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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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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看着毫无生气躺在床上的丰绅殷德,那么的死气沉沉的,原本白嫩圆润的脸颊发黄的甚至带了黑气的凹陷下去。
十格儿哭的厉害被送回了别院里,和珅夫妇诚心诚意的跪在大院里的法坛前祈祷上苍,永琰让永璘守着小跨院的门不给任何人进入。永璘虽然心里奇怪,但也没敢多问,就照着他的意思办了。
在前头,和珅告诉他,丰绅殷德自那日宴后归家,才进家门不及走上几步便倒在了前庭里。立即请了太医院几位最为资历老辣的太医来看,都是断不出个症状,说是没有病症。只是他这样不醒不觉,一日虚弱过一日,只能天天的用高丽的老参吊着。可即便如此,眼看也拖不得几日了,和珅已然完全乱了方寸,才叫了那么些和尚道士全跑到家里来驱邪做法。
和珅的这些话,永琰却是不信的。
他看丰绅殷德躺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副死相,心里却觉得丰绅殷德是故意赌气,又在胡闹了。断不出的绝症?就要死了?永琰一点儿都不信。
丰绅殷德又在骗自己了,他这样想。
然而他却忘了,若是要像先前似的骗他,缘何不差人去宫中叫他知道?若不是永璘拖了他出宫,恰巧路经和府见到外头的怪事,怕是人死了才能得了报的。
永琰想不到这些,他固执的认为丰绅殷德在耍孩子脾气,于是脸色严肃的抬手便狠狠给了床上闭目不醒那人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响的吓人。
“你看你多大点儿出息,快起来!”
丰绅殷德自然是毫无知觉,仍旧像块木头似地躺着。
永琰又狠狠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快醒醒,别装了,你都把你阿玛额娘和十格儿吓成什么样了,快起来!”
他的手退开的时候,拂过丰绅殷德口鼻,手指间触到的鼻息很虚弱,断断续续的,仿佛在下一刻突然断绝,也并非是不可能。
永琰心中笃定的相信的东西在顷刻间摇摇欲坠,他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再坚定的说服自己丰绅殷德只是又在耍小心思,他的心突突的跳,越跳越快,越来越不安。
他伸手按在丰绅殷德肩头,发现只是几日不见,掌下的躯体已经是干瘦枯竭一般了。这一刻,他确实的触摸到了名为“死”的这个阴影。
本欲动力摇晃床上的人,此刻却是不敢用上一点力度,生怕将他摇的散了。便只仍按掌在他肩头,放软了声调,犹如哄着稚嫩幼童一般的口吻,“天爵,醒醒,你睡的够了罢,快醒醒,不好再睡下去了……”
一声声的唤他醒转,犹如泥牛入海,唤不起一点波澜。
永琰口中话语不停,一句一句的,直哄的自己眼前模糊起来,眼鼻发酸,心口逐渐的揪紧。离那天,五六日了,他清楚,若丰绅殷德再不醒来,不出两日怕就要魂断黄泉路。
什么天潢贵胄,什么天子血脉,再高贵的身份在死亡面前都不值一哂。永琰已觉得无计可施,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温度也在抽离,年幼时看见五哥躺在寿材里不会动的样子又在脑中闪过。自己的孩子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冰冷的在掌心里退却,逐渐僵硬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掌上,死亡离他看似很远,却又总是如影随形的伴在身边。
无能为力,竟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模糊了眼眶的泪水砸落在丰绅殷德干瘦黑黄的脸上,砸落在他干裂发白的嘴唇上,砸落在他紧闭的眼里仿佛变成他眼角滑落的眼泪。
永琰用双手捧握着他的手,贴在脸颊边,颤抖的发出恳求,“醒过来,我求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我再也不提什么君臣有别,我再也不离开你……好不好天爵,醒过来……别死……”
丰绅殷德的手指,如抽搐一般弹动了一下,那么细微。但永琰立刻就感觉到了,将丰绅殷德略凉的手拢在掌心轻轻的搓着,眨眨眼睛挤掉模糊视线的眼泪,好让自己看他的脸看的清楚一些。
“天爵?天爵你听到了对不对?”
掌间的手又轻轻抽动了两下,丰绅殷德的眼皮微微的跳动,眼珠在眼皮下不规律的滚动着。永琰抬起手抹掉脸上的眼泪,拍了拍丰绅殷德的手背,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你……我去喊你阿玛……我去传太医……”
他刚转身,床上就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制止,“别……走。”
永琰停下脚步,愣愣的转回头,丰绅殷德的眼睛已经艰难的睁开了一条缝,粗哑的重复了一遍,“别走。”
“好,我不走……我……我给你倒杯水。”永琰跑到桌边,发现水壶是空着的,不过桌上之前还来不及喂丰绅殷德喝下的参汤倒还是温热的,于是立刻端回了床边。
将碗放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的托着丰绅殷德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端了碗一点一点慢慢的喂他喝下去。丰绅殷德被呛了几下,永琰连忙着急的轻轻替他拍着背,有些手忙脚乱的扯起被角替他揩掉嘴角咳出的汤汁。
丰绅殷德喝完了参汤,还是很疲倦的样子,他靠在永琰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动了动嘴喝几口汤就精疲力竭的样子。
待他喘息稍定,看上去好一些了,永琰轻声问,“要不要去喊你阿玛他们?”
“不……先别……我想,我想单独跟你待一会儿……”
虽然还是有气无力的,好歹话能讲的顺些了,声音也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永琰此刻又有些气不过了。他颇为怒其不争的怨了句,“你怎么能这样没有出息,只不过……不让你太过亲近,你便……怎么这样没出息。”
“你大概当我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才变成这样的,其实不是……十五哥,我不是那么没出息……我不是。”
“那你怎么?”
“这件事……是奇遇,妙哉啊。”
“才好一些就满口胡话,什么奇遇?你……分明没有出息。”
“不,不……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也控制不得。”他着急,说的快了些便喘了,永琰替他在背后抚了好几下,让他缓过了劲。
“别急,我信你就是了,慢慢说。”
“那天,我确实难过,难过的不得了。可我想,不管如何,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我那么聪明,总能解决,你说对不对。”
“是,是,就你最聪明。”
丰绅殷德听他这无奈的口气,便是笑了一笑,“只是我回了家,突然就想,事情纵然能解决,可是一时间我看不到你呀,你不给我亲近,这日子太难熬,难过啊。”
永琰不讲话,静静等着他继续。
“我呀,就忍不住想,要是有办法让我跟在你身边儿,你不知道,该有多好。我就一直想啊一直想啊……诶,结果突然我就眼一黑,再睁开眼,我就灵魂出窍啦。我开心的飞到紫禁城里找你,待在你身边儿一直陪着你,你果然看不到我。”
永琰眨了眨还红着的眼睛,扭头看了看一脸正经模样说这话的丰绅殷德,“我还当你真心给我解释呢……结果拿这样的胡话来哄我,才醒过来就这样……丰绅殷德你实在胡闹!”
他这样骂着吧,却还是温柔的抱着他,给他继续靠着。
丰绅殷德急忙摇摇头,“真的,我说真的呢。”
“瞎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休要满口胡言,太荒唐了。”
“真的啊。”丰绅殷德侧了侧身,往他身上多贴近几分,“我还知道你这几天也心情不好呢,饭都吃不了多少,还惊动了圣上。圣上昨日里亲猎了头幼鹿,特地吩咐御膳房给你烤了条鹿后腿,烤的香香的给你加膳呢。结果你也只用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我说的对不对?”
“你……”永琰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瞪着他,偏偏丰绅殷德讲的竟是丝毫不差,这可实在是一桩怪事了。
“这下总信了吧。”
信是大半信了,可却更是不悦起来,“哦……那既然如此,我喊你醒,你做什么不理我?”
“我回不去啊,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啊。”
“那现在怎么又醒了?”
“那不是我看你哭的伤心,我心里发疼……我就着急,一着急……也不知道怎么就……回去了。”说罢他那脸在永琰肩上蹭了蹭,“方才的话,作数么?”
“什么话?”
“什么都答应我,再不离开我。”
“你是不是故意等我这么说,才肯回去的?”
“没有……天地良心我保证没有。”
永琰低下头,又不讲话了。
丰绅殷德看他这样子,知道他又钻进那老套路里出不来了,估计还生气了。
“其实……你看,你不让我见你,你不肯跟我亲近,你心里也难过。不然你干嘛这么多天心情不好,也吃不下睡不着的?十五哥,别折腾了行不行?”
“谁折腾了?”
“你啊!”
“我……”
丰绅殷德一伸手,把他腰给环了,仗着自己身体虚弱,永琰不好推他赶他死死粘着不放,“话讲出来,老天爷就都听得到的,说出来的话不好反悔的。不然你反悔了,老天爷不高兴,觉得你出尔反尔,下次,说不定真把我小命给收了。”
永琰一伸手就捂住他的嘴,“不准胡说。”
“那你不准再提不跟我好的事儿了。”
没回答。
“不准提了听见没?”
还是没回答。
“再提我下次说不定就回不……”
“听见了!知道了!不提了!”
丰绅殷德满意的点点头,“嗯,十五哥真好。”
“我去喊你阿玛他们去。”
“等等嘛……再让我抱一会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