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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此身何属(四) ...

  •   诸葛棠那日虽因上弦月大为失常,之后却又一如从前。
      谢瑱以为她想起了什么,只是无论如何旁敲侧击,诸葛棠也不吐露半字,只一味装傻充愣。末了连谢瑱都怀疑是自己多心了。虽然如此,那庭院外的暗人仍旧换着班的巡视,不敢懈怠半分。
      诸葛棠养了月余的身子,左手的伤已经痊愈,经脉虽断,但总能拿住轻一点的东西,但要握剑,却是万万不能了。谢瑱忧虑过甚,女儿是左撇子,从前一直是左手习剑,如今因着变故,怕是要从头再来。
      于是瞧准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将诸葛棠叫出来,本已准备好了苦口婆心规劝她从头来过,没想到才一开口,诸葛棠便极其敏锐地道:“娘是想我重新练剑?”
      谢瑱讷然不语,竟不忍开口。从头来过四个字出口容易,但要放下失去的一切从无开始,要付出比旁人百倍的努力才行。诸葛棠如此年少,能懂得她一番苦心么?
      未料到诸葛棠只在风轻雪明下微微笑了笑,不同于少女的娇嗔可人,颇带了三分勘破红尘的洒脱淡然,只听她道:“娘别嫌我愚笨就行,我是很乐意学的。”
      听在谢瑱耳里,是女儿长大了,懂事了,诸葛棠想的,却是另一番复杂心思。
      在这江湖里,无武不成行,将来若当真要去做到什么,也必得有一技傍身。因此诸葛棠的勤奋,又远远超出了谢瑱的预料。
      谢瑱越发悉心教导,直将山庄密不外传的种种心法口诀悉数传授,勒令诸葛棠默诵于心,倒背如流了,才算放心。
      诸葛棠在山庄的生活,几乎被习剑填满。路言乐得见她一心钻研武学,便可仗着这便利去指点一二。
      再说向寒与杜行止,表面上住在不远处的灵谷寺拜佛斋戒,实则躲在坤剑山庄看守镇岳尚方,每每逢到司马应离,便是一番唇枪舌战,但司马应离却也学的聪明,不再贸然动手。
      而裴楷,自那次她失态得知韩章之事后,就如凭空消失一般,再也没在山庄中出现过。
      这日她得路言指点,练剑回来,只觉醍醐灌顶,整个人身轻如燕,行走间竟也能自如运用真力,才要回房进屋,却见明晃晃的月下,自己的房顶上,竟坐着一个人。
      诸葛棠静静仰着脸朝上看,却见那人红袍如血,忽地撂下手边的酒壶,抬手吹起曲子来。一面吹笛,足下乱走,分明走的是九星宫之位。诸葛棠见房顶上那脚步越发踉跄,忽地眉尖一蹙,淡淡道:“再朝右一步,你的正神就入了中宫了。”
      正神入中宫则为囚,杜行止远远听到这话,低头一看,果然踩错了凶向,忍不住恼羞成怒,喝道:“你这女娃娃不学好,我逍遥如何会走错,简直胡言乱语!”说着疾飞下来,横笛便打。
      诸葛棠哪想到这人蛮不讲理,下意识闪身便躲。只是杜行止身手一流,她躲得险象环生,几次差点被那脆笛穿身而过。
      杜行止踩错了星宫,火气大盛,又喝多了酒,竟是一心想教训诸葛棠,出手毫不留情,一时听棠小筑鸡飞狗跳,蹦出十余个暗中的守卫便朝杜行止围了过去。
      杜行止本尚存一分理智,此时见有人埋伏,心思越发想得偏了,满脑子以为坤剑山庄寻衅杀人,不由大怒:“我先杀了你这死丫头!”
      翡翠的笛子堪堪掠过诸葛棠鼻尖,她退步时绊倒在地,后脑重重砸在地上,痛得她面色惨白,再要起身,那笛管已经直逼面门,竟是生生想洞穿她的脑袋!
      说时迟那时快,诸葛棠心灰意冷闭眼待死,却听得崩一声,一股劲风从面前拂过,睁眼,只见杜行止匆忙跃起,落在数尺之外,脸色铁青地望着自己手里的笛子,那晶莹剔透的笛管竟生生被敲碎了一个角。
      周遭的守卫正要上前,夜色里却又冒出一个人来,老神在在走到诸葛棠身侧扶起她,朝那坤剑山庄的人道:“无妨,下去吧,出了事由我担着。”
      这一袭白衣,无声无息出现的人,不是裴楷是谁。
      诸葛棠被裴楷揽在怀中,只觉一股芷兰之气萦绕周身,她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并无惊恐之色,若有所思地看向杜行止,以为他定然要大怒,冲上来同裴楷拼个死活,却见那红衣围裹下的男子眼神哀伤,无限可惜地死死盯着自己的笛子。
      盯了半晌,裴楷淡淡道:“酒醒了?”
      杜行止默默点头,流着泪大声道:“醒喽醒喽!人生一梦,人生一梦!落梅横笛,正是三更!正是三更啊!”随即持着笛子乱舞一番,涕泪横流,竟就这样走了。
      要不是诸葛棠心思素不外露,此刻已经瞠目结舌。
      裴楷神色安淡悠然,扶着诸葛棠朝屋里走,沉默良久,只听诸葛棠问道:“他为什么那样伤心?”
      裴楷微微一笑:“我以为师妹甚少关心旁人的喜怒,却没想到你也能看出他伤心。”
      “他在哭。”诸葛棠抿唇,那痴狂的神色,她再熟悉不过,一瞬间恍惚刺痛她某处记忆,忍不住低喃,“呵,何似爱别离。”
      “说得好像差点死在他手里的人不是你一样。”裴楷转眸含笑,眼里却没半点笑意,“他险些毙你于翠笛之下,你却半分不憎不怕?”
      诸葛棠默默抬手按了一下心口。生气,害怕,是什么感觉?
      她竟早已忘了。自阮浩之走后,除却至深的疼痛,心口牵连血脉的刻骨相思,她就渐渐忘了该如何喜怒,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笑,哭,大喊大叫着发脾气。
      诸葛棠怔怔摇了摇头:“不,我不生气。我替他难受。”
      裴楷容色不动:“你不必难受。他喝过了酒,明天又是笑哈哈的,什么都不记得。”
      诸葛棠心头一惊,恍惚醒过来,看着身侧的裴楷。他这般显示与杜行止的熟稔,是何居心?他难道与胜镜源有关?杜行止又为何对他诸般忍让,连打碎了从不离手的翡翠笛子,也不恼怒?
      若是上弦月再次出现,她如何能利用这错综复杂的几个人,引出韩章的行踪?她与韩章之间唯一的媒介,其实是月使上弦。可是胜镜源从中介入上弦暗杀诸葛棠一事,究竟是为了守护名剑,还是,另有图谋?
      一连串的问题砸上舌尖,却一个也不能问出。诸葛棠筋骨紧绷,一时间如临大敌。
      裴楷扶着她在外堂坐下,婢女已经奉好了茶。裴楷让她喝一杯热茶:“先暖暖身子,难为你这么样的武功,竟能躲得过杜行止一招半式。”说着竟是嘲讽地笑了,“这样修为,还敢多嘴指摘旁人的错处”。
      诸葛棠捧着一盏热茶,手指缓缓摩挲在那紫砂的杯沿上,审视他良久:“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衣若玉的男子仿佛是冷笑了一下,再看,那面上仍是一派平和安淡,宛如画中人,裴楷淡然反问:“那你又是什么人?”
      诸葛棠微微一震,裴楷忽地缓和了语气微笑:“师妹不记得我也是自然,我从前见你时,你却没见到我,不过,我会在金陵留一段时日,有很长的时间与师妹互相熟悉。”一句话岔开,竟是仿佛刚才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裴楷起身告辞,朝她轻轻一笑,那笑意里,分明有冰寒气息,让她瞳孔一缩。
      第二日杜行止醒了酒,特意来诸葛棠练剑之处登门请罪,来的时候路言正同诸葛棠拆招,听到师弟来报,说杜行止上门请罪,被吓了一跳,转头问诸葛棠道:“棠妹,那浑人把你怎么了?”
      诸葛棠摇头道:“无妨。”却见杜行止已经走进院子里,一见诸葛棠,竟是几步扑过来,一揖到底,口中连声道:“少庄主见谅!实在是逍遥混账,惊了少庄主还……险些犯下大错,将少庄主毙于笛下,逍遥混账啊!”
      一番话说下来,居然是声泪俱下,诸葛棠连退了数步,才未被那疯疯癫癫的杜行止擦上鼻涕。
      路言听着越发狐疑,“你要杀她?”腾地拔剑指着人喝道:“说,你究竟为何要杀棠妹?”
      杜行止红衣一甩,一把抹干净脸,忽然收了声,冷脸道:“你是哪里跑来的臭小子,我逍遥散人几时同你说话了?”他二十几岁年纪,教训起差他几岁的路言却是疾言厉色,直将人迫退了两步,才一把拉起诸葛棠,“来来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就当是赔罪了!”
      路言大怒:“你这人怎么缠夹不清!”
      话音才落,眼前红衣翻飞,雪花四散,再抬头,杜行止已经带着诸葛棠已经在眼前消失了。
      诸葛棠被杜行止提着领子一路疾行,直入一处残破庭院,见到了地方,杜行止把人一放,抬手指着某处欢喜道:“你看那,好不好看!”
      诸葛棠极力调匀气息,慢慢静下来,向四周扫视了一下。
      这是一栋旧宅,装饰及其低调简朴,庭院三面屋舍,一径直通到密林之中,应该是和后山相连。放眼望去一片纤尘不染的洁白。
      回转身来,杜行止还不依不饶指着一处,道:“臭丫头,看这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此身何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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