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豫华

10、说真的——你管饭么？

　　庞统已有几分不耐，他直接伸手把身边一本打开的字典随便合上，“我说收拾东西——从今天起，你搬去我那。”
　　“为什么？”公孙策觉得很有些意外。他站在原地没动，手里还端着那个白瓷茶杯。
　　庞统看着他端杯的手，灯光下手和杯子的颜色几乎近到分辨不出，心里的几分不耐忽然就烧成了火——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忙得他焦头烂额了，这人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就偏偏非要挑这种时候和他过不去？
　　看着公孙策站在那里一点没有要动的意思，庞统也不再说话，径直打开书桌抽屉，果然看到宾馆服务生按照惯例放的供客使用的塑料袋。他随手拿出来撑开，看都不看就把书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往里扫。不大的袋子顿时满了。庞统低头瞄一眼，把袋子丢到桌上，伸手在电话上拨了个数字：“喂？找人送些大袋子过来…”
　　他还没说完，电话忽然只余下忙音。庞统看一眼按在话机上的那只修长的手，随即抬头：“你干嘛？”
　　“我才想问。庞大少这么晚跑过来我这就是来发疯的么？”公孙策最近为了他的CASE，忙得恨不得不吃不睡，现在倒好，正主不仅全不体恤反而还来和自己闹场，这算什么？他把茶杯重重一搁，长时间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磨光了他素有的温文和耐性。那双因连续熬夜而显得黯淡的眼忽然被重新点亮，夹杂着丝丝怒气。他盯着庞统，唇角慢慢掀起一个冷漠的弧度：“不好意思，我忙得很。没什么事的话，庞总还是请回吧。”他说着就转身欲去开门。
　　庞统却急跨一步，一下捉住了他。对着公孙策的眼，看到里面的怒气清清楚楚，衬着疲倦的血丝和其下的暗青，庞统不由心里一软，语气也稍稍一缓：“公孙策，别和我闹了。把东西收拾一下，暂时住我那吧。生活上也方便。”
　　他本意是好言相劝，奈何服软也是个技术活。他庞大少几时需要低声下气软语迎人，一时客串自是效果不佳。公孙策听他这么说，顿时把淡绯色的唇抿得紧紧，心里恼意更甚：庞统，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哄么？他有自己的生活步骤、习惯，他吃的好不好住的怎样，几时轮到别人来管！他在心里冷笑三声，甩了甩那只抓在他臂间的手。
　　庞统看他不言不语却满眼倔强，手不由松开。公孙策也不理他，自顾自绕了过去打开那个塑料袋，重又把书籍字典一本本摆回去。
　　庞统眼神沉一下，既然自己好心人家也不领情，他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便冷冷一笑，直接转身。
　　公孙策低头收拾着东西，听到大门呯的一声撞上，心里忿忿不平：这大少爷，当真是喜怒无常自以为是！

　　庞统开了车子出停车场，心里还是觉得一阵闷。他按下天窗的开关，凉凉的夜风顿时呼呼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发，怒气却渐渐消散。顺手摸了支烟点燃，他右手握着方向盘，拿烟的左手架在窗边，边开边慢慢想着。怎么会忽然就要吵起来？自己多大的人了，竟然还孩子似地，和一个真正的孩子生气。他摇摇头。只不过见公孙策只身在外人生地不熟，又是为了自己做着他原本分外的工作，他也不过是想帮忙而已。但自己虽是好意，奈何一人一个脾气。人家既不领情，也就算了，倒是自己，和他闹什么气啊？
　　看来最近真是忙得狠了。等过了这阵子，还是好好休个假放松放松吧。庞统想着，熄了烟，脚上微微加力，车子流畅地融进夜色里。

　　两人再见是在三天之后。
　　和意大利商家的首次正式谈判日期早已确定是在下周一。公孙策作为项目组的一员，这几日断断续续地参加着一些非来不可的战前会议。既然是组长楚默带来的，汉阳众人自是没有意见。
　　公孙策斯斯文文一个人，初见只觉得安静沉默，展颜一笑却如三月暖阳。于是很快地，别人先不说，组里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早纷纷涌上去。结果多聊几句混熟些之后她们就发现，这人哪是什么忧郁公子，分明是牙尖嘴利舌灿莲花，彬彬有礼之下幽默风趣见识广博，配上清俊文雅的外表，更是格外招人喜欢；公孙策也有心与众人结交以便多了解些信息，一来二去很快就和项目组的人打成一片。
　　星期五晚上八点，白天紧张繁忙的汉阳大楼里安静一片，唯独二十二层的会议室里还有一批人继续着工作，气氛格外凝重。这是正式谈判前的最后一次讨论，楚默和几个直接关系着谈判的主要人员再一次审视细节，务求面面俱到不出差错。
　　会议结束的时候，汉阳早已不剩什么人。看着众人在楚默宣布“今天就到这，大家周末好好准备”之后鱼贯而出飞快离去，公孙策也慢慢收拾着东西，并没有赶得太急。
　　经过连续的疲劳轰炸和饮食不定，他的胃又在隐隐作痛。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再考虑，只希望能尽快找个地方吃一点热饭，然后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好久没像这么拼命了。公孙策觉得很累，却并不觉苦。在他清秀文雅的外表之下，令人难以猜测到的，却跳着一颗力求进取、绝不认输的心。比起风行水上的逍遥日子，他更渴望凭自己的力量开出一片天自由飞翔。与其浑浑噩噩平凡庸碌，他宁愿这般步步艰辛却日益向上。
　　这是他的自负，更是傲骨。
　　他慢慢挪到电梯间，随意看一眼表，已经快晚上九点。胃里的不适逐渐明显，看来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放个假了，公孙策想着。正好电梯门“叮”地打开，他抱着文件袋，微微弯了脊背低头进去，然后直接转了个身倚向电梯一侧。
　　“不舒服么？”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庞统？公孙策微抬了抬眼皮，只随便说一句“没有”，然后努力站直了身体。他并不惊讶会遇见他——毕竟汉阳是人家的地盘，大老板加个班有点晚，正常。不过他今天只想休息，却偏偏又遇上这么个主。
　　看公孙策全无搭话的欲望，连那句回应都显得敷衍勉强。注意到他在自己一问之后刻意站直了身体，即使只看侧影也让人觉得他疲倦憔悴。庞统忽然觉得有些心疼。虽说案子确实重要，可他也实在是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还偏偏那么倔，非要独自撑着，死也不麻烦别人。
　　庞统想到眼前这人才25岁，分明还是个孩子；想到他家里已再没有什么人会去心疼他；想到香港对他来说是个如此陌生的城市，他甚至都不会讲一句粤语。
　　这个孩子，却偏偏那么要强拼命。看他刚才的姿势，应该是又胃疼了吧。庞统觉得自己就是心肠再硬，也不能放着他不管，于是向前迈一步到他身侧：“走吧，这附近就有一家粥店。”
　　公孙策没有动静，只是斜斜看他一眼。
　　庞统暗叹口气：“我带你去吧，这样快些。”
　　“恩。”

　　公孙策吃下了小半碗粥，觉得自己好多了，这才有了力气开口。他向着庞统看过去：“谢谢庞总。”
　　“…还在生我的气？”
　　“我一介小卒，哪敢生大老板的气？”
　　庞统又见熟悉的白眼，知道他已经好多了，就笑出来：“唉，我就知道，公孙公子一找到这家最近的店，我就算没了利用价值。某人的态度这可就一下子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公孙策继续吃着粥，当没听见。
　　庞统忽然话锋一转：“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听到公孙策含糊不清的“哼”了一声，他继续说着，带几分笑意：“我并没打算干涉你的生活，只是希望能帮到你——毕竟现在公孙公子忙的是我的CASE，身为老板怎么好那么小气——我那边有人做饭有人打扫，宁静舒服厨艺精湛。”
　　果然，对面的公孙策拨冗从碗里抬头看他一眼。
　　“而且，我很忙，”庞统说着，表示自己不会经常在家，“公孙公子如果搬过去住，基本上可以理解为，你是主我是客。”
　　“真的？”公孙策放下勺子，有些犹豫的问：“真的有人做饭？”
　　“恩。”庞统笑得真诚，“我保证你会满意…”
　　他还想继续游说下去，对面飞来一句干脆的“成交”，生生把他后面的话赶了回去。
　　庞统忽然有些郁闷：为什么会觉得公孙策让人怜惜，他、他，他这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