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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死啦死啦回来的时候,穿着整齐熨帖的军装,最上边一颗扣子人模狗样地系着。
      我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他,这个恍然间变得英武俊朗起来的男人。
      他背着手走到我身边,笑得很贱:“我是你们团长。”
      我不做反应。
      他又掸了掸衣领,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怎么样?”
      我嘿嘿一笑,“如果不看您那张猥琐的脸,很怎么样。”
      他卷起袖子,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卷上去的衬衫下是他肤色匀称的小臂。
      院子里有两只汽油桶,里面装了热水。他拿出杀虫剂抖进去,搅巴搅巴让我们脱衣服。
      我有些不情愿,相对于在他面前脱衣服洗澡,我更乐意看他在我面前脱光。
      “怎么着,等着我来给你脱啊?”死啦死啦轻佻地将我的领口往下拉,被我拽住。他倒是来了兴致,“嘿,以前怎么没瞧出你这么娘们唧唧的哈。”说着就要扒我的衣服。
      我火了,推开他,一把扯下身上的衣服。
      要说害羞那是不大正确的,我只是不习惯在喜欢的人前裸着身体。当初喜欢小醉的时候,她要看我的腿我都觉得不自在。
      总之,死啦死啦得了一个团,名存实亡的川军团,我们戏称自己是炮灰团,除了“川军团”这个名号,他还得到了一小批生锈发霉送给老百姓都嫌占地方的物资,和稀稀拉拉面黄肌瘦畏畏缩缩的农民兵。他看上去还是很满意的样子,成天在我们的小院里办流水席,招兵买马挖墙根。我猜想着虞啸卿毙了他的心都有了。
      日本人打过来后,我们在祭旗坡安营扎寨。每日扛着破烂的枪接受各种炮轰,端着脑袋大的碗吃着水煮芭蕉根。死啦死啦不断从迷龙那里赊来女人的丝袜和香皂,去讨好军需官的小老婆,以骗来我们急需的物资。每到这时候,我都想揍他,可偏偏就是提不起气。
      兽医说得对,他是真有本事。现在我也觉得,让他呆在这里,带着我们这些零散的孬兵,根本就是纡尊降贵。如果他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团,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作为,甚至能把小日本赶回东洋。我对他,从来不缺乏信心。有这样一个团长,我骄傲并自豪着,同时也在为他不甘着。
      “哎,咱虞师座给你一个正规的团,还是主力团,你怎么不要?”我戏谑地笑着,其实心里还是很正经的。
      他低低一笑,要以前我一定觉得他猥琐得不得了,“还能怎么着?舍不得你呗。”
      我也笑了,笑得很贱。他在开玩笑,虽然我希望他是说真的。
      “真的?”
      “那可不。”
      我立刻腻了过去,特感动特单纯的样子:“好人呐,小太爷对您感激涕零。”
      他抖了抖,想要拉开我,却不知道从何下手。我便很不顾形象地踹开了他——其实我在他眼里压根就没有形象,然后趴着笑,笑得心尖都抽抽了。
      死啦死啦鄙视地瞧了我一眼,然后正儿八经地说:“我那是信得过你们,他们那些人我信不过。”
      “哟,真为这个啊?”我不损白不损,“您确定不是因为人不听你的?”
      他威严地转过头,拿出手枪拍桌上。
      我笑嘻嘻地收口。
      “要是现在虞啸卿让你转去主力团,你去不去?”
      我向来嘴巴比脑子快:“当然不去。”然后我就看见死啦死啦得意的笑。我知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不是信不过主力团的兵,而是信不过虞啸卿,我也信不过,炮灰团没人信得过。任何一个生活在底层受尽压榨的人都不会信得过他们的父母官。虞啸卿是条汉子,是个好上司,也很会打鬼子,可这与我们又有何干系?信不过就是信不过。
      我忽然觉得死啦死啦其实是喜欢我的,因为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为一件事解释,更别说这么详细的解释。为此我窃喜了不知多久,连做梦都笑得肌肉疼,直到收到家里来的那封信。
      小蚂蚁说:“……中国这块地出问题啦,有问题,就是出错啦。不对,不对就要改!光靠打仗解决不了问题……”
      相对于他慷慨激昂的演说,我更加关注的是他说的过江的法子。我必须过江,这也就注定了我要当一个逃兵。我又不想和死啦死啦讨论这件事,因为我向来不喜欢把家务事摆到台面上来讲,况且这种日子我早就过腻了,我本来就没什么国家大义,要不是死啦死啦,我早就走没影了。但是现如今,走不走得掉还是个问题。
      我逃走后没到四小时就被抓回来了,绑在他们派发军械的山坡上,受着日晒风吹,虫蚁啮咬。那时候,我唯一想到的就是:虞啸卿,你大爷的!没错,我就是这么个小气量的人。看到地上的蚂蚁,我没由来地想到了那只慷慨激昂的红色蚂蚁,还有死啦死啦看他的眼神。这让我胆颤,因为死啦死啦对他的绝对不是反对……那就是赞同!这在虞师可算是犯了杀头的罪!这个想法让我难受得如同有蚂蚁在抓心挠肺。
      死啦死啦救下我的时候,我很担心地看着他。他被我看得受不了,“你有话就直说,别跟个娘们似的,瞧这眼神幽怨的。”
      我不跟他贫,闷闷地回去。
      第二天,就听他说要过江。我揪着他的领口骂他不要命,他说他是去救我父母,还不让我去。
      “你去干嘛?他们跟你有个球的关系?不用你装好人!”我狠狠掐着他,“你让不让我去?让不让我去!”
      他随意一掰,就把我的手掰开了,扭过头故意不理我。
      我开始絮絮叨叨,数落着家父的杂事,念叨着我这条腿,说着小时候那些破事儿,可他好像根本没听,面朝墙,像是睡着了。
      我忽然问出一个很想问的问题:“你晚上睡得着么?”
      “怎么睡不着?”他拖着鼻音回答,声音慵懒。
      “没有鬼缠身?”
      隔了很久,他才说:“有,很多,我看得到他们。认识的,不认识的。”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我在脑子里想象在鬼群里看到不辣蛇屁股他们插科打诨耍宝,那真是喜感得可以。
      “年轻人啊……要懂得及时行乐。”他在昏黄的灯光里坐起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身上还披着那件大衣。他看了我一眼,走过来,把大衣盖在我肩上,“更深露重,年轻人也要懂得保护身体。”
      “那你明天带不带我过去?”
      像是整理不出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他颇为苦恼地蹲我旁边,想了又想,说:“不带。”
      “我整死你!”我扑过去掐他。
      “年轻人,别这么急躁。”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语气都不曾改变。
      我看了他半晌,也不急了,“好嘞,我不急,一点都不急。反正你肯定带我去。”
      他面子稳不住了,“开玩笑!我闲得没事给自己找一累赘?我傻了我?”
      我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狼犬,毛茸茸的,很可爱,可是它总不让我抱,每次我伸出手,他就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上去,尽管它牙还没长齐,根本没有危害,可家父还是不乐意了——原本养它的时候他就不乐意,于是这只我养了不到一礼拜的小狼犬就被他送给了别人。买主用笼子提着它远去的时候,我注意到它一直看着我,眼神哀伤,委屈而留恋地冲我叫唤,我一个没忍住,闹了几分钟,然后被父亲罚跪一夜。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么久远的一件小事,可我现在就想抱抱那只小狼犬。于是我抱了死啦死啦。大概正如兽医所说,他长了一张狗脸。
      死啦死啦没有和我那只小犬一样吵闹,只是静静的任我抱着。过了很久,我才注意到怀里的那只闭着眼,呼吸均匀,根本就已经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
      我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浸染了,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要是天一直不亮,我们就能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天荒地老沧海桑田……该多好。
      天渐渐泛光,我瞄了眼他的表——四点。然后推了推他:“该醒了。”我褪去了往日里恶毒讽刺的语气,声音比对着小醉的时候还柔和。
      死啦死啦睁开眼,看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该走了。”我提醒他。
      他坐起来,拍着脑袋,“是,没错。”
      我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他,他接过去穿上之后,又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到了江边,他才恢复状态,看着我一脸的惊讶:“你咋来了?”
      “您让我来的啊。”我咧开嘴直笑。
      “我什么时候让你来的?”
      我模仿着他的语气和表情:“带上黑豹一块儿,麻利点!”说完抱着狗肉的脑袋亮给他看。
      他怔怔地把狗肉拎过去,又掐又摸,好像我拿了一条乡下土狗易容成他的兄弟似的。
      “哦,这样啊。”他掩饰般咳嗽了一声,“既然这样,那就让你跟着吧。可别碍事儿啊。”
      身后的那些家伙笑倒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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