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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琼林宴上玩笑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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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的琼林宴格外热闹,新科士子云集堂下,灵帝圣心大悦。
时隔八年,左凌殿重新站在了灵帝的面前,长身玉立,尽显高华。
灵帝对这位状元郎甚是满意,一个招手便让那人靠得近些,“展羽倒是争气,不愧是那所谓的天子门生。”
状元郎名凌殿,字展羽,灵帝这一句倒是透尽了激赏亲近。
所谓的天子门生?左凌殿暗自笑了笑,谦道:“陛下过誉了,全赖先生们的教导。”
灵帝颔首,右手随意一指,吩咐道:“去那边儿坐着吧。”指尖所对的,正是太子颜崇东。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都愣了:这岂不是将状元郎赐给太子做了幕僚?
灵帝倒是不在意这场子里突然冷下来的气氛,只淡淡道:“好些年前就觉得展羽是棵不错的苗子,如许时候过去,他果然未曾令朕失望。回头你就跟着太子吧,任职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语毕,灵帝的眼神扫了扫太傅,似是露出了几分嘉许。
左三晋的冷汗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渗出来了:莫非……陛下已是知道了吾儿与太子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灵帝又怎么会给旁人解释,接下来就安排了榜眼的去处,至于探花郎……他倒是真心喜欢。
谈棠羽端方温润,身姿挺拔,难得的是眼底的那点天真,让灵帝颇有好感。
“你就是谈棠羽?”座上的帝王睥睨天下,这一问道不尽倨傲尊崇。
谈棠羽立刻跪下了,应道:“草民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灵帝歪了歪脑袋,果然,这朝廷里的各大官员臣子皆是修成了精怪的人物,怎么会有他那样的澄澈眼神?他想了想,微微抬手,示意那人站起来,道:“朕挺喜欢你的,你跟着朕的崇尧,可好?”
一片死寂。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将探花郎赐给公主做驸马?还是……让探花郎和状元郎两相对立,好为公主出谋划策、夺取皇位?
关于护国公主有可能被封为太女的传言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灵帝的话一出口,大伙儿都自觉地朝那个方向上去想了。
然而,紧挨着灵帝的崇尧却不乐意了,道:“我才不要这呆子!”眼前这男子不够灵动,远不及状元郎风神俊秀,崇尧嫌弃他得很!
谈棠羽面上一红,颇为尴尬。他平素就是有些呆呆的,旁人也常说他不够玲珑,然而,那不过是私下说着玩玩的笑话。如今,座上那美绝人寰的公主殿下这般直接,毫不留情面的话语着实让他有些难堪。
灵帝却是笑了。把那正使性子的宝贝揽到怀里,他看着谈棠羽,道:“你若是不愿意,朕可安排你去翰林院修书,那活儿也清静,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这哪里是在给他选择,这分明就是在给他难题啊!谈棠羽的眉头都快皱成小山了。他就是这么不机灵,若是换了旁人,肯定直接谢恩跟着公主走了啊!公主若是被哄得高兴了,一下子相中他做驸马,那可不是一步登天?
灵帝看那端方的探花郎如此艰难,顿时觉得自己很不厚道,怎么能这么作弄老实人呢?“呵呵……朕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这性子还是去跟笔墨打交道吧,待在朕的崇尧身边儿,可不得被她折腾死!”
众人附和着灵帝的笑,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就这么被揭过去了,仿佛只是灵帝一时兴起弄出来的闹剧。
左凌殿也笑着,他环顾着这硕大的琼林苑,不禁觉得有些荒谬:泱泱大昭,鼎盛王朝,士子授命竟是如此随意,这般玩笑都让朝臣不敢指摘,可见坐上那位陛下的手腕是多么可怕。
大昭也算是礼仪之邦,各种规矩条例自然也是繁杂纷乱。从前的那些帝王多兢兢业业、恪守礼法,然,灵帝却是对此嗤之以鼻。
也对,灵帝手握天下重兵,朝中心腹多如牛毛,他有什么好忌惮的?别的帝王还要思量着史官的评说,灵帝可不在乎!人活一世,及时行乐便好,死后的那些溢美之词在他眼里……连个屁都不如!
当然,灵帝也是有分寸的,毕竟这天下是颜家的天下,断然不能毁在他的手里。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大昭虽然风气开放,却也不污秽□□。
所谓杂而有序,大抵如是。
之后的宴席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灵帝擅音律,对于歌舞自是精通,经他挑剔过的舞姬怎能与宫外那些自诩翩若惊鸿的妓子混为一谈?故而各部大臣欣赏着宫廷内最为美好的歌舞,喝着西域进贡的美酒,各自把酒言欢,不亦说乎,就差不知身在何处了!
崇尧对那些扭腰摆臀的女人并没什么好感,她喜欢男子上妆,挑眉画眼,着长长的水袖,在台上依依呀呀地唱念古往今来的传奇。故而,今晚,她兴致甚是缺缺。
既然这酒宴不合她的口味,崇尧吃了几口菜也就放下筷子了,寻思着待这批舞姬跳完了,自己也该回慧德殿睡觉了。
灵帝瞧见身边儿的小人东张西望,知道这人在找机会开溜,便道:“今儿个你可别想着提前退席,好歹给新科士子几分脸面。朕的门生可不是只看面皮就会对你言听计从的,你若真想跟你哥哥计较,就给朕拿出点儿公主的架子来!”
崇尧撇了撇嘴,嘟哝道:“他们都忙着跟元老们套交情呢!拉帮结派还来不及,哪里有空来管我?”
灵帝也不反驳她的话,这琼林宴可不就是为士子们找靠山提供方便的吗?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归了哪一队,今后可就不能改了,也是个提高他们谨慎程度的好法子。另外,有些小动作……帝王的眼睛又不是瞎的,看到了自然好提防。
夹了一只鸽子蛋,灵帝把筷子伸到崇尧嘴边,道:“张嘴。”灵帝擅长骑射,拉弓的手极稳,就算是拿着碧玉筷子夹鸽子蛋,也不用担心那滑溜的东西会掉下来。
崇尧摇头,“不要。”
灵帝不依,依旧道:“乖,张嘴,刚才吃的太少了,晚上要饿的。”
崇尧偏过脑袋,还是不肯吃,“我不要吃鸽子蛋啦!难吃死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说这菜不好吃,伺候在后头的孟平立马就是一个激灵:今儿晚上掌勺的御厨要倒霉了……
若是平日里,崇尧说难吃,那御厨确实是会倒霉的。可今天不一样,明显是这小丫头胡言乱语。
下面有几个大臣的眼神已经飘过来了,灵帝觉得挺没面子的,嗓音也沉了下来,“崇尧,别让朕不高兴。”
崇尧打小是被捧到天上惯着的,吃软不吃硬,灵帝口气不好,她的脾气自然也是跟着就窜上来了。照着她那个坏性子,那肯定是要扭头就跑的。
孟平看着公主僵住不动了,心里头那叫一个忐忑啊!这小主子可是敢咬灵帝的,真要是赌气不给灵帝面子,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啊!
灵帝静静地看着抿嘴沉默的崇尧,面无表情道:“来,张嘴!”
他何曾让崇尧做过任何一件她不愿意的事情?三个字一出口,顷刻间,崇尧的眼眶就湿了。
可灵帝的胳膊还是伸着,愣是没有作罢的意思。
极其委屈地,崇尧把那只该死的鸽子蛋吞了下去,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了,整个过程里一点儿声响都未发出。
灵帝这才放下筷子把崇尧抱到腿上坐着,拍拍她的脑袋,道:“你记着,你是大昭的公主,在朝臣的面前,哪怕这朝臣是死的,你都得有公主的样子!记住了吗?”
崇尧默默地点了点头,本来快要掉出来的金豆豆一下子就退回去了。
灵帝凑到她耳边,亲了亲她的额角,道:“崇尧乖,从今天起,崇尧就要学着该如何去屈服了……”
那对天家父女离人群太远了,他们的交谈也不可能大声,故而,下面的人只看到灵帝亲手喂公主吃东西的那个过程。而画面终止在灵帝怀抱公主轻声哄骗的那一幕,其中亲昵,令看者心惊。
如果八公主依旧是幼稚孩童,那这幅画面里的灵帝必然是一个慈父。可,八公主已然十二岁,正是初长成的时候!
豆蔻年华的少女美艳异常,窝在帝王的怀里简直是娇不堪看。如此,他们互相偎依的画面便有些暧昧而又碍眼了……
灵帝对这位公主的宠爱由来已久,诸位大臣被刺激得都有些麻木了,故而,这场景也就是在他们眼中走了个过场,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左凌殿却是不同,一瞥之下,他忍不住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座上的那两个人。
颜崇东坐在他旁边,见他神色有异,便亲自为他斟了一壶酒,道:“别看了,咱们家八公主可是父皇心尖尖上的肉!”
这位大昭的太子爷重新落座之后,又摇头轻叹:“我从前也听说过‘爱如眼珠’这个词儿,那时候还真是不懂什么样才叫‘爱如眼珠’,后来见着我父皇待崇尧,这才明白过来。”
左凌殿不语,表情却明显地透出了几分不解。
颜崇东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才道:“你们都知道我父皇宠爱崇尧,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那哪儿是宠爱啊,是溺爱!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性命都给她呢!崇尧今日若是想要天上的月亮,那他绝不会摘了星星给她!”
“哦?”左凌殿好似不信。白玉杯在他手中轻晃,其中美酒波纹荡漾,破了天上那一轮投入人间的明月。
颜崇东跟他碰了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有时候啊……我都在想,若是崇尧生出来是个带把儿的,那这大昭的天下可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别说没我什么事儿了,大伙儿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左凌殿笑了,手掌轻轻拍了拍颜崇东的背,他一边儿给太子爷顺气儿一边道:“殿下醉了……”
颜崇东浑身一冷,心都跳漏了一拍:他这是在说什么呢!擅自揣度圣意,他还想不想太太平平地把这个太子给做下去了!
知道颜崇东已经回神,左凌殿便起身了,他要跟其他大人以及新科士子们沟通沟通,免得人家指摘他有了太子做靠山就目中无人。
宴席快到尾声的时候,灵帝宣布了一件事情:下个月初一,高中的士子们得跟皇子们打一场马球赛。
这下可好,喧嚣鼎沸的人声顷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的一丁点儿动静引起了灵帝的注意。
灵帝好笑地看着刚刚还喝得畅快的诸位大臣士子一下子正襟危坐,不禁问道:“诸位爱卿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场马球罢了,也算是群臣同乐,你们紧张什么?”
紧张什么?兵部尚书谢仁安于心底翻了个白眼儿:我英明神武的陛下啊,您让这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去打马球?您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御史大夫拧着眉头也是一脸菜色,内心挣扎了许久才道:“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准。”灵帝万分欢迎有人在这种时候跟自己唱反调,不然,这戏就没法儿唱了。
“新科士子皆是书生,是臣子,诸位皇子乃是天家贵胄,是主子,要士子与皇子赛马球,那岂不是乱了身份规矩!”御史大夫不愧是御史大夫,总是能在关键时刻说出关键的话来。
灵帝好似是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转眼又看向太子:“皇儿,你可有话要说?”
“这……”颜崇东吃不准灵帝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父皇乃士子之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这点上天子门生与皇子本就一样,打打马球也未尝不可。”
灵帝满意地点点头,道:“朕也是这个意思。”
灵帝和太子都这么说了,其他人的意见都微不足道了,于是,下个月初一的马球赛……谁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