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西海王府(五) ...
-
西海王府。
诸葛棠从未想过,第一次正式拜见西海王妃路宜,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司马在乾横眉立在路宜榻前,回手将一样东西摔到她脸上,摔出“啪”的一声。
丘穆陵与裴楷在外商议医治之事,没见到司马在乾无礼行径,否则二人免不了再生争端。
诸葛棠本能地退了一步,那封留给路宜的信还是砸到额上,她闭了闭眼,信已经滑落在地。
司马在乾已经冷笑道:“罪女供身罚泪?诸葛棠,你说得轻巧,王妃现在这般光景,醒来后还要受丧弟之痛,这罪,你几滴泪偿还得清么?”
他负手而立,看蝼蚁一般看着诸葛棠。
诸葛棠蹲身捡起信,低垂视线,并不看他。
“殿下要我如何?这是王妃与我之间的事,不牢殿下烦心。”
司马在乾自负身份,若不是顾忌丘穆陵,早将她砍了十次,此刻隐忍不发,憋出一口恶气来。
诸葛棠不理对方怒火,一双眸子略带嘲讽直直望过去,倒是嘲讽般笑了笑。
“如果殿下是为了安阳公主……想将坤剑山庄上的事重提,谦下便斗胆说一句,此事是公主自作自受。”
司马在乾脸都绿了:“你!”
诸葛棠聪敏过人,以为司马应离那种伎俩,稍微想想就知道其中关窍,却不知道司马在乾这个人素来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从没对妹妹有半点怀疑,一心以为诸葛棠因妒生恨,将自家乖妹妹打成了重伤。于是有之前的通缉抓捕,却没想到让裴楷将消息漏到了丘穆陵那儿,把人大模大样拿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妹妹受伤了,路宜的弟弟又死了,这诸葛棠不是灾星是什么?要让司马在乾对诸葛棠好言好语,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司马在乾想到路宜还要靠这个人来救,终究还是压下杀意,轻呼出一口气,低低道:“诸葛棠,你最好躲在丘穆陵羽翼之下,别让我抓到。”
诸葛棠冷冷望他:“多谢提醒。不过在抓我之前,还请允我救治西海王妃。”
司马在乾狐疑道:“你……当真愿救她?”
如裴楷所说,若要救人,必得牺牲自身修为,诸葛棠与他西海王府之间的纠葛匪浅 ,她虽亲口说了愿救人,司马在乾仍心存疑虑。
救路宜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好处,她为什么愿意如此?
诸葛棠自然看出他的怀疑,淡淡道:“这是我欠路言的。”
“你可知救人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诸葛棠轻飘飘笑了一下,视线仿佛没有焦点。有那么一瞬间,司马在乾以为他在看着一缕魂魄,或是一只木偶。
她毫不在意,又字字恳切似的道:“就算要我抵命,也是应当的。”
饶是司马在乾再看不惯她,也一时哑然。
离开西海王府已是黄昏。诸葛棠在马车中闭目假寐,手一直被身侧的人握在掌心把玩,正在她昏沉之际,听到丘穆陵的声音低低响在耳畔。
“身子怎么样了?”
诸葛棠一时没反应过来,等领会到其中深意,整个人浑身发烫,倏地将手抽回来,别过头去。
丘穆陵知她初经人事,又尚且想不通与他的关系,也不曾逼问,只顺着她沉默下来,仿佛什么都没问过。
倒是回到侯府,下车的时候,他伸手要扶她,她才冷着脸拒绝道:“我没事,侯爷不必把我当个瓷人儿一般小心翼翼。”
她语气直接,听得周围一众侍卫仆从心惊胆战。虽早知道这侯府中藏了一位身份来历复杂的“娇”,却也没想过这水灵灵一个人儿敢当众对侯爷如此不敬。
最令人费解的是,侯爷居然还一副习以为常甘之如饴的样子?
周遭噤若寒蝉,直到侯爷与那诸葛棠一前一后被簇拥着进了淇水逐东阁,被摒退的下人才松了口气走出来。
难道这侯府……要有女主人了?
向寒正朝这边走来,瞧见下人悉数出来,怔了怔才问:“侯爷让你们退下的?”
“是。”一名侍女小心翼翼道,“向右使,咱们府上那位诸葛姑娘……是不是……是不是……”
向寒一脸不耐烦:“是不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是不是要做咱们女主子了?”
向寒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半天没吭气。
这侍女一句话凭空一点,竟让她突然联想起诸葛棠来府上这些时日,侯爷所有反常的举动,一下子灵台透彻,悟了。
难怪裴楷之前拦着她不让她找侯爷,难怪侯爷面对诸葛棠总是神色复杂……她怎么这么迟钝!
那分明就是痴男怨女在互虐,和裴楷那厮讲起的坊间小本不是一个意思吗?
这么一想,向寒倒不好贸贸然进去,迟疑半晌,转头去找裴楷了。
诸葛棠一路恍惚,随丘穆陵进了淇水逐东阁,待房门合上,才回过神来,往后退了半步,脊背恰恰撞在卧房房门上。
丘穆陵从容望她,一言不发双臂微张,袖袍窸窣响动。
诸葛棠怔了怔,却见他面不改色吩咐道:“宽衣。”
她原想质问你为何摒退下人要我来做这琐事,可思及要救路宜,少不得受他支使,如今这些反倒不值一提。
这么一想,诸葛棠便沉眉近前,为他解袍。手落在腰间螭龙纹玉带钩上,却一时踌躇。这东西她见是见过,却没亲自解开过,不知从哪下手。
而丘穆陵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好整以暇看着她停了动作苦思冥想,眼神凝在她眉眼,瞬也不瞬。
诸葛棠做事从来专注,一门心思搁在这玉带钩上,没意识到丘穆陵存心要她出糗,片刻后倒真将玉带钩解开来,将腰带搭在肘间,抬眸示意他伸手,要脱外袍了。
丘穆陵没动,诸葛棠双手正捏着他敞开的外袍衣襟,整个人几乎靠在她怀抱里,仰面去看他,像是在问你怎么不动。
“这么想救路宜?”
这话像是问得没头没尾,可诸葛棠却懂了。
因为这么想救路宜,所以从西海王府回来后,才对他言听计从。
诸葛棠不自觉咬白了下唇:“想救。”
“救完了呢?”
丘穆陵面无表情盯着她神色变化,不出意外在她眼中找到了茫然。他无声叹一口气,抬手握住她指尖将人拉得更近,垂首抵住她额头,在她正要躲开时开了口。
“你不能这么对我,诸葛棠。”
她莫名觉得他语气又倦又无奈,和往常哪怕温和也高高在上的姿态全然不同,竟有些着慌:“我……我怎么对你?”
“救完路宜,若你我仍能好好活着,你当如何?若你我成了武功全失的废人,你又当如何?若你我无法全身而退,你更当如何?”
诸葛棠沉默下来,半晌道:“我没想过。”
丘穆陵揽着人在额上吻了吻,这次诸葛棠竟不曾动过躲避的念头,两人便静静相拥了片刻。
“无妨。”良久,丘穆陵轻声道,“你没想过,我替你来想也罢。”
诸葛棠抿了抿唇,怔怔看他。
“若你我仍能好好活着,我带你回胜镜源。”顿了顿,他扬起一丝笑意,“做我压寨夫人。”
诸葛棠眨了眨眼,素来少有颜色的面上飞了红霞。
或许我可以试一试。
诸葛棠望着眼前的男人想,试一试放下前尘往事,试一试回应他的爱,试一试,真正活着是什么滋味。
她这样的人,也有机会重获新生吗?
答案本无从得知,可丘穆陵既然替她指明了一条前路,她不妨大胆地跟着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