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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自嘉庆三年起,太上皇的身体便渐渐衰弱起来,到了夏末初秋,更是昏死过去了好几次,闹的宫中人心惶惶时时谨慎。

      七月初二,乾隆又一次昏迷之后醒来的第二日,永琰在养心殿亲自为他奉药。乾隆用过了药,很辛苦的重重喘了几口气,永琰替他抚着心口顺气,眉宇间满是忧虑。

      乾隆半闭着眼睛靠躺在龙床上,突然抬起手挥了一下,“都下去,朕要跟皇上单独说一会儿话。”

      内侍和宫女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一直从内殿退到正殿之外,沿路之上,一路关闭了重重的殿门。

      乾隆抬手按在永琰手臂上,“来,坐下。”

      永琰依言坐下在床沿,垂眸恭敬道,“请皇阿玛训示。”

      他想太上皇会屏退左右,必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又做的错了,或是不够。永琰已经贵为天子,总不好像以前一样想训了就当着奴才的面训。

      不想,却听到乾隆轻笑,“朕今年,耽误皇上木兰秋狝了。”

      “皇阿玛这是在说什么?”永琰错愕,没想到乾隆竟只是要说些无关紧要的体己话,“要说这样无足轻重的话,不如躺下多歇息。”

      “不,不躺下,朕确实有正经事同你讲。”

      “好……”永琰伸手,拿明黄的绢子替乾隆擦掉额头上的细汗。乾隆以往保养得当,总有些看不出他实际年纪的意思,不想今年衰弱下来,年纪也像是一夕都长回来似地,一下子就老了许多。绢巾拂过额角,永琰看着他过分苍老的面容,心中很是不忍,“皇阿玛想说什么尽管说,儿子听着呢。”

      “朕他日走后,送和珅来陪。”

      永琰一惊,手上明黄的帕子落在床榻上,他抬起头睁大双眼紧盯着乾隆的眼睛,“皇阿玛?您一向对和珅……宠爱有加……为何?”

      乾隆一把紧抓住永琰的手,他拇指上的黄玉龙头扳指紧紧压着永琰手背,疼的厉害,“永琰,你心里都明白的不是么?和珅是朕的奴才,他一辈子都在揣摩朕的心思,他一直都在跟着朕的步伐,朕的速度,朕的思考方式。你是用不了他的,而且有他在,只会妨碍到你。没有了他,不止对你好,对国库,也好。”

      永琰自然都明白,而且他也确实一直都很不喜欢和珅,可是和珅是十格儿的丈人,是……丰绅殷德的阿玛。

      “皇阿玛,抄了家,罢了他的官儿,贬为庶民,也不是不可以。就说看在他侍候多年的孝心份上,就说是您的恩典……儿子想,也不会有什么闲话的。”

      “朕就是知道你心软仁厚,所以,朕告诉你,朕不是在跟你商量,朕这是在给你下旨。”

      “皇阿玛……”

      “这是朕这个太上皇这辈子给你的最后一道谕旨,皇上可听明白了么?”

      永琰低下头,他心里很乱,乾隆握着他手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像是在逼迫他回答一样。

      “可是……皇阿玛,十格儿她……”

      “十格儿是朕的女儿,你的妹妹,她自然还是做她的固伦和孝公主,该有的荣华富贵一点儿都不能少。”乾隆放开永琰的手,然后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逼他跟自己对视,“丰绅殷德虽然是和珅的儿子,但他也是十格儿的丈夫,所以……自然是免他不死。”

      乾隆的眼神像鹰隼一样深邃,永琰突然理解到他话里的意思,他心头一紧,瞳孔迅速的收缩了一下,“您知道了……”

      “朕知道很久了。”

      永琰似是不堪承受的闭上眼睛,“罪不在丰绅殷德,罪在儿子……罪在朕。”

      乾隆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眼神变的很温柔,“朕的乖孩子,你已经是皇上了,不能再胡闹下去了,知道么?”

      永琰睁开眼睛,瞳仁里含着悲伤。

      乾隆探身过去亲吻在他眉心,“朕的谕旨,听明白了么?”

      永琰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子明白了,儿子谨遵皇阿玛谕旨。”

      乾隆温柔而满意的微笑,很欣慰的样子拥抱了永琰,“乖孩子,好皇上。朕还有一些日子,这些日子,你该把握住好好思考,届时该怎么做才漂亮。”

      永琰的下巴磕在乾隆肩膀上,太上皇这时有些回光返照一样的硬朗,几个月来的衰弱像是突然从他身体里消失了。在他这样突如其来的硬朗里,永琰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孩子,还年幼的孱弱的,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梦。

      但如果真是梦,那该有多好?

      永琰靠在父亲的肩膀上,轻轻的说,“皇阿玛,明天,儿子想启程去避暑山庄了,误了秋围不好。”

      乾隆因为他的话愣了一下,但转瞬就明白过来他的心思,“去吧,好好的玩,一定要高高兴兴的。”

      去吧,带上丰绅殷德。乾隆在心里这样默念着,他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而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孩子足够慈爱,所以才显得他为他们做下决定时更为狠心。

      ……

      永琰的手指从长长的蒿草上划过,草上结着水珠,夜里的露水很凉。身下压着的草很长很软,但戳在裸露出的手腕和脖子上,却有些痒。

      丰绅殷德坐在他身边,表情有点无奈,“回去吧,夜里凉,你要是染了寒气病着了,还不闹个人仰马翻的?”

      永琰的左手枕在脑袋下头,“我哪有那么娇弱啊?”他右手向天上探起,像是要抓住夜幕上的半阙月亮。

      丰绅殷德突然把他直直抬着的手扯住,从腰带里不知翻出什么,套在了他的食指上。

      永琰把手抽回来,曲起食指贴在了眼前,借着月光观视,一枚蜜黄色的猫眼石戒指。他笑起来在丰绅殷德脸前晃了晃,“这是做什么?”

      “你以前那方猫儿眼跟着豆儿入土了,我一直想找一个新的给你,好容易寻了个大小成色都能相当的。”

      永琰本有枚猫眼石的戒指,是十七岁上时乾隆自缅甸的贡品里特地拣出来赐给他的,后来就一直戴在右手食指上,始终不曾换过。豆儿以前每次看到永琰都要拿小手摩挲那猫儿眼,很是喜欢。永琰便讲,等豆儿日后长大了,便转赐给他。结果这孩子福薄去的早,后来盖棺的时候,永琰就摘了这戒指放进棺内给孩子做了陪葬。

      此刻,永琰照着月色眯起眼,看着这金色的猫儿眼,突然眼里就有些发热发疼。

      “天爵有心了。”强收住眼里泪水,永琰用自然的态度这样说着。

      丰绅殷德俯下身,凑到他身边,拿自己鼻尖儿在他脖子里轻轻的磨蹭了几下,“我对你,从来都是极有心的嘛。”

      永琰抬起手,抱住丰绅殷德的脖子,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他心中钝钝发疼。

      他记得,十六年前,他们在秋围时相遇,那时丰绅殷德还是个孩子。就是在这片蒿草地里,他们一起放着乾隆御赐的那只大风筝,无忧无虑的。

      永琰想,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一起参加木兰秋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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