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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下马不失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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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梅二姑娘突然到访,所谓何事?除了要给这苏小妾一个下马威以外,自然还要有个正式的名头,她已然琢磨好了计策吓唬苏栀,而机会也来了,柳霸陵已经备下了些绸缎衣裳,又随手挑了几样金银首饰包了命她一并给苏姑娘送过来。
她见这柳霸陵竟然真将苏栀当作了个福星,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精心收拾妥当,带着心腹李婆子,婢子巧儿,玉枝,命小厮抬了几口皮箱,浩浩荡荡过来了。
苏栀刚想出去,却见小剑看着她两眼发愣,指着她的腰,她这才想起来刚才为了救急,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腰伤”,行起来健步如飞身手敏捷,忙将指头压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小剑是个聪明人,只觉得这苏姑娘神妙极了,心下越发觉得有趣,当即闭了嘴,扶了苏栀,只作她有伤在身,慢慢地出了门去。
却见这梅二姑娘已然褪下长裙换了装束,穿的是当下流行的西域装:翻领小袖上衣,条纹裤,线鞋,整整齐齐束了发,只见得荣光满面,气质高昂,眉目秀丽,身材高挑。
苏栀虽然是土匪出身,却是见过不少世面,这样装束是富贵人家女子习武的衣装,这梅二姑娘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和她动刀动枪?
却见这梅姑娘上前搀住她道:“苏姑娘慢些,姑娘迟早都是柳府的人,我便也不见外了,直叫你一声妹妹,可好。”
苏栀心中苦笑,嘴上却道:“姐姐。”此言一出,心里好不别扭,却是强忍了,面上也是微笑。
梅二姑娘道:“婆婆命我给妹妹送来衣箱首饰,必备之品,请妹妹过目。”
巧儿打开一口箱子,都是绫罗绸绢时新花样的翠颜色,还有些净袜绣鞋,皆用龙涎庆真饼熏得扑鼻之香。
苏栀素来不喜欢这香味,也看不惯那样娇艳的颜色,便道:“不必看了。”
梅二姑娘便吩咐众人抬进屋去。赠了珠宝宫花。又搀着苏栀走到园子里,道:“看看妹妹这身子骨弱的,动辄则扭伤腰肢,这样的弱质,可要加紧了打理啊,你看姐姐我,从小和爹爹习武,才练得一副好身子骨,不如姐姐我教你两招?”
苏栀一向豪爽,听闻这梅二姑娘懂武,当即来了兴趣:“好啊。”
小剑只是觉得好笑,提醒道:“苏姑娘,您的腰… …”
苏栀笑道:“不妨,不过是轻微扭伤,大略活动下,也不碍事的。”
其实这梅二姑娘并不会什么武功,使出的几下拳脚连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得,所知的功夫都是平日偶然见柳霸陵耍来的,自己也不过就是借着父亲仁勇校尉的名号吹嘘罢了,说到底,那仁勇校尉不过也只是个穿浅青朝服的九品小官,只有梅二姑娘觉得神勇得很。
这梅二姑娘正是想在苏栀面前耍一下威风,以蛮横之力唬住苏栀。
这二女好生有趣,正是白丁假做书香女,弱质偏学侠客行。梅二姑娘哪里知道这苏栀的底细,哪里又知道自己这是在班门弄斧?只管命玉枝,巧儿捧上早已准备好的九节鞭,寻了片空地,娇咤一声,胡乱舞了起来,这一通狂舞好比墨洒宣纸,池水搅乱,只看得人头脑发昏,乌七八糟,毫无章法,眼见得就是一个泼辣女人在斗勇耍狠。
巧儿,玉枝,李婆子却皆拍手叫好。
一个称:“少奶奶英武不凡,颇有柳夫人当年的风范。”
一个称:“少奶奶一心爱夫,故此潜心习武,不让不轨之人接近。”
一个称:“听闻宅子里总闹狐狸精,少奶奶这是一心保家护院。”
句句直指苏栀,这梅二姑娘锋芒锐不可当,小剑气不过,可苏栀却觉得好笑。
只是可怜了一园的娇花弱草,不堪摧残,直将那花儿打得只蕊不留,撒作遍地。苏栀虽然平日里不拘小节,却也是看不惯这番形象,忙道:“姐姐停手,这鞭法太难了,苏栀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不若教我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可好?”
巧儿天生一张锐利巧嘴,模样秀气骄纵,见苏栀这样说,直当她是怕了,便道:“少奶奶,你吓到苏姑娘了,苏姑娘腰伤未愈,怎么能耍这么个精妙功夫?不若来些简单的,可好?”
苏栀只在心里笑她的“精妙”二字。却见梅二姑娘扔下九节鞭,李婆子递上手绢,她擦了擦汗,玉枝又毫不客气地到屋内端了茶出来。
梅二姑娘道:“好,那我们,便来个简单的。”
她脑子里思忖一阵,道:“伏虎拳你可听过?”
伏虎拳正是苏栀的拿手之一。传闻这伏虎拳是武当山的镇山之拳,正所谓刚中见刚,柔中至柔,式式逼人。
苏栀的这拳练得不正路,是跟着街头卖艺的下九流学来的。可是凡事皆怕一个“精”字,精者必有一个“练”字。苏栀平日虽古灵精怪好打斗,却能吃苦,硬是将这歪门拳法练得炉火纯青。
她让小剑离了身子跟前,梅二姑娘道:“妹妹你跟我学便好。”
说罢自顾自耍起来,这哪里是耍拳,分明是耍猴。梅二姑娘不过是做个架势上下左右乱打一气,自以为有关公之势,却不知这些拳脚只糊弄得了家中没见过世面的侍婢,怎能骗得过七小公子。
苏栀不好驳了梅二姑娘的面子,跟着胡乱比划,只为陪她做个样子,自己看个乐子。谁知憋着笑实在强忍不过,“噗嗤”一下出了声,半憋半乐之际竟然笑岔了气。“哎呦”一声捂住肚子直不起腰来。
梅二姑娘只当是她腰伤,心中好不得意。便道:“栀子妹妹,看好了,这一招,叫‘猴儿爬杆’。”说罢,一回身,用左肘去扑右掌,依着拧劲去打。
苏栀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梅少奶奶终于是打对了一招半式,谁料这梅二姑娘正在兴头,以为给这柔弱的苏栀来了个彻头彻底的下马威,用力过猛,腰部向前顶出去,顿时身子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苏栀有意无意向前上了一步,伸手一托,反手扣住她的小臂,又是一拉,整个动作舒展自如,硬是将她稳稳拉住了,梅少奶奶一愣,瞬间改变了主意,心中只道:我将你一起拉倒在地,即便是丢脸也丢得是两人的脸,况你有腰伤在身,这一倒,猴年马月才爬得起来。
打定主意,转势向后倒去,谁知这看着单薄的苏姑娘手臂竟然稳若磐石,凭她的体重也拉不动半分。梅姑娘恍然道:“你这腰伤是假的!”
苏栀一愣,真是不识好人心,立刻松了手,忙捂着腰叫了声“哎呦”。小剑眼疾手快立刻扶住她。可是梅二姑娘正在暗暗使着下坠的劲,这么一松手,她哪里受得住,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摔伤了腰。
苏栀心里痛快极了,面上不语,只是指手画脚让人去扶。
李婆子是随着这梅二姑娘嫁进门的。从来也就是个粗人,照顾梅家二位姑娘长大,生性泼辣,一见自己家的梅姑娘吃亏就急了,上前道:“你这苏姑娘,果真不识好歹!成心闪着我们少奶奶,还没进门呢,是什么居心?”
苏栀面颊有些发烫,心里发闷,她不是什么温厚娴雅的大家闺秀,可也绝不是什么舌尖嘴利的市井小民,背后使诈是能手,当面对峙是短处,特别是在这深宅大院,她倒是真希望自己读过书识得字,也好翻些什么姑娘们爱看的稗官野史,也学学宫苑里,宅府里的女人们是怎么拌嘴闲话的。
正所谓言多必失,她本性直率,憋话简直是种难言之苦。
倒是小剑忙道:“分明是少奶奶耍功夫自己不小心跌倒了,若不是苏姑娘帮着,摔得更惨。”
李婆子面庞青白,气得发疯,指着她道:“你个小蹄子,柳府买你进门,管你吃喝,给你个屋檐,结果来个外人,不过半个时辰,你就给人家提鞋子去了,对正牌的大少奶奶不管不顾,简直是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苏栀在一旁看不过,扬了下巴道:“不过是摔了一跤,既不会伤及性命,又不会损失银钱,大不了你打我两拳算是还清了便罢,何必出口伤人。”
能言善辩的李婆子一下子被对得哑口无言。她本身是下九流出身,至今也没出过下九流的行当,只是原本更卑贱些,年轻时是个青楼楚馆的使唤丫头,各色人等,常年交道,上至九五至尊,下到要饭花子,都是畏惧她一张巧言能嘴,只是同苏栀这般的言语,她却是从未从一个大姑娘口中听过的,觉得新鲜又好笑。
这叫她如何是好,难不成还真打她两拳?
眼珠一转,便明白了,想来这苏栀是讨巧钻空子罢了,只是逞得一时口舌之快,知道她不敢打,胡乱说的,便冷笑道:“那你倒是站稳了,让我打啊。”
可她却想不到,这苏栀一身豪气,并非只是耍泼,而是真言真语,实心实意,毫不在乎,不管“腰伤”,挺起身子道:“来吧。”
李氏一怔,一下子慌了神,自己打了,便是以下犯上,落下个恶仆的名号,若是不打,只落得个欺软怕硬,单耍嘴皮的闲语,折了本就不高的身价,栽了本就不厚的面子,待到这苏小妾过了门,自己即便是有梅二姑娘撑腰,也是再也治不了她了。
梅二姑娘虽然泼皮耍狠在行,却终究是读过书,心思多少细密些,纵然是忍着疼痛,也不忘为自己人解围,任凭玉枝,巧儿将她扶起来,向李氏呵斥道:“休得胡闹,苏姑娘岂是你能冒犯的?夫人如此钟爱苏姑娘,若是被那夫人知道了,当心扒了你的皮,我这般是自己摔的,与旁人无关。”
话虽如此说,面色却依旧难看,明显气闷所致。
李婆子一见有人替她解围,当即退到一边,道:“是是,少奶奶说的是,老婆子我该打,该打。”
可这婆子也并未向苏栀道歉,苏栀倒也不介意。
梅二姑娘便是匆匆道了别,一瘸一拐被众人搀着,崭新的衣衫上沾了花泥,头发也不似来时那般齐整,狼狈不堪出了园子。
小剑便随着苏栀进了门,打开柜子,只看见柳子煜还窝在里面,心下觉得好笑,叫了他出来,自己又豪气了几分,问道:“公子你一直都呆在里面?”
柳子煜忙道:“听从姑娘的吩咐,寸步曾不离。”
一副酸秀才的味道,清寡得很,只是秀气的面庞似乎有甚难言之隐,方才的对话他都是听到了,心知梅少奶奶没占到便宜,李婆子强逞了口舌之快,只是这优柔寡断的大少爷对梅二姑娘实在是又敬又怕,只得惭愧道:“如雪这般脾气,我也是没奈何的,害的姑娘受委屈了。”
苏栀看着这可怜的公子,再想想那梅二姑娘舞鞭时豺狼饿虎的架势,突然笑了,才进府就听下面多嘴的婢子说,柳府纳妾是因了这少奶奶的肚子不争气,现下看来这哪是不争气,分明是用这床弟之事将清寡单薄的美公子吓出病来了。
随意胡想着,应付几句,柳公子大约是怕了,时不时向窗外张望,见他这副模样,苏栀连调戏之心也没了,只觉得全无兴味,她也不多留,便送了柳公子出去,眼见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花廊里,出了月亮门,大约是往西苑去了。
天色还不觉暗,却听门外有小厮前来,口中规规矩矩道:“苏姑娘,柳夫人说您身体不便,今日晚膳,就在东苑追月楼,准备酒肴伺候,希望姑娘移步。”
小剑在门内答:“苏姑娘换了衣裳就去。”
小厮应了,心知有小剑带路,也很是放心,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