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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西海王府(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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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两日间,路宜的情况便恶化下去。
裴楷坐在榻边,看过路宜的脉象后,朝屋内几人摇了摇头。
司马在乾脸色灰白道:“你说话!摇头是什么意思?”
“要尽快。”裴楷道。
司马在乾焦躁道:“我何尝不知解蛊之事要尽快!如今人已经找来了,怎么还迟迟不能运功解蛊,你是不是骗我?”
被找来解蛊的两人正在一侧站着,闻言向彼此看了一眼。
诸葛棠是下意识抬头去看丘穆陵,不妨视线相交,两人皆是微微一怔,却谁也没有躲。
诸葛棠低声道:“我也不明白,如今是在等什么……”话音未落,却被他牵住手梢,示意不要开口。诸葛棠忍不住去看他曲起的指节,白如明玉,虽看起来秀气,却修长有力,将她手梢收拢其中,一丝内力从指尖渡来,很快便与她的交融在一处。
他与她皆习得阴阳通融之内功,虽不同根,原属一脉,这也是能够解蛊的关键。
裴楷无奈道:“我怎会拿这件事骗你?人命关天,我才必须得慎之又慎。”他说罢起身,朝向丘穆陵道:“小侯爷,不知之前我交代与你的事……如今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诸葛棠微微一怔,丘穆陵却是姿态从容道:“差强人意。”
裴楷肃容道:“小侯爷所习内功与《谷神章》并非同根,若不能尽快与诸葛棠内息互通,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非但无法顺利为王妃解蛊,若有不慎,恐有性命之虞。”
丘穆陵借交握的手梢感知彼此内息运转经脉,仍有滞涩之处,不由微微蹙眉。半晌他松开手,望着司马在乾一脸期待与迫切,裴楷满目担忧,开口道:“明日定可。”
诸葛棠蓦地耳后滚烫,垂下头若有所思。
先前裴楷的确告知过她与丘穆陵,要运功解蛊,必须二人内息融会,经络贯通如一。为此,这几日她与丘穆陵同行同榻,不敢懈怠。
只是运功时,因内息疾涌,周身热气,必得不着片衣,使得热气立时发散,否则转而郁积经脉,将功亏一篑。
因此今日裴楷突然提起此事,她立刻显得窘迫不安。
可在场的人,只有司马在乾一人不知裴楷口中的“内息互通”如何修炼,听丘穆陵允诺明日可以解蛊,顿时又惊又喜。
“十四,你此话当真?”
诸葛棠兀自红着脸发窘,丘穆陵神色纹丝不动,握住她的手却紧了紧,仿佛知道她正不安,诸葛棠偏头看了他一眼,那丝尴尬便慢慢淡了。
丘穆陵向司马在乾道:“你何时见我诓骗过你?”见司马在乾松了口气,他又微微一笑道:“总不会让你年纪轻轻成了鳏夫。”
若在从前,司马在乾还有心同他揶揄调侃几句,但路宜命在旦夕,他整个人惶惶不可终日,哪还说得出俏皮话,闻言苦笑,只低低道了声谢。
裴楷始终没说话,直到随丘穆陵回了侯府,才借机与他私语。
进侯府时,诸葛棠便一直跟在二人侧后方,见两人立在淇水逐东阁前,便于几步外停下不动。
她虽好奇两人究竟在商量什么,却无意窥私,只好漫不经心四下打量。
正是阳春三月,府中梨花烂漫,煞是好看。
诸葛棠举目望了片刻,见那梨花枝桠交错,并指一点,以内劲隔空将一枝梨花斩落。
只见那枝梨花马上要落地,诸葛棠足尖轻旋至树下,将一枝梨花稳稳接在手里。她足下已停,裙摆与袖袍却仍翩翩而动。
诸葛棠垂首嗅了嗅梨花,只觉香气比想象中淡许多,便困惑地蹙起眉。
丘穆陵回眸朝她方向望去,竟一时抿唇无言。
她一袭月白衣裙,手执梨花,头上是他晨起亲手为她挽的堕马髻,因不熟练,松松倾斜至一侧,像是随时会松散,后来又命侍女钗以步摇固定,此际梨花落在鬓发上,竟别有风致。
少女芳华,独天真情态无可比拟。诸葛棠原是不惊不动的沉冷模样,仿佛石人,可此际偏头闻花,竟有九分娇憨可爱。
裴楷见主上定定看着诸葛棠,清了清嗓子,反正该说的话已说尽,也不打扰,自行告辞离去。
丘穆陵缓步走过去,到了诸葛棠身侧,她才微微一愕,仄转过头看他,竟是有些发怔。
“你们……谈完了?”
她手中还执着梨花,望过来的眸子清澈见底,丘穆陵目不转睛看着她,却不言声。
“……丘穆陵?”
话音才落,却见男人朝她上前一步,她下意识要退,腰却被他展臂揽住,只得眼睁睁见他垂首靠近。
她以为他要吻下来,仓惶闭上眼。
可片刻后,只有眉间他呼出的温热气息停在寸许。她慢慢张开眼,丘穆陵保持着单手将她环在怀中的姿势,却是垂首去嗅她执着的梨花。
这个距离,足够她看清他长睫垂落,眉目疏淡,恍如画中人。
“见你嗅梨花嗅个没完,还以为会很香。”
她尚怔忡,他已直起身,抬手拂去她鬓上花瓣,极温柔地扣着她侧脸问道:“折我府中梨花,拿什么赔给我?”
诸葛棠当真以为侯府中的花不得轻易攀折,半晌不知该怎样答,想了想,将梨花塞进他玉带间。
丘穆陵一袭素白,那梨花与他混若如一,毫不违和。
“花是送你的。”她耍了个小聪明,急于脱罪,避开他视线道,“送给你,就是你的,这侯府里的东西本也是你的,肥水不算流了外人田。”
丘穆陵失笑:“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俏皮话?”
诸葛棠抬眸,也跟着展笑,两人视线缱绻,又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相对无言。
侯府护卫巡守的步声、远处的鸟鸣、风吹过枝桠的响动,以及这庭中静候的婢仆衣衫的窸窣……在这寂静里被无限放大。
诸葛棠只是望着眼前的男人,前所未有的宁和将她的心包裹住,她觉这种感觉好奇怪,奇怪得无法用任何言辞来形容。
她与这个男人之间有过生死相搏,也有过巫山云雨,他们曾是最遥远的极与极,而今却日日同床共枕……这样复杂的关系,似乎也只有刻下无法形容的情愫可以承载。
“走吧。”
他似乎并未察觉她在走神,握住她手,任那梨花别在腰间,就这样缓步回去。
“你不好奇裴楷与我说了什么?”
“我想,或许与路宜有关。”诸葛棠尽量不去想着两人交握的手,以及侯府内婢仆似有若无的视线,沉思道,“你对司马在乾允诺明日可行救治,但是,你我这几日虽努力运功修行,却尚有一丝滞涩……”
说话间已到寝殿外堂,丘穆陵摒退婢仆,为她倒了杯茶递过去。
整个午前都在西海王府内奔走,诸葛棠早已渴了,一杯茶牛饮似喝干,搁下茶杯才意识到不妥,原以为丘穆陵要嘲讽两句,结果却没有。
他像没看见似的,在茶案前落座,抬手一指,要她在茶案对面坐下。
诸葛棠只得脱下鞋子,盘膝而座,双手落在膝头,才发觉哪里不对。
丘穆陵是正正经经的跪坐,姿态端方,神色平静——是他惯有的,要说严肃话题时的模样。
她抿住唇,有些不安。
裴楷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似是看出她所想,丘穆陵低声开口道:“裴楷说,我与你短短几日,能将十二正经交融贯通,实属不易。再论奇经八脉,冲、带、跷、维六脉亦已到了不分你我之境……”
说道此处,他见诸葛棠神色如常,顿了顿,继续道:“习武之人皆知,八脉之中,惟任、 督二脉各有其所属腧穴,别与十二正经,这也是……我迟迟未与你打通此二脉的原因。”
诸葛棠面不改色,仍是直视他,等待后文。
于是丘穆陵淡淡扬唇,似是嘲讽,又似苦笑。
“你到底懂不懂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意思?”不待她答,他已经接着说下去,“你我气脉相通,有如一人,生则同生,死……则共死。”
他说完,闭了下眼睛,似是竭力预设了可能出现的回答,才重又张开眼。
诸葛棠神色清明地凝视他,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救人的代价?”
丘穆陵闻言,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语调平静地说:“你知道就好。”
诸葛棠觉出他脸色冷然,却不知为何,只能仰头看他起身,唤人传膳,而后去沐浴。
她呆坐了一会儿,才跟着起身,想到他正在殿内沐浴,就没有进去,而是径自出去了。
诸葛棠漫无目的在府中闲走,却听到远处传来剑鸣声,便立在廊下不动。
不多时,向寒握着玉剑远远跃入视线,身后紧跟着裴楷,两人似是切磋,又似是玩闹,不过片刻,向寒便收剑,回身朝裴楷一笑。
诸葛棠怔然看着那笑容,耳边不知为何回荡起丘穆陵那句“生则同生,死则共死”。
紧接着,她忽地展眉。
原来丘穆陵问的是这个……
他要问她的,并非救路宜的代价,而是在问,若解蛊后侥幸全身而退,你可知,你我命运自此纠葛相缠,再不能分开?
你可愿,与我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