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和景明》陆曼

6、施舍

　　拿了行李却没着急向外走，景长安先找到了吸烟室，推开门，她从容的步入一室烟雾，五六个老烟枪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对她行注目礼，看上去那么知性文雅的姑娘，猜职业是教师、文员一类，没想到居然抽烟，更没想到拿烟抽烟的架势。。。

　　“呼。。。呼。。。”

　　长安抽烟，但抽的不凶，一周一包？算是非常克制了。她从不抽所谓的女士香烟，果香、薄荷、爆珠。。。包括电子烟，一概不抽，男人们吹牛皮常讨论的那些老牌烟草，是长安经常放在包里的，而且她点烟、抽烟、吐圈乃至灭烟的姿势都很爷们。

　　第一口必须猛吸，随即陷入沉思，仿佛在思考天文宇宙的无限奥妙，就在你以为她忘了手里的烟还在燃时，她仰面呼出一个烟圈，真的是一个圈，甜甜圈的圈，然后，她用力一吹，甜甜圈在两秒内散开消失，她眯眼一乐，胜利者的微笑。

　　嗓子不舒服怎么办？咳、嗬、tui，一气呵成，长安吐痰吐的比爷们还爷们呢。粗，非常粗，老烟枪们纷纷惋惜，看来这姑娘徒有其表，却没有内涵，必定不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但如果你看过景家复抽烟时的作派，便不会惊怪了，大人怎么做，孩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很多事，就是潜移默化的，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年。。。你终会看到它的影响。

　　长安抽完一根还不想走，莫名就来了瘾头，她又拿出一根，不，是磕出一根，像爷爷景家复一样，右手拿烟盒在左手心轻轻的磕，这是很考验技巧的，太轻，烟滑不出来，太重，一下子滑出来两三根，更难的是，一根烟被磕出来的时候，滤嘴最好不要碰到掌心，尤其给别人抽时，要让对方自己把烟抽出去，干净。

　　景家复给七八上十个人派烟时，那动作举止，不要太丝滑哦。都是多年老友并不在乎什么酒桌礼节，明明直接把一包烟给出去大家自行分散就可以，他不，一定要亲自一个个的派。他在圆桌前走一圈，停脚，磕烟，滑出一根，含笑递烟，继续走到下一个人的座位。走完这一圈，他把这烟是买的还是晚辈送的，花了多少钱云云也都说全了。

　　景长安不清楚她这一辈的孩子有几个抽烟的，但景长青抽烟她是知道的。男孩子嘛，耍帅装酷。初中好奇心萌芽求着别人教，自己摸索练习，高中就有点习以为常了，但绝不敢被老师家长闻到烟味，那自洁清理的本事，啧，杀人准是一把好手儿，不留一丝痕迹。

　　教景长青抽烟的不是景家复，但景长青抽烟时的作派也和爷爷如出一辙。这就搞的长安十分郁闷了，她到底是被谁影响的呢？景长青上大学之后还是抽的，至少长安每次见他他都随身带着烟。

　　景长青掏口袋拿钱夹时，香烟，火机，钱夹，安全套。。。他毫不尴尬，也不避讳长安，他从容的挑出钱夹，又从容的把其他零碎一一放回口袋，最后才是安全套，他动作慢吞吞的，还不忘捏一捏它，顺带评论一下它的不足和优点，仿佛是他和某某人的使用感反馈。

　　景长安是什么心情？心里嘲笑他什么都敢拿出来炫耀，不要脸至极！！长安自是不服输，她对他嗤之以鼻，假装娇娇一笑‘真的吗？我不这么觉得，舒适感算是top3啦，没哥哥贬的那么夸张’。

　　长青于是把它放回口袋，他别有深意的凝视长安，‘哦，这样啊，看来对方先天条件过硬，才能化腐朽为神奇，安安赚了’。两个大学生，思想开放，行为奔放，开着又黄又low的玩笑，却没顾及一旁比他们小好几岁的长婷。

　　长婷读初三啦，身体构造那点事儿基本门儿清，只是还没机会实践，就算给她机会她也不敢呀。中学生徃行为？她不是没听说过，外校谁谁谁，本校谁谁谁，都只是听说而已。她觉得那些传言里的人都疯了，要不就是学傻了学废了，只想找个出口放纵自己，学业前途啥的一概丢了。

　　景长婷一脸嫌弃的睨着二人，‘我的亲哥亲姐，要脸不要？换个地儿聊行不行？跟小学生普及生理知识呢？那边卧室空着，你俩要聊就快去，别影响我追剧！’。

　　景长安语调夸张的向妹妹道了歉，长青则拉拽长安的袖子，‘那就听婷婷的，我尽该喜欢和安安继续探讨，下回别又买错了’。长安怒骂一声‘哥屋恩’，景长青翘着二郎腿好不得意，他本来就没想交流购买套子的狗屁心得，他就为了能瞧一眼她羞臊涨红的小方脸。

　　某年某天，景长青曾耗费一分钟思考一个工作外的问题，景长安和某某人选购套子时，会不会。。。会不会什么呢？他没想明白，有人来找他，他急急穿上纤尘不染的工作服，瞬间变回稳重得体的‘景医生’，再戴一副金丝眼镜，呵，真tm斯文败类。

　　景先扬牵着孙雅丽的手走到胡同口时，长青长安已和好如初，就因为长青邀请长安去他家住，是可以爬楼梯的楼房耶，长安当然想住，也一定能住，伯母田茹向长安承诺过，她家就是长安的家，想住随时都能去，不用提前问，跟着景长青去就行了，带着作业就够了，衣服可以穿长青的，新买的小裤衩给长安替换。

　　孙雅丽长的真美啊，以前景长安觉得身边人顶数田茹最美，时髦的烫发，每天要描眉涂口红，穿着大伯景先承托朋友从上海、广州等地买回的连衣裙、白色纯皮高跟鞋，也算是胡同一景儿，和挂历女郎一模一样，景长青的长相被他爸带歪了一点。

　　直到见到孙雅丽本尊，长安头一回明白，有些人出场是自带光芒的，甚至很多年后，见过了世面的景长安还是相当认可孙雅丽的容貌，可能有身份的加持吧。省城大人物的女儿，有多大？反正96年的长安想象不到。

　　俩黑脸孩子傻愣愣的望着小叔走到面前，一时忘了喊人，更别提回家通报做准备。景先扬二十出头，长相英俊，家底不薄，衣着时髦，头发因喷了摩斯而闪亮有型，最重要他的职业受人尊重，和孙雅丽站在一起真是一双璧人。孙雅丽师范毕业，单看职业也是蛮搭的。

　　不过，虽然长青长安一眼就认定了小婶，孙雅丽却没认定他们，不，是没认定景家。她的容貌外加她的出身决定了她没有‘爱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的思想，在所谓的婚恋市场上，她有挑挑拣拣的权力和资本。

　　孙雅丽喜欢帅气健壮的景先扬，更爱死了他的幽默风趣，也爱他的出手阔绰，同时追她的某个省城公子哥不如他大方，但是，景家这老旧的小院，景家父母拘谨土气的作派，景家哥嫂的木讷寡言。。。景先扬真是亲生的？还有那冰箱彩电摩托车，不会都是借来充门面的吧。小伢儿们也不讨喜，笨笨呆呆，还脏兮兮的，隔一会儿就吵两句抢不值钱的饭菜，真的烦死了。

　　嫁给景先扬？和这样一帮土老帽当亲戚，哦不，亲人？旁友帮帮忙哦，笑死人啦，可以继续谈朋友玩一玩，结婚是不可能的，景先扬连房子都没有，还和别人挤筒子楼宿舍呢。

　　孙雅丽吃过午饭就回了省城，临出门想上厕所，却十分不幸的被过于独特的气味熏了出来，被田茹请去她家，说楼房干净有坐便。大人们把省城贵小姐送到胡同外，景先承骑摩托载着田茹，景先扬载着孙雅丽，一起去了景长青家。

　　公婆、丈夫与好奇打听的邻居驻足闲谈，景先超如实称孙雅丽是弟弟的女朋友，被景家复冷冽的瞪了一眼，老头平静的告诉邻居那是‘准儿媳’，是啥区长的女儿，非常喜欢景先扬，才谈了三个多月就要跟来拜寿，因为有事不能耽搁，所以就回省城了。

　　邻居可能是信了，十分羡慕的恭维景家复要和省城的大官结亲家了。天热，张爱英听不下去，悄悄的先回了家乘凉，心里很是得意，她觉得小叔子这事儿准得黄，公公越是对外人吹牛不打草稿，这事儿黄的就越快。娶省城的姑娘？做梦吧！你们景家娶个县城的媳妇就是烧高香了。

　　呵，那个孙雅丽一看就不是好糊弄好摆布的主儿，真娶进来也不错，肯定有好戏看喽，公公敢对孙雅丽指手画脚？如果再生个闺女，哈哈哈哈，先扬的户口在省城，想办二胎三胎是绝不可能的，公公最后的指望就断了。相比孙雅丽，张爱英宁愿田茹独坐景家‘传宗功臣’的宝位。

　　张爱英笑眯眯的拨弄剩菜，预备把喜欢的卤味吃个碟干碗净，小女儿长婷奶声奶气道：“妈妈，婷婷想吃。”

　　张爱英于是捡了易消化的卤鸡肝喂给长婷，长婷没嚼两口就吐在了饭桌上：“恶心，鸡屎。”

　　“婷婷吃过鸡屎呀？” 张爱英又气又笑，给自己夹的鸡肝也不想送进嘴里了。

　　长青长安在旁捧腹大笑，长安拿着鸡肝故意的逗长婷去吃，长婷小手死死的捂嘴，小脚试图踢姐姐，但腿短踢不着，反倒把凉鞋给踢飞了，险些砸中新买的大彩电。

　　看着窜出去拿凉鞋的景长青，张爱英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个儿子多好啊，我也能抬头挺胸的做一回人，要说长春、长平、长安、长婷都四肢健全伶俐可爱，并不差什么，可就是。。。唉，不是带把的啊。

　　虽说景先超把责任都拦到了自己身上，但科学真就是万无一失的吗？生孩子可是夫妻俩的事儿，总是生不出儿子，妻子也有一定的责任吧？想想景先超这个人，对自己和女儿真是没的挑，成婚十一年却没能给他生一个儿子，自己实在有愧啊。

　　“吃，长青多吃点，要长的高高大大，像你小叔那样，找个吃公家饭的工作，娶省城的大美妞。” 张爱英边说边给景长青夹了一块猪蹄，她真心盼着这孩子能出人头地，自己可能没有生儿子的命，老了说不定得靠长青撑腰了。

　　“诶，诶，”，景长青刚给小堂妹长婷重新穿上凉鞋，急忙拿饭碗去接猪蹄：“谢谢婶婶。”

　　景长安斜眼看他吃的很欢，没好气道：“我妈给你你就吃啊！也不知道谦让！q-i-a-n 谦！r-a-n-g 让！会拼吗？！会写吗？！”

　　其实她自己也不会写，这是预习的新年级语文课的内容。

　　景长青嘴巴塞的满，软烂脱骨的猪皮和米饭混着嚼最香了：“盘里有。。。安安自己夹呀。”

　　长青微微扭曲变形的嘴脸逗乐了长婷，小丫头傻乎乎的拍手，不知道吃个饭有啥好鼓掌的。

　　张爱英一挥手，瞪了一眼长安，母女俩眉眼有三四分相似：“想吃就吃嘛，为什么要别人让给你？夹给你？嘎芊！你哪点比长青强？长青吃啊，多吃，喜欢吃婶婶明天再给你买，别管安安，她就是。。。夹个菜也要争几句，多事。噢哟，生女儿就是操心的命，何况是四个，还是你妈妈命好。”

　　一边训斥三女儿景长安，张爱英把几个空盘摞在一起端去了厨房。

　　长安托腮望着某个角落，有气无力道：“哼，景长青，你比你妈妈命好，全家人都宠你，我肯定不是我妈亲生的。”

　　“你吃嘛，”，景长青预感长安快哭了，连忙夹了一块猪蹄放进长安的饭碗：“安安，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再说了，你怪爷爷偏心，可爷爷也就是过年红包多给我一张，我最后都偷偷抽出来分给你了呀，大大泡泡糖，喔喔奶糖，山楂片，不是拿那些钱买的呀？”

　　长安悄悄的抹眼泪：“我不是要这种公平！更不要你施舍！”

　　好嘛，放假前才学会的新词儿就用上了，其实根本不懂施舍的真正涵义，把堂哥景长青的好心全给糟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