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尧纪事》宋无疏

12、公子王孙马上争

　　灵帝不得不承认：大昭的诸位臣子们皆是聪明的，脑袋都灵光得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毫不含糊。这不，现在才是三月中旬，离下个月初一还有八九天，士子的马球队都已经组建好了！
　　说是组建好了，其实也就是人员齐了而已，真要说到那群书生打马球的技术……只有一个词，惨不忍睹。
　　灵帝偶尔去围场转了一圈儿，回来的时候直摇头，心想：文官体弱，身不康健，命不长久，实非社稷之福，看来有必要在士大夫的圈子里推广马球这个娱乐项目。
　　左凌殿作为三甲之首肯定是要上场的，不光要上场，他还是个前锋。
　　士子队和皇子队私下总是要切磋的，不然实际比赛的时候岂不是都很难看？
　　两队人马在私下第一次交锋的时候，众人都为左凌殿捏了一把汗，不为别的，只因这状元郎看上去着实矜贵，好像一碰就会碎了一般，万一真伤着他，那可不是罪过了？
　　然而，很快，这样想的众人都被惊呆了，体态修长的状元郎飞身上马，两腿一夹，骏马扬蹄，顾盼之间尽是风流潇洒，着实不像是不擅此道的。
　　之后，俊美男子策马突围，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不到一刻钟就打进一球。他回首冲着身后的人举了举球杆，扬眉一笑，令天地失色。
　　谈棠羽这个候补的站在场外，原本还替左凌殿提心吊胆，此刻却不禁愣神，痴痴呆呆宛若离魂。
　　如果说左凌殿挥杆之际众人是大吃一惊，那么他这一球之后的肆意笑容则是让诸位都失神不已。
　　原来……看似文弱的左家幼子并不若表面娇怯，反而矫健非常，这个认知，让颜崇东有些不舒服。

　　大昭的少年郎们苦练球技的时候，崇尧也没闲着。振臂弯弓，羽箭搭弦，崇尧右手一松，离弦之箭飞射而出，正中红心。
　　灵帝在崇尧的身后站着，盯住箭靶上微微震动的翎尾，又递了一只羽箭给她，“手还得再稳些，你那箭看上去是中了靶心，其实啊，虚得厉害！”若是臂上真是有力，洞穿箭靶都是小事儿。
　　崇尧皱了皱眉，撅嘴道：“我又不是您！小毛孩子哪儿来那么大劲儿啊！”
　　灵帝弯腰把住她的双手，拉弓如满月，道：“你是朕的孩子……”话音未落，手已松开，羽箭携千钧之势而去，一下子竟然将箭靶射倒了。
　　崇尧挫败地耷拉了脑袋，沮丧道：“我若是个男子，必然不输父皇！”
　　灵帝笑了笑，没说话，只退开一步，示意崇尧继续。
　　专注于射箭的八公主不知道，在她的身后，她的父皇眸色幽深，暗沉宛若无月黑夜。
　　男子？你若是个男子……必然早就消失在这偌大的皇宫内了：那一年的冬天，你还没有等到与帝王相见就该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心思毒辣的妃嫔手里了！
　　没有人比灵帝更希望崇尧是个男子了，她若为男儿，灵帝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般隐忍？只不过……那样的假设着实诛心，灵帝也只能想想就将它抛诸于脑后了。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崇尧累了，扔了弓箭就跑到灵帝身边儿，她伸出胳膊倚着亲爱的父皇撒娇道：“父皇，崇尧胳膊好酸啊，揉揉！”
　　灵帝一把拉过她，将这娇气的小东西圈在怀里，一边给她捏捏筋骨放松放松肌肉，一边道：“才这么点儿小苦头就受不了了？那朕要是想派你收了班罗族的领地，你是去还是不去？”
　　灵帝揉捏的力度恰到好处，崇尧舒服得直哼哼，颇为享受的同时嘀咕了一句：“我当然是不去啦！离父皇那么远，肯定好久都见不到父皇啦！崇尧才不要去呢！”
　　怀里的崇尧天真烂漫、纯然澄澈，灵帝差点就被糊弄住了，不过……他那早慧的八公主怎么可能不要去呢？于是，灵帝捏了捏崇尧娇俏的鼻子，笑道：“就会说好听的，等到你那太子哥哥军功卓著的时候，朕就是不让你去，你估计也得想尽办法去。”
　　被戳破了小心思的崇尧从灵帝的怀里挣脱出来，撇嘴道：“父皇真是不给面子，崇尧是真的舍不得父皇啦！”
　　舍不得……灵帝垂眸，心下冷笑了一声：你怎知道……朕究竟有多舍不得你？
　　眼看着灵帝周遭的气息都快冻住了，崇尧不禁轻唤道：“父皇？”
　　回过神来的灵帝牵起崇尧的手，边朝外走边道：“行了，朕知道了，崇尧舍不得父皇，父皇也舍不得崇尧啊！”
　　“恩！”崇尧用力点头。

　　原本，灵帝以为下月初一还要过很久才到，其实时间是过得很快的，转眼就晃过去了。
　　那一日，天高云阔，灵帝高坐龙椅之上，看着场下的儿郎们意气风发，他的心突然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苍凉了起来。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果然是这样吗？目光触及离自己不远的崇尧，灵帝的神思竟然恍惚了：那个坐在席下因为兴奋而小脸通红的孩子……转眼已经这么大了……
　　孟平扯着尖细的嗓子宣布马球赛开始，灵帝这才从自己纷繁的思绪中缓了过来，他锐利的眼眸扫过场上那些奋勇争夺的年轻儿郎，内心猜测着这场马球赛最终的结局。
　　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灵帝的神情就不复开始的平静了，场下那个瘦削俊美的男子骑术过人，躲闪追击、抄球越位轻松自如，他不禁好奇起来：太傅家这个三公子……是不是深藏不露得有些太过了？
　　马球危险，动辄令人伤筋动骨，严重时头破血流，甚至丧命马蹄之下。然，正是这种激烈而刺激的游戏才能最大限度地激起参与者深埋在心底的血性。
　　真是看不出……一直以来素雅文弱的左三公子骨子里竟有万夫莫当之势，不简单啊！灵帝浅浅地勾了勾唇角。
　　上半场结束，皇子一队显然远远落后于士子，没办法啊，娇生惯养的天家血脉怎么比得上贫寒出身的草民子孙？
　　灵帝对此倒是不置可否，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不过……崇尧的脸色倒是不如开始的时候那般期待了。
　　“崇尧？怎么不高兴了？”让孟平把小东西领到自己跟前，灵帝笑问：“莫非是坐不住了？”
　　崇尧扭头，愤愤道：“哥哥们简直是笨死了！”
　　“哦？”灵帝饶有兴味，诱惑道：“崇尧想不想试试？”
　　崇尧学马球有些时日了，灵帝手把手地教了她许久，但是总是不肯让她与旁人一起打，原因嘛……也简单，无非是怕这小人儿一个不小心摔着伤着。
　　崇尧喜欢马球，盼着上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听到灵帝这般问话两只水汪汪的杏眼立刻就闪光了，“父皇，可以吗？”
　　看着她那副激动不已、跃跃欲试的模样，灵帝笑了笑，道：“你说让你哪个哥哥下来呢？”
　　崇尧左看看右看看，抉择不下来。都是一样笨，换谁都差不多吧？
　　灵帝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坐着，道：“你再等会儿，下半场到中间的时候肯定有人受伤，到时候你不要等候补的人，自己去抢马，懂了吗？”
　　崇尧狐疑地看着灵帝，好似不太懂他的意思：自己去抢马？这不是犯规吗？
　　灵帝摸摸她的脑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道：“你总不能让父皇把你哥哥撤下来换你去吧？早前不是说好了皇子和士子们比试的吗？”
　　崇尧一下子就明白了，喜滋滋地点了点头，道：“父皇真聪明！”
　　灵帝好笑地塞给她一只橘子，道：“坐好了看着，抢不到马可别怪父皇不帮你！”
　　崇尧吐了吐舌头，立刻专心致志地对付橘子皮去了。

　　果然，下半场才开始一小会儿，六皇子的马就被左凌殿的球杆惊着了。
　　可怜的颜崇礼一下子被掀翻了，屁股着地，别提有多狼狈了。飞扬的烟尘迷惑了他的眼睛，来不及勒马的诸人还在他周围打转，一时间场面有点混乱。
　　六皇子是李贵妃的儿子，出身高贵，仅次于太子，所有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可别因为一场马球赛废了个皇子啊！
　　他们还在为颜崇礼揪心的时候，一道红影奔向了马场中央，速度之快让人不禁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左凌殿正试图弯下腰去捞地上的颜崇礼，拽着他上了马背并把人送到场下，回来便发现颜崇礼的马上多了个人：正是琼林宴上倚在灵帝怀中的崇尧。
　　孟平的身子都软了：他只不过一时没看住那小祖宗，怎么人都到场子里头去了？其他人就更别说了，坐着的基本都站起来探着身子观望，而站着能动的都挤上前凑热闹。
　　“陛下，这……”孟平不知该不该让比赛重新开始。
　　灵帝颔了颔首，咳嗽了一身才大声道：“咱们家崇尧技痒了，就让她玩玩儿去吧。”
　　帝王已然表了态，臣子们迅速收敛起好奇心，火烧屁股般归位了。
　　接下去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梦。
　　皇子一队的美梦，士子一队的噩梦。
　　虽说球场之上无帝王，可诸人还是要忌惮护国公主的，行动都变得有些束手束脚，不敢真的用什么大动作，以免伤了这娇贵的金枝玉叶。另外……护国公主绝色倾城，策马扬鞭神采飞扬，顾盼之间令人为之神夺。
　　于是，崇尧的进攻就显得格外容易得逞。
　　一个又一个球接连被击进了敌方的球网，崇尧被众人围着，不断突围，再不断冲回来，玩得不亦乐乎。
　　左凌殿几乎快被气死了，他本已稳操胜券，却不料这个小丫头一来就坏了他全部的打算。局外人也许以为他们是让着这位殿下，然，他自己知道：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球就好像黏在这丫头的杆下，马似乎与这丫头心意相通，每一个试图阻拦她的人都不得不给她让道，否则就等着被踏死在铁蹄之下！
　　崇尧呢？她沉溺于这个让人振奋的游戏里，浑然不觉旁人的目光。她玩得开心极了，嘴角带着兴奋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汗水顺着她白而剔透的面颊流下来，蜿蜒一路，痕迹浅薄却灼人双目。

　　当孟平敲响了意味着马球赛结束的玉锣后，众人下马，列队而立。只有崇尧，倨傲地骑在马上，俯瞰着那些败在她手上的人。她甚至骑着马在围场兜了一圈，玩儿够了才在灵帝面前跳下马背，欢喜问道：“父皇，崇尧打得怎么样？”
　　灵帝替她整了整衣裳，将这孩子凌乱的鬓发拢到耳后才道：“不错，比你那些哥哥强。”
　　颜崇东的心一下子凉了，从没有哪个时候，他对那个名叫崇尧的妹妹如此痛恨！
　　其他的皇子们亦然，他们想：凭什么？这个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的小丫头，凭什么能得到帝王如此的垂青和眷顾？难道他们这些皇子都不是这个男人亲生的血脉吗！
　　有幸和灵帝一道前来观赏马球赛的后妃们素来是藏得住心思的，可现在，她们的脸色也不好极了，尤其是皇后，一张脸已然黑成了锅底，就差没有冲上去给那小丫头一个巴掌了。
　　灵帝怎么可能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察觉呢？他太清楚这些人的心思了，所以，他拉着崇尧站到那一排少年面前，道：“你们是朕最得意的臣子，但是，朕必须明确一点，那就是，你们，还差得远呢！”
　　“别以为做了天子门生、金榜题名就可以高枕无忧，现在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说着，灵帝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儿子们，道：“朕平时对你们疏于管教，今日和士子们一起，你们都给朕听好了！舞文弄墨不过浮夸，声色犬马也只是玩乐，大昭的天下要文士治国，要武士护国，你们一样也不能少！”
　　很多年以后，谈棠羽都记得那一日朗朗晴天之下灵帝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连那眉梢略带张狂的笑意都不曾忘却分毫，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从来都是指点江山的至尊王者……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文的主题偏向于“人性”而非“爱情”，不知道有没有亲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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