所注定要给予我的行政处罚申请复议,复议不成还可以找法院起诉,不行再上诉……
      如果这么做,当我站在法庭上的时候我就可以知道他们手头全部的证据。我可以死个明白了。
      但是我也被明确的告知,如果我申请复议以至起诉,那么学校先前对我作出的承诺,诸如保密诸如不影响学籍等等,统统自动失效。也就是说,一旦我走上申请复议这条道路,我就得做好心理准备,不能再回到学校。说来说去,退学是最大的威胁。但是我不能不吃这一套。
      父亲说,不要上法庭。
      是的,我们不能走这一条一眼就可以望见失败的道路。

      在回去的路上我迎面遇见李长安。
      我随意的朝他张望了一眼,我怔在了当场。
      啊,我的心灵受到此生以来最大的震荡。
      你不明白,这一刻,我看见的是一尊褪色的神像。迷人的金粉已经剥落,天神的光环也已经从背后取下。在我眼中他不再十全十美。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脸上犹带几分阴郁,穿黑色衣服,轮廓虚胖的男子。下巴上还有不肯刮干净的青色胡子茬。
      他在我的心里已经不再重要。
      我已经不再爱他。
      爱情灰飞烟灭。
      一切荡然无存。
      蝴蝶终于飞过了山门。在我不知晓的时候,量变转化成了质变。
      直到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到我前半生苦苦追逐的爱情是一件多么无谓和多么无足轻重的事情。
      我一直知道终有一天我会不再爱他。是以我珍惜我心中的爱。可是我没有想到过我需要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爱才能停止。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想我不会再度选择他。
      所谓爱情,原来不过如是。它甚至敌不过一起小小的天灾人祸。
      爱情不能言悔,可是我已经悔青了肠子。我想起那些连绵的雨天,我在内心不停的吟唱着“大雨就要开始不停的下”,希望能去到没有爱情的地方,其实在那个时候事情已经发生,我的一只脚已经踏入死地,而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陷在得不到的爱情里不能自拔!
      不能自拔。“不能自拔……”我苦笑。
      天谴降临在我身上。
      这才是连续半个月以来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里对我最深重的惩罚。
      我咬紧牙关,呆立在那里,感觉六月的阳光已把我烧成灰烬。

      所有的顿悟都只发生在一刹那。
      我再看李长安一眼,然后扭头甩发,在他错愕的眼神里和他擦肩而过,绝尘而去。去他妈的什么必须每次见到他都要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我疾速的大步向前走去。
      这一刻,我听见山河岁月如歌,过往的青春和生命在我背后轰然鸣响,急促消逝。

      “如今我还等什么呢,我的指望,我所遭遇,皆出于你,我默然不语。”

      第一卷
      完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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