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一生》史南桑

32、微笑的阳光（3）

　　几天后，发生了另一件事，学校马上要举办运动会，叶生照例是不参加的，体育委员是一班的张鸣，他对此毫不知情，下午课间休息，叶生由于下个月要代表年级参加全国数学奥赛，毕老师就趁着下课的时间把他叫过去，把复印好的习题交给他，顺便看一看他准备得怎么样。
　　张鸣就挨个地问班级的同□□动会要报什么项目。叶生的体育成绩很好，他是属于那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生。

　　这个张鸣也是贪玩的学生，当天就要交名单了，下午才急急忙忙地找同学问，他想，运动会都办了五六年了，大家肯定都有自己愿意参加和想参加的项目，这个大家不包括幸福，她运动神经很差，长跑短跑没有一样行的。跳绳还可以，可惜那个项目被学校取消了，说是太小众了。

　　还好她长得瘦，不然，让她运动减肥，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

　　参加运动虽然是自愿的，但各个项目的比赛名额毕竟有限，这段时间下来，同学们都知道幸福的体育不怎么样，张鸣性子直，就说，“钟幸福，你不用报了。”免得浪费一个名额。
　　前面几个在玩“毛线架桥”的女生嘻嘻地笑出声。
　　幸福也很想参加比赛，只是她的体育不好，如果报名，肯定得不到名次，这几年的运动会一直对班级的分数毫无贡献，这让幸福觉得很过意不去，张鸣略带嘲讽的话和那几个同学的笑声，令她听了心里更加不好受。

　　女生们问，“张鸣，那你过去干什么呀？”
　　“我找韩叶生。”
　　汪家绿的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两下，“喂，幸福，听见了没有？你知道叶生在哪儿吗？”
　　“我去找他。”

　　叶生回到班上，张鸣已经把运动会的参赛名单报到了学校，他隐约觉得班级的气氛有些不寻常，时不时有同学瞄他，他抬头看回去，大家又各做各的安静得诡异。只有汪家绿对上了他扫视的双眼，她长着瓜子脸，模样清秀，“韩叶生，运动会比赛要加油哦。”
　　“你什么意思？”叶生冷冷地问。
　　他清冷的语调让汪家绿很不快，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随后惊讶地问，“你还不知道啊？你同桌帮你报名了。”
　　刚刚好回教室的幸福一踏进门就纳闷，怎么大家都站着？而且全都盯着自己。汪家绿似乎是怕叶生不相信，就对他说，“让幸福自己说她是不是帮你报名参加运动会了。”
　　在场的同学也很好奇，除了叶生以外，还有几十双眼睛瞧过来，幸福还有些喘，她点了点，对叶生说，“我是帮你报了，是因为……”
　　轰地一声，班级里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开始议论，“他们玩得这么好啦？”
　　“真的假的？她难道不知道吗？韩叶生从来不参加运动会。”
　　……

　　叶生硬是把心里升起的翻腾怒气压了下去，大家见他不说话，幸福又说是帮他，所以，就开始猜测是不是叶生自己决定要去的，只是让幸福帮一下忙而已，再加上叶生的表情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也不像在生气，这样一来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其实他去参加也挺好的，肯定得第一。”“那我们这次运动会很有希望总分第一啊。”

　　幸福回到座位上，心想，还是和他解释一下，“叶生，刚才是这样的……”
　　“铃……”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却在这个时候敲响，叶生用力地握住钢笔，低头斥了一句，“放学再说！”

　　一整节课，幸福都在想要怎么和叶生说？刚才她马上就去办公室找他，可是，毕老师说他已经回教室了。张鸣把报名单送了过来，说是等不了那么久，那她就帮他报了几项，她觉得他不错的项目，先把名额占住，如果他觉得不合适可以换的嘛。幸福是这样想的，因为她自己一直很想参加运动会，可是，老师和同学都不给她机会，她想，叶生每一门功课都是第一名，学校有什么数学比赛和书法比赛，他都去参加了，她就以为他是个积极分子。她并不知道，叶生对团体类的活动和比赛并不感兴趣，甚至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是拒绝参予的态度，连老师也奈何不了他。每一年叶生的成绩单的评语，都有“应该多融入集体”“培养集体荣誉感”之类的话。

　　满心以为自己做得对的幸福心安理得地上完了最后一堂课，当中，她还像平时一样，时不时地搞点小动作，不然就是扭头看叶生两眼，叶生更觉得心里气愤，做错事居然一点后悔的表情也没有，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重？他不当着大家的面对她发难是顾及到……他皱了皱眉，把心里滋生的怪异驱逐出去，幸福转过来朝他灿烂地笑了笑，叶生觉得更恼火了。

　　班上有人做值日生，叶生不方便开口，其实到了下课，心里好像也不那么火了，他想，要不然算了，明天找老师取消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可能有去找自己，她可能以为他喜欢参加比赛，肯定是这样的。叶生在心里不断地为幸福找借口，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不是！她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最自以为是了。你为什么要帮她说话？
　　为什么呀？叶生的思路卡在这里，偏偏这个时候阮祥云和王娟放学经过他们的教室，阮祥云看见幸福没走，就说，“幸福，你也回家？我们一起吧。”
　　“好啊，你们俩在路口等我们一下。”
　　走掉的那两个人没听出端倪，细心的叶生却听到了，我们？什么叫我们？他同意了吗？她真的是……自以为是。
　　值日生出了教室，就剩他们两个人，幸福背起沉甸甸的书包，走两步后，扭头问，“叶生，你怎么不走？他们在外面等我们呢。幸福喊上叶生，是想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他，大家认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叶生桌子底下的手指收紧再收紧，平时听着很顺耳的“叶生”此刻只让他觉得烦躁，他用力推开椅开，忍无可忍地说，“你自己去吧！”
　　“怎么了？”他好像脸色不好，我真是健忘，都忘了和他解释了，幸福想着，于是说，“对了，运动会的事是这样的……”
　　“算了。我明天找老师取消。”
　　取消？为什么呢？幸福说，“你体育成绩那么好，怎么不参加呢？没关系的，项目可以换…..”
　　“不用你管！”叶生突然大声说，幸福着实被吓了一跳，整颗心吊得老高，“我……”
　　“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来管我？”叶生火大地拎起书包，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双眼，才能做到无视她。幸福有些难以置信，她被叶生的话狠狠伤到了，像是有人拿着刀片划过她的心脏，痛得连血都看不见，“我们不是朋友吗？”
　　走到教室门口的叶生停了下来，声音很低，“你少自以为是了。”
　　我这种人怎么会有朋友？我不像你那两个朋友，活泼开朗，并且和你有多年的感情。
　　我们刚刚认识而已，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就闯进我的世界里捣乱？

　　“韩叶生，你太过分了！”幸福也是有脾气的，她这么大声说话，窗户外边的叶生想听不到都难，他向右看，幸福手里拿着小刀，用力在他们的桌面上划了下去，一条清晰的界痕割破光滑的棕红漆面，他的眼睛微微生疼，仿佛看到自己的心破开一个口，不停地流血。
　　幸福书包也不拿，跑了出去，她猛地撞过叶生的肩膀，叶生向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时，只看见空荡荡的走廊。

　　王娟和阮祥云还在等幸福，他们谈话的声音不算小，走近的叶生正好听见了，“幸福又不参加运动会？”
　　“嗯。”阮祥云放低声音，“大概心里还是会不开心的吧？她那么想去。”
　　---她那么想去……
　　腿像生了铅似的，叶生拉紧背包的肩带，他做了什么？她不是故意的，他是疯了才会对她那样说。
　　叶生飞快地跑回教室，值日的同学在擦黑板，“有没有看见钟幸福？”
　　“没有。你们刚才不是一起的吗？”
　　是，刚才是一起的。本来，他们放学都是一起的，可是，他把她弄丢了。叶生又是着急又是后悔，第一次感到大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
　　他把幸福的书包拿走，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找到幸福。

　　王娟和阮祥云没等到幸福，回头又去了一班教室，他们见幸福的书包不在那里，抱怨了两声，“幸福肯定又被老师叫去了。也不和我们讲一声，真是的。”

　　叶生找遍了整个校园，还是没有找到幸福，他甚至在女厕所门口守了十几分钟，问了问扫厕所的阿姨，里面有没有个人在用，这才确定幸福不在里面。
　　他一个人飘飘荡荡地坐到亭子里，她应该还在学校才对，书包都没拿，她不会回家的，会不会又回教室了呢？所以，叶生又跑回了教室，可是，那里空无一人。最后，他看见从幸福书包里掉出来的语文书，心想，她又粗心，没把书包扣好。
　　他猛地忆起，上次他们背书的那个地方，他有预感，她一定是在那里。

　　池边的水龙点正在滴水，叶生走过去，靠在槐树边的墙上，因为刚刚跑得太快，他还在喘气，向前微倾，就看到幸福坐在墙角里，她将头埋在双膝里，肩膀颤抖着，叶生心上觉得一片凄凉，他想，自己不能现在走过去，要是他出现的话，她肯定哭得更伤心，所以，他就在边上等。
　　怀里抱着幸福的书包，自己的则被他丢到了地上，耳边不时传来幸福的抽泣声，遍布晚霞的天际在眼里形同阴云，他心中随之下起星星点点的小雨，他懊恼地蹲下来，却哪里也去不了。
　　白色的球鞋出现在幸福的眼前，她抬起脸，泪眼朦胧中，叶生神色担忧，他清俊的脸庞在霞光的映照下不再遥远。
　　叶生单膝弯下，半蹲到她面前，望着幸福脸上未干的泪痕，他觉得心脏里传来一阵陌生而又清晰的疼痛，叶生按住了胸口，轻轻地说，“幸福，不要哭。”
　　不知道为什么你哭起来的样子在我心里印得很深，深到让我觉得这一辈子也许都不可能忘掉。

　　“我不是故意的。”哭了这么久，幸福的气差不多也消了，也开始反省自己，她不知道叶生原来不喜欢体育，就像他不喜欢音乐课一样。成绩和喜好是无关的，她不应该自作主张地替他做决定。
　　叶生笑了笑，笑容比任何一次都来得柔和，“我知道。所以，幸福，你不要哭，好吗？”
　　此刻的叶生看在幸福的眼里，很熟悉，也有一丝的陌生，叶生的声音里好像多了一点什么，他的声音和语调让幸福莫名地想流泪。大概，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大概，她其实也像叶生一样，孤独了很久，一直等着另一个人的出现。

　　---幸福，不要哭。
　　---幸福，你不要哭，好吗？
　　以前每次我哭的时候，都会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以后，每次我哭的时候，都会想起你曾这么对我说过，然后，泪流不止。

　　“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吧？”
　　“我要去拿书包。”
　　“我帮你拿了。”
　　幸福背起书包，“啊？！我好像约了王娟和阮祥云。”说着就跑了起来，“叶生，你快一点。”
　　叶生无奈地笑着，脚步却是没有迟疑地追了上去。
　　结果，当然是人去楼空。

　　第二天到班里，幸福瞅着桌子上的划痕郁闷了很久，原本光滑的桌面破相了，她天真地以为伸手就能搓平已经刮破的漆痕，叶生看不下去，把手里的数学书一合，压到了中间。这样，就看不见了。幸福惊喜一笑，也拿出书本，遮住剩下的半截界线。

　　上课时，当幸福在抄笔记的时候，他碰了碰书下面的刮痕，指尖触及的粗糙告诉着他，那道线刻得很深，也许过了十年，它还在这里，过了十年，我依然会在看见它的刹那有心疼的感觉。

　　晚上，志成打了个电话给叶生，“我还是没想明白，你说的那只蛋，里面为什么一定要是小鸡或者是小鸭呢？”小鸟和小鹅不是更好吗？
　　“我想通了。”
　　“什么？”志成问。
　　叶生悠悠开口，“随它长吧，等孵出来，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志成听得更是一头雾水，电话里传来叶生的笑声，像极了听雨轩的雨声，志成想起，叶生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