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和景明》陆曼

7、毒头（上）

　　大人往往把孩子做的许多事情统称为‘捣蛋’，比如。。。太多例子了，太普遍了，其实，孩子‘捣蛋’或者说犯错，本质是基于对大人的模仿，是对成年世界的向往。

　　就举一个小例子吧，比方说，某年某天，景长安带着景长平毁了伯母田茹的一根口红。她妈张爱英也有口红，但她不敢去拿，往常碰一下就要被骂被打手呢。景长青依长安的吩咐‘拿’出了田茹的雅芳口红，然后坐在一旁欣赏长安扮做资深化妆师给长平涂口红。景长平其实很想臭美但不好意思说，所以就故意表现的不情不愿，好像被妹妹胁迫似的。

　　景长安从没涂过口红，下手没准儿，很快，她把长平粉嫩小巧的嘴涂的活像是刚吃过死孩子，景长青笑破了肚皮。一个手滑，口红落了地，长安撅着屁股慌忙去捡，太迟了，煤灰一目了然。长平撕了草稿纸去擦，长安也正有此意，俩人手碰了手，叭，口红又摔在了地上，这回是直接摔断了。

　　就连景长青也看明白这个不便宜的东西没得救了，惹祸精景长安总算不闹腾了，她怯怯的看着长青，长平也带着哭腔问长青‘怎么办呀哥哥’。长青小脸紧皱，想了想，他捏起那断裂的一半，胡乱的在自己嘴上划了几下，和电视剧里的濒死吐血妆差不多，然后去找田茹给自己洗脸，临走叮嘱长平长安赶紧去卫生间把脸上手上都洗干净。

　　田茹是母亲，她疼孩子但绝不溺爱，有公公一个人溺爱景长青就够够的了。景长青的屁股蛋子挨了几巴掌，田茹是避着公公打的。儿子吱哇喊疼，她自己手心也是生疼，毕竟用了全力。别管口红值多少钱，别管它是不是丈夫的心意，哪怕是一粒黄豆一粒米，得让孩子明白糟践东西就是不对，狠狠的打一顿就能记住了。

　　如果被公公看见，错的人必定是田茹，没妥善收纳口红是一错，没认识一错还打骂孩子是二错。一转眼嫁进景家十六年了，公公是什么脾性，田茹恐怕比丈夫景先承更为了解。餐馆外的景先承是一个‘哲学家’，别看也只是小学毕业没有文化，他喜欢看书，尤为爱看哲学书，思考和吃喝拉撒浑不挨边的事儿，所幸家里只有几本书，所幸没魔怔，还知道顾家疼老婆。

　　大概就是从‘口红事件’开始，景长安潜意识里觉得原来自己可以不计后果的犯错，当然不是所有事，仅限与景长青有关的，因为他也牵涉其中，所以他可以代为受罚。渐渐的，景长安对错误的界定就模糊了，错而不自知，认为自己只是尝试、只是玩玩而已，所以可以后悔，可以抽身，也可以补救，天塌下来总有个高的景长青去托去顶。

　　呼，景长安又吐出一个烟圈，眼睛被一室烟雾熏的有点疼，有点酸，她这次没有吹灭烟圈，任它慢慢的散开，消失。妈的，我不过是又犯了一个错，没杀人没放火，甚至都没违背我个人的道德准则，我早该放过自己了，而且。。。长安用指头揩去眼角的一点湿润，妈的，妈的，当时必定是被下了咒。

　　次日，在景家复打了四遍单位电话后，景先扬终于回电了，先解释自己刚开完会，紧接着隐晦的透露了孙雅丽对景家的几处不满。景家复于是把自己准备买房的计划告诉了小儿子，最后下重要指示‘你专心忙工作，别担心，一切有爸’，随后把话筒转交给了冷三姐。奶奶犹豫着接过话筒，压低声问景先扬和孙雅丽进行到了哪一步。

　　这个时候，孩子们坐在茶几前，眼睛盯着电视机看许仙被屈打受苦，嘴里咬着娃娃头雪糕，耳朵还不忘偷听似懂非懂的成人话题。哪一步？长青与长安对视一眼，这究竟是啥意思啊。

　　“亲嘴。” 景长安是这样认为的，和电视里演的一样，然后就生孩子了。

　　景长青挠挠头，手上沾的奶汁啊糖水啊顺带就黏在了头发上：“啊？亲嘴就会。。。生宝宝？我亲过安安怎么办？”

　　长安又咬一口雪糕，颇为无所谓：“你是哥哥，你亲我就不会生。”

　　得到小儿子先扬的答复后，冷三姐的表情流露不易察觉的喜悦，同时又叹了一声，透着一点担忧。景先花打着哈欠从娘俩的卧室晃悠悠的走了出来，齐耳短发睡成了鸡窝头，一觉睡到十点半，呵，可真能睡。

　　景长安招呼小姑一起吃雪糕，长青跑去开冰箱，景先花一屁股沉沉的坐在沙发上，碎花吊带睡裙又短了两寸，露着白花花的大腿，差点没露底裤。十八无丑女，青春朝气是天下间最无价最独特的魅力。

　　“景先花！！”，景家复一急，脱下拖鞋作势要揍闺女，声音大的听筒那一头的景先扬都能听清：“你这是什么歪邪作派？马上读高三考大学的人了，礼义廉耻没学过啊！长青安安都大了，你当姑姑的理应给他们做个好榜样啊！”

　　父亲疼女儿的表现不可能是像对孙子那样搂啊亲啊，管头管脚也是一种父爱，看着是丧失自由的约束，其实都藏着父亲不擅外露的感情。他目的不是要你怕他顺他，是想你牢记随时随地都要保护自己。

　　是的，我们有穿衣自由，但坏人不是这样想的。他不求女儿多么多么的招人喜爱，他疼女儿就够了，他只求女儿平平安安。父亲的担心是持续一辈子的，出嫁了也不会变，盼着她男人对她好，盼着她的孩子健康聪明，盼着她公婆别为难她。。。

　　“烦死啦！烦死啦！我看电影回家晚，你们不是不知道，早六点没做饭就骗我说饭快好了喊我起床，又不停的讲电话看电视，能不能给准大学生一点空间啊！”，景先花很是不满的抗议，慢吞吞起身回房换衣：“我绝对不考本省的大学！我要考坐火车两三天才能到的地方，过年回来一次就够了！妈，我要吃擂沙汤圆！”

　　冷三姐赶紧和景先扬挂断电话，踩着三寸金莲往厨房走，准备汤圆还是要一点时间的，夏天吃汤圆。。。也不是不可以。

　　景家复正抽完一根烟，用力的压灭烟屁股：“准大学生？哈，你至少高考完心里有数了再自称准大学生啊！！你现在算什么？只是准高三生嘛！”

　　景长青舔着雪糕棍笑道：“爷爷，我和平平安安是准二年级生。”

　　“是呀，是呀，”，景家复老脸一展，开怀笑道：“我孙子孙女过几年读初中，再然后高中，哎哟，考大学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嘛，爷爷盼着三封通知书一齐发到家里，那天老高兴了！光宗耀祖！爷爷给你们放鞭炮，两千响，让整个同县都知道景家三喜临门。”

　　景长青兴奋的站起来：“还要放窜天猴！！不是说祖宗在天上吗？让祖宗们都听听。”

　　“好！好！”

　　景家复一下子激动不已，趿拉着拖鞋走过来，抱着宝贝孙子的脑袋，低头在脑门上叭叭的亲了两口，说孙子就是孙子，啥时候都不忘本。

　　就这事儿，景长安替景长青记了很多年，她问他臭不臭，爷爷可是老烟枪又刚抽完烟。当时他忙了半天非常累，不想搭理莫名其妙的景长安，含糊说自己都忘了，反正只要爷爷高兴，他干什么都愿意。

　　换好衣服的景先花站在卧室门口，抱胸旁观这一幕爷孙温情，唇边挂着不屑的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