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城寒听落棠》白玉京在马上

43、西海王府（四）

　　她在眼皮红彤彤的光界里失了神智，仿佛堕身于大化之境。恍惚是星光在这半明半暗的世界里起伏，她随着那跌宕的星河波澜一起，被高高抛起再重重跌下，摇曳的朱砂御笔在天幕上缀满了经文，隔着朦胧的雾气，她仿佛辨得清字迹，但混沌而眷恋的神智却又试图阻止。
　　她在这明明灭灭的梦游里带着哭腔唤：“丘穆陵。”
　　“我在。”那低柔的声音并没有就此停止，反倒凑到她耳边一本正经地问，“疼么？”
　　诸葛棠模模糊糊地点头，却教他捧住脸慢条斯理地吻着。
　　“睁眼看着我就不疼了。”
　　她摇头，要避开他的亲吻，却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任他绵绵不绝的吻开自己双眼，被逼着同他对视。
　　“看着我，诸葛棠。”他毫不退步地逼着她看自己，“是我。”
　　“是你。”诸葛棠双颊绯红，跟着道。
　　丘穆陵倒吸了一口气，她此时此刻的情状，前所未有的……可爱。
　　第二日醒来，有淡淡晨光散在地上。诸葛棠僵硬地静默了片刻，才转过脸去寻找昨夜的人。
　　如她所愿，已经不在这里。
　　她缓慢地坐起身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下榻，扯过外衫穿上，系带子之际，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都通通涌上眼前。诸葛棠禁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昨夜缱绻末了，他将她抱起，到淇水逐东阁内的浴汤里沐浴，谁知在那玉石打造的池壁旁，他从身后搂着她，凑到耳边说了好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只是那时她哪有半分清醒，任凭他让自己倚住池壁，又由了他一回。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要自己穿上衣服，却被按坐在他怀里，像个人偶般，让他服侍着，一件一件穿好了衣服。连系带的时候，丘穆陵都失了身份，耳鬓厮磨没完没了。
　　真是个……
　　禽兽。
　　诸葛棠运了内息周转，才觉得恢复了些气力，起身在寝殿走了一圈，然而鼻息所及，却觉得有些异样。
　　她猛地转过头来，朝着这寝殿内的几个博山炉走过去。那博山炉的烟气已经烧尽，里面还有着零星的余烬，她嗅了嗅，猛然省过来。忽地风声陡至，诸葛棠回身，却见素色的衣裳落在眼底，果然是他。
　　“还……”一个痛字在嘴边徘徊了片刻，丘穆陵垂眸看着诸葛棠，展臂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换了个词，“还好？”
　　诸葛棠垂着眉眼，只觉双颊烧红不敢抬眼望他，虽则昨夜是他点了她穴道，用强在先，但其后，她确是听之任之，没有半分推拒，刻下，实在不知道怎样面对他。缓了片刻，诸葛棠才冷然抬眼，指着那博山炉：“你阴我？”
　　丘穆陵半笑不笑握着她的手，扯到自己胸口来，眼神波澜不惊。
　　“博山炉中所燃的香料，的确与平素不同，并非惑人心智。换句话说……你若是觉得它起了作用，该是你对我……”
　　“……”诸葛棠哑然，才要开口，却被丘穆陵轻轻抱起，放在榻上。
　　“这榻上的缎子该换个颜色。”丘穆陵轻轻凑到她耳边道，“不如昨日池壁的青玉衬你。”
　　诸葛棠被这大胆的话一时惊得忘了挣开，已经被他吻住，呢喃般的低笑一下一下传到耳里来：“你穿这件秋香色的衣裳也很好看。”
　　她抬手要抓住他的手，却被按住，于是只得抬眼看他。
　　丘穆陵的眼神那样清明，毫无沉溺暧昧，但分明令她心口发烫。他的手终于沿着肩颈落在她脸颊，最终戛然而止。
　　诸葛棠静默地看着他：“丘穆陵，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知对你究竟……是如何。若有一日我依旧冷情，你放我走好吗？”
　　“你怕的是什么。”丘穆陵定定看着她，“连人都肯交给我，却还怕心不跟着来，诸葛棠，有时我真觉得你是傻透了。”
　　诸葛棠垂眸，摇摇头：“我和你不一样……我……”
　　丘穆陵的凝视，迫使她抬起头来迎上那灼然目光，诸葛棠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了下去。
　　“我怕的是你失望。”
　　丘穆陵闻言，仿佛微微怔了一下。他极少这样明显地将错愕表现出来，可这一次，他是真的忘了掩饰。然而，他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只觉心口一阵一阵地发涩，只得用力将她拥在怀里。
　　这就是……诸葛棠的深情。她种种抗拒，怕的不是为自己，竟是，怕他有朝一日，会失望。可他已经在紫霞峰上，眼睁睁失去过一次，他怎敢失望？
　　“诸葛棠。”丘穆陵轻轻抚着她的脊背，轻轻笑道，“就算失望，我也不会放手。”
　　说完这句话，向寒忽然在外面唤道：“侯爷，这个时辰……可要把饭菜端进去？”
　　丘穆陵揽袖起身，意态慵然，淡淡朝外唤道，“进来。”
　　向寒应声进来，直入内室，见到诸葛棠被丘穆陵揽在怀里，眼角微微一跳。放下了餐盘，转身退下。甫一出门，便和裴楷撞个正着。
　　“向寒？”裴楷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要进去，却被向寒一把扯住衣服。
　　裴楷不耐烦的挣开她，“莫闹，我有急事。”
　　“诸葛棠在里面。”
　　他一只手已经推开了大门，却因身后冷冷的一句话，不得已将所有动作停在原地，诧异回头反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诸葛棠回来了，现在正在房里。你最好不要挑这个时候进去。”向寒眉目微凉，不带语气地陈述。
　　裴楷显然有点反应不过来，凤眼一眯：“房里？”转而想到另一个问题：“他们在做什么？”
　　“我想应该马上要吃饭。都耗了不少精力。”
　　向寒心思纯净，并不往偏了想，心底暗叹，每每主上和诸葛棠交锋，都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劳心劳力，怎会不累？
　　但这话出口，却没料到有歧义，也没再理会裴楷一脸愕然，转身走了。
　　裴楷在门口来回走了几步，心思翻转，一时想着，难道主上为了救路宜不惜牺牲色相引诸葛棠回来？
　　香艳而诡异的画面在脑海里打了个闪，自己反倒先颤了一颤。迟疑良久，无奈事情紧急，路宜那边忽然发病，不能再拖，便咬咬牙，高呼一声，“十四侯爷，裴楷求见！”
　　此时丘穆陵正握着诸葛棠的手，难得的静谧被打破，眉头轻蹙，随即凑到诸葛棠脸侧耳语：“裴楷这时候来，或许是路宜出了事。”
　　诸葛棠立时坐起身来，“我该怎么救她？”
　　丘穆陵未动，仰面定定瞧了她片刻，外面裴楷又唤了一声，他才笑了：“莫问，先去吧。”

　　西海王府。
　　诸葛棠从未想过，第一次正式拜见西海王妃路宜，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司马在乾横眉立在路宜榻前，他对诸葛棠心存芥蒂，态度自然极差。回手将一样东西摔到她脸上，摔出“啪”的一声。
　　丘穆陵与裴楷在外商议医治之事，没见到司马在乾无礼行径，否则二人免不了再生争端。
　　诸葛棠木然退了一步，看着那封信从脸上滑下来，额头被那劲头打得发红，弯身去捡，司马在乾已经冷笑道：“罪女供身罚泪？诸葛棠，你说得轻巧，王妃现在这般光景，醒来后还要受丧弟之痛，这罪，你几滴泪偿还得清么？”
　　他负手而立，看蝼蚁一般看着诸葛棠。
　　诸葛棠蹲身未起，一手将那信纸攥紧，缓缓仰面看他：“那你要我如何？救人，我救，赎罪，路宜若想要我的命，我绝无二话。司马在乾，路宜与我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你太瞧得起自己。”
　　司马在乾自负身份，只觉这丫头无礼之极，若不是顾忌丘穆陵，早将她砍了十次，此刻隐忍不发，憋出一口恶气来。
　　诸葛棠不理对方怒火，冷然起身，一双眸子略带嘲讽直直望过去：“如果因为你妹妹，想将坤剑山庄上的事重提，你是自取其辱。”
　　诸葛棠聪敏过人，以为司马应离那种伎俩，稍微想想就知道其中关窍，却不知道司马在乾这个人素来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从没对妹妹有半点怀疑，一心以为诸葛棠因妒生恨，将自家乖妹妹打成了重伤。于是有之前的通缉抓捕，却没想到让裴楷将消息漏到了丘穆陵那儿，把人大模大样拿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妹妹受伤了，路宜的弟弟又死了，这诸葛棠不是灾星是什么？要让司马在乾对诸葛棠好言好语，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司马在乾想到路宜还要靠这个人来救，终究还是压下杀意，轻呼出一口气，低低道：“诸葛棠，你最好躲在丘穆陵羽翼之下，别让我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