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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前尘事 ...


  •   其华出了瑞雪堂,心中郁怒难伸,见除了紫英再无旁人,便一把甩开顾宣的手。顾宣也不恼,淡淡地:“我有公务,今晚就睡在俯仰轩了。”说罢转身而去。

      其华怎么也想不明白顾宣今晚这番作态是何用意,一时心乱如麻,带着紫英在庭院中慢慢地走着。此时明月当空,月光仿佛在脚下铺了层薄霜,荷塘方向蛙鸣声大作,扰得其华更是心乱,她走到墙边的蔷薇花丛下,轻声问紫英:“那封信真的放进去了?不会有人发现了吧?”

      “应该不会。”紫英道,“奴婢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坐在那里绣花,是大夫人见奴婢绣得好,主动提出要拿小侯爷的衣服过来添个绣样。奴婢和素梅一起进的屋子,趁素梅翻箱子拿衣服的时候将信放在枕头下。奴婢已打探得清楚,侯爷有严令,小侯爷连打扫屋子收拾被褥这等事都得自己做,所以小子们根本不会动他的东西。”

      其华吁了口气,低低道:“但愿……”但愿什么,她却没说下去,只望着头顶一轮明月,在它皎洁的光芒里默默想着心事。

      紫英犹豫片刻,轻声道:“夫人,请恕奴婢直言,您为何不请苏相……”

      “不行!”其华声音很大,吓得蔷薇花丛中的夜虫都噤了声。她想起舅舅的那封遗书,想起娘一生孤苦困顿的起因,不由露出忿然的笑。

      “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若让他得知真相,只怕这池水会更加混浊不堪!”

      紫英便不再言语。二人站到绣花鞋被草间的露水打湿了,才各怀心事地回屋歇息。

      其华思虑了一晚,第二日清早便直奔瑞雪堂。方进屋子就闻到了浓郁的药香,见顾夫人面色寡白地躺在床上,这才知她又病倒了,忙上前问道:“大嫂,您哪儿不舒服?”

      顾夫人虚弱无力地叹了声:“还不是让云臻给气的……”她握住其华的手,道,“之华,麻烦你和阿宣说说,云臻不争气,还请他看在他大哥的面子上多担待些。”

      顾夫人的手温暖而绵软,看着她的眼神也是无比柔和的。其华这才发现顾云臻神态中的宽和敦厚也和顾夫人如出一辙。她心中酸楚,轻声道:“大嫂放心,一家人有什么隔夜气?明儿他们就会和好了。您养好身子,别让他们担心才是。”

      说话间素梅端了药进来,其华接过药碗,一匙匙地服侍顾夫人喝了,道:“大嫂,您的腿感觉怎么样了?”

      顾夫人微笑道:“所幸有郎中送了寄风草来,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只是到了下雨天,总还会有些行动不便。”她轻“咦”了一声,抬头向素梅道,“你说,那郎中是怎么知道我们顾家急需寄风草的?”

      素梅随口道:“是不是受小侯爷所托?”

      其华忙岔开话题:“我在尼庵时曾随师傅们学过药理,这寄风草不但可以内服,还可以煎水泡脚,配合按捏穴位,效果比单服更好。”

      “真的?”顾夫人又惊又喜,转而愁道,“只是要去哪里寻这会按捏穴位的医女?”

      其华微笑道:“得师傅们指点,我略懂一二,您若是不嫌弃,我这就为您煎药水。”顾夫人连道不妥,其华已扭身出去,到厨房煎了药水过来。

      顾夫人犹要推托,其华已替她除去鞋袜,握住她的双脚放在药水中,轻柔地按捏起来。她仿佛又回到了在西园子里陪伴沈红棠的那一段岁月,她煎了药水,替娘按捏着穴位,娘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抬起头来,俩母女相视而笑,十余年的困苦与孤寂仿佛都不值一提。

      有手掌轻柔地抚上她的秀发,她慢慢抬起头,顾夫人正看着她温和地笑,其华一下子湿了眼眶,慌忙低下头。

      只听顾夫人轻声问道:“之华,你知道我这双腿是如何落下病根的吗?”

      其华摇了摇头,顾夫人轻声道:“我嫁过来不久便有了身孕,那时满心欢喜,想着能为顾家延续香火,谁知前三胎都没能保住。云臻前头那个是在一个大雨天滑掉的,那时恰巧我身边没有人,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足足在雨中躺了个多时辰,若不是阿宣寻到我,我险些就……唉,自那以后便落下了这病根,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云臻,阿宣那年才十岁,他本是最爱玩的性子,却生怕我再出事,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其华听得呆住了,抬头看向顾夫人,她正望着窗外碧蓝色的晴空,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其华见她眸中隐有悲伤之色,想岔开她的心思,便问道:“大嫂,有些事情,我想请您教教我。”

      顾夫人抽回思绪,和声道:“你说。”

      “这段日子随您学着管家,府中的事情和京中的亲戚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西路军中各位将领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夫人性情如何,我却一概不知,怕到时候闹出什么笑话又或是误了正事……”

      顾夫人忙道:“是我疏忽了,这便说与你听。西路军将领以前多出自横山三十六寨,到了你大哥手上,收留了十八名孤儿,逐渐将他们培养成军中将领,就是现在赫赫有名的西路军十八郎。七郎俩夫妻和十八郎你都见过,其余还活着的几位中,阿九是最出色的一位……”

      阳光在窗棂上移动,不知不觉已是午后。其华服侍说累了的顾夫人躺下,顾夫人又想起了什么,命素梅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包裹,交给其华,微笑道:“我看你对熙州很感兴趣,可我一时也说不了那么多。这里有一本《横山游记》,你拿去慢慢看吧。”

      其华接过包裹,顾夫人又道:“里面还有几本是你大哥的手札,有行军笔记,也有家庭琐事,还有一些是横山见闻,是当年清理你大哥的遗物时找到的,因为藏在衣服中,阿宣没有发现。我怕他睹物思人,一直没有给他。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收着也没用,你帮我拿给他吧。”

      ****

      顾宣回到赏梅阁时已是月华如练,紫英正坐在东边屋子门口打盹,手中的绣绷已掉在地上。顾宣本要推开西边屋子的门,见紫英一副紧守门户的样子,心生好奇,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自门缝中望了进去。

      屋内孤灯如豆,其华正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她看得十分入神,时而托腮沉吟,时而低低叹息,时而又露出不屑和痛恨的神色。

      顾宣好奇心愈盛,悄无声息地推开门,如狸猫般轻步走到其华身边。想是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其华悚然抬头,迅即将桌上摊着的册子抓起来藏到身后。

      顾宣却已在一瞥间看清了册子上的笔迹,不禁眉头一跳,冷声喝道:“拿出来!”

      其华神情鄙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桌上还堆着几本册子,顾宣匆匆翻了翻,全是顾显手札。其华扑上去想抢回来,顾宣一把将她推开,厉声道:“哪里得来的?还有没有?都拿出来!”说着便来抢其华手上的那本。

      其华闪身躲开,紫英听到动静被惊醒,赶进来道:“侯爷,夫人,怎么了?”顾宣飞脚踢出一把椅子,紫英吓得慌忙躲出去,顾宣将门扣上,又来擒拿其华。

      其华运起轻功,袅娜的身子在室内躲闪腾挪,顾宣一时擒她不住,怒上心头,抓起两把椅子先后掷了过去。其华躲过第一把,却躲不过第二把,被绊倒在地。她尚来不及跳起来,顾宣已纵身跃到,将她重重按在地毡之上。

      “拿出来!”顾宣语气生硬地命令。

      其华将手札死死护在怀中,冷冷道:“你不配!”

      她斜眸看着他,不屑的目光冰寒彻骨,顾宣一怔,旋即扼住她的肩,将她提拎着翻转来。其华仍将那手札抱在怀中,顾宣用右膝在她腰间穴道上重重一顶,她身子便脱了力,双臂垂落下来,但右手的五指仍像钳子般紧攥着那本手札。

      顾宣抽不出手札,便运力去扳她的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一根接一根地扳开,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但都用上了全部力气来对抗。其华的手指骨节被扳得咯咯响,痛得咬破了唇,血腥味沁入口中的霎那,她明亮而愤怒的双眼盯着顾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配!”

      “呲拉”一声,手札终于被顾宣抢走,他并不回头,拂袖而去。只余其华双眸通红地坐在地上,垂着疼痛的右手,看着地上被扯落的半页纸。

      泛黄的纸上,字迹遒劲有力。

      ——丁卯年春三月二十一,妻辗转痛楚两日,诞下麟儿。六郎甚愁,问其由,曰:恁丑,如老翁。四郎捧腹狂笑,六郎大怒,扭斗至湖中,大姐命二人罚跪祠堂。

      紫英拿了药膏,替其华轻轻地搓揉着手,其华疼得直吸冷气,忍了许久的泪水涟涟而下。

      紫英低声道:“夫人这是何苦呢?这本就是大夫人要你转交给侯爷的,你打他不过,为何要去惹他?”

      其华也不知道方才是怎么了,明知顾夫人要自己将手札转交给顾宣,是想请他看在顾显的面上原谅顾云臻昨日的顶撞,可看到手札中那些往事,再想起顾宣暗中的所作所为,她就是一口气顺不过来。更何况顾宣狼子野心,又岂是几本手札能够打动的?

      “他不配!”其华神情倔犟地说道,“这手札应该留给云臻!”

      紫英听她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不禁失笑,手下力道便稍重了些,其华叫道:“啊——你轻一点,好疼……”

      ****

      一灯如豆,照得俯仰轩内的家什影影幢幢。顾宣枯坐灯下,目光凝在手札上,许久都没有翻动那薄薄的纸页。

      被撕破的半页纸上,熟悉的字迹记载着一段段他早已忘却的往事。

      ——戊辰年春三月二十一,云臻抓周,不喜刀枪,不喜将印,独钟情湖笔,把玩甚久。六郎不悦,夺之,云臻嚎啕不止。妻笑曰:锦绣文章、三元及第未必不好。云臻犹自号哭,六郎不耐,将笔归还,方止。

      夜风自窗外涌进来,泛黄的纸被吹得“哗啦啦”作响,顾宣像被惊醒一般,慢慢伸手,翻到下一页。

      ——庚午年春,宋公约往东溪一游。吾与宋公亭下饮茗,六郎携云臻溪中嬉戏。斯时桃李争芳,春趣俨然。余与宋公叹曰:戎马多年,难得此闲暇时光。宋公劝吾激流勇退,曰:不敢稍忘先祖遗训,但有顾氏一日,便保横山一日安宁。

      ……

      手札的最后一页,顾显素日刚劲雄浑的字迹显得有几分纠结和沉重。

      ——吾观李氏甚有伪态,奈何六郎仍于雪中长跪。吾妻曾言:六郎虽飞扬跳脱,实则冲动执拗。若违其意,恐行过激之事。吾双亲早逝,六郎乃吾抚养成人,情同长子,心甚不忍。允乎,拒乎?

      顾宣呆坐良久,慢慢合上手札。他素日清俊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几分苍白和沉郁,唇也抿得紧紧的。茕茕孤灯照在他的眼眸中,仿佛忘川河边那一点不灭的幽冥之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前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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