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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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给舅舅抱抱。”永琰自十格儿怀里抱过两岁多大的娃娃，孩子离了母亲怀抱倒也一点儿不慌，乖乖的就伏进永琰怀里窝着。
一旁侍候的大太监鄂罗哩本是想拦着，但一见龙颜正喜，便只小声的说了句，“万岁爷小心龙体。”
鄂罗哩自乾隆中便是近侍，如今已逾七十来岁，这宫里的奴才要说眼力，还得数这老家伙是第一。他方才要阻止时脑中瞬息万变的一过，想到这十公主本就是太上皇和今上最宠爱的格格，她的孩儿自然也是得心意的。此时若是真拦了，怕是妨了圣心，到时候自己落了个不是。想到此，便就静默的躬着腰身站在角落里，当自己不存在一样。
永琰抱着自己那外甥，见他圆圆的小脸柔嫩可爱，一双眼睛活脱脱的是跟他阿玛一模一样，看着便是极机灵的样子。
他对十格儿笑道，“这孩子都两岁多了，还不取大名呢？整天豆儿豆儿的喊着，像什么样子？”
“我生他的时候身子虚，连带着豆儿身子也总不大好，所以照民间说法，不起大名贱养着，想他能健康一些。”
十格儿自生产过后，身子骨一直虚着，养了两年了也不见大好。如今的精神头都不比当年，过往打猎游玩之类的活动，已是不多想了。
“来年要三岁了，这名儿得先取好了，小名你们继续喊着也是不妨事。”
十格儿见自家娃儿在永琰怀里已不似开始乖巧安静了，想是觉得怀抱熟了一些就开始调皮起来，伸着小手拿圆润平整的指甲轻轻刮着龙袍上金龙角上的五彩丝线。十格儿瞧角落里大太监已经略略皱起眉头，本想上前把孩子接回来。却见永琰丝毫不在乎的样子，还高兴的低下头捡起自己的朝珠，拿上头的大东珠塞在孩子肥嘟嘟的小手里逗他玩耍。
十格儿用手里手绢掩在嘴上轻笑，“那就请皇兄赏个名儿给他吧，反正当初丰绅殷德的名儿也是皇阿玛赏的。”
永琰略是愣了一下，便笑应了下来，“好，那来年正月里，朕就给豆儿赐个大名。”然后将怀里娃儿抱的高一些，那脸颊蹭蹭孩子带着奶香的小脸，笑颜和悦道，“舅舅给你起名字，好不好呀豆儿？”
两岁多的孩子哪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被逗的乐了“咯咯”的直笑，大约是为了表示喜欢亲近他这个舅舅的意思，嫩生生的小手便贴上永琰的脸颊，嘟起了红嫩嫩的嘴巴朝他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鄂罗哩在角落里尖声惊叫了起来，“哎呦小公子，这可使不得！”
他声音尖细刺耳，倒真是把孩子给吓着了。豆儿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便低头窝进了永琰怀里，一下子吓的僵直了住。
“放肆的奴才，瞎嚷嚷什么？”永琰轻轻拍着怀里受惊的孩子，语气不悦的看向鄂罗哩。
老太监抖的跟风里的枯叶子似地，立马跪在地上直抽自己嘴巴子，“奴才该死，奴才掌嘴，奴才该死……”
永琰见他这般更是不悦，看也不看的抬手朝外头挥了两下，“滚出去。”
鄂罗哩像是得了特赦的死囚似地，感恩戴德的几乎脸贴着地面爬了出去。
“皇兄不用跟奴才置气，不值得。”
“气倒不气，只是厌恶的很。都是从前皇阿玛调教出来的人，朕用不惯。”
十格儿觉得不能再顺着这话说下去，这话题可是很不好，和珅也是皇阿玛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自然也在他用不惯的范围里。
“十五哥啊，我有件事求你。”
自永琰登基后，十格儿就没喊过他十五哥了，此刻这样喊，自然是真存了要求他的心思。她知晓永琰心软，此刻这般唤他，无论如何永琰也会应她所求的。
“有事就说吧，求什么？十格儿的事儿，能帮的，朕能不帮么？就是再难办，也得替你办好啊。”
十格儿起身福了一福，算是谢恩，然后又坐下，“我想，丰绅殷德再从军中回来，您能下了旨意，叫他别走了。”
“怎么？”
“这两年，他本就一天到晚关在书房里不知忙些什么，豆儿难得见他这个阿玛，抱都没抱几回孩子。如今苗地那儿不平，他成天的往叔父军中跑，每次回来也就歇个两三日，还不一定在家里头歇着。打年头起至今，几个月里，孩子都没见过他。再这样下去，豆儿都快不认识这个阿玛了。”
永琰低头看看正捏着他腰里香囊玩的孩子，点点头，“好，他这次再回来，进宫奏报的时候朕就下旨。”
“谢圣上隆恩。”十格儿立刻起身谢恩。
但这应下的话，终究没能实现。
六月里福康安病故军中，和琳一人重担独压，身体又也不见好，更是举步维艰，身边少不了丰绅殷德襄助。到了九月里，和琳终也拖死在苗地，一时军中大局混乱，丰绅殷德更是走不开来。
一直到了十一月末里，起义大体被新接任的将军压制，几个起义头领都被抓获收押，丰绅殷德才终于能安心的回京，不再前去苗地。
而丰绅殷德却不曾会想到，回到家中，会见到的是这般景象。
门口白色的灯笼白色的布幔让他的心凉到了底，他愣愣的站在门口，不知道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夜色昏沉里，他脑袋也一片昏沉的重重拍门，门房的奴才急急冲出来开门像是要骂人，但一看外头站的是他，突然就抹着眼睛痛哭起来，“少爷……少爷您总算回来了，小少爷……小少爷没了……”
丰绅殷德几乎不记得自己怎么走了进去，大厅里一片的白，正中放着一具小小的棺木。棺木前的灵位空空如也，连名字都没有。
然后下一眼，他竟望见了永琰。穿着深蓝色的龙袍常服立在那里，怀里抱着嘶声力竭哭泣着的十格儿。
和珅同夫人跪在一边，也是满脸哀苦，眼睛都哭红了。和珅见到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一时哽咽，只张口喊了一声，“儿……”
十格儿听见丈人轻唤，回过头，她眼睛浮肿的不成样子，她看着傻傻的站在门边的丰绅殷德，突然眼里带了一丝恨意。她从永琰怀里脱了出去，扑向丰绅殷德，死死拽住他的衣襟。
永琰眼眶也略有些红，他在后头喊了一声，“十格儿……”也就没有再出声。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丰绅殷德低下头，看着十格儿，他还是恍惚的样子。
十格儿尖叫起来，“豆儿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发着高热喊阿玛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喊痛喊难过的时候你在哪里？”
丰绅殷德张了下嘴，只吐出一个，“我……”字。
“你在哪里！”十格儿尖啸着，最后竟是眼一闭软倒下去。
丰绅殷德愣在那里都不知要接，永琰从后头奔上去将妹妹劫住，回头去喊十格儿的两个婢女，“过来，送公主回去歇着！”
婢女过来扶住了十格儿，带她往后头离去。永琰看了一眼还是发愣的丰绅殷德，叹了口气，转头对跪在一边的和珅夫妇到，“都下去！”
和珅朝他抬起头，一时间竟是不解。
“朕说都下去！除了丰绅殷德之外，都给朕滚下去！”
和珅心乱如麻，想十格儿如此激动心痛的怨恨自己儿子，生怕这万岁爷是要为自己幺妹出一口恶气，实在不敢轻易离开。
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万岁爷……这……”
“和珅，你要朕说第三遍么？”
和珅纵是担忧独子，也不敢再留，带着夫人和几个下人匆匆的退了下去，关上了大厅的门，连院子里都不敢停留。
人都退了下去，大厅里一片安静，只有白色的蜡烛火星跳动出火花的声响。永琰看着呆立在那里的丰绅殷德，也不开口，只是看着。
好半响，丰绅殷德总算像是回过神来，他缓缓的转动脖子，看向永琰，“十五哥……”
永琰盯着他的眼睛，仍旧不说话。
“豆儿……”丰绅殷德像是不知道要问什么，他看向小小的棺木，然后慢慢的靠过去。他贴近了棺木边儿，棺盖儿还没有钉起，丰绅殷德看见自己不满三岁的幼子躺在里头。如果不是脸色过于苍白发青，也许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丰绅殷德心头像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他几乎不敢认棺木里的孩子，不是因为孩子死了，而是……他没有料到，豆儿已经长那么大了。在他心里，豆儿不过是还被抱在怀里的奶娃娃，只像小猫儿一般大的奶娃娃。
“他……都长那么大了。”
永琰看着丰绅殷德，并没有因为十格儿的恨意而觉得他可恨，只觉得他可怜，比曾经失去孩子时的自己还要可怜。
永琰也走到丰绅殷德身边，他伸手搭在棺木边沿，“已经会走了，也会说话了，不过这孩子说话说的晚，十格儿还担心过，怕他是哑巴。”
“我都……没见过。”
“我说来年正月里给他赐名的，没想到这孩子没熬过今年的冬天。”
“十五哥，豆儿走的时候……你在么？”
“在。豆儿是在我怀里走的。”
“他，痛苦么？”
永琰静默了一会儿，却回避了这个问题，“最后都烧糊涂了，我从宫里赶过来看他，把他抱在怀里，他的小手捏着我的衣袖，小脸贴在我胸口，一声一声的喊阿玛。”
丰绅殷德在发抖。
“十格儿说，豆儿学会讲话之后，就没喊过阿玛。不是不会，是教会了，却一直没机会喊。”他顿了一下，语气也有些晦涩艰难，“我想，最后……他以为见到了阿玛，也是好的。”
永琰转头看丰绅殷德，发现他脸色青白，唇上都血色全退。
“天爵，想哭就哭吧。”
丰绅殷德的手紧紧抓着棺木，眼里流下泪水，他低下头，额头抵在棺木上，“我……我不配当他阿玛，我连他什么时候学会说话走路都不知道……我连他……连他已经长的那么大了我都不知道……我……”
永琰伸手揽住他肩膀，将他抱在怀中，轻轻的拍抚他的后背，无言无语。
“我不配……我不配……”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