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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情纏  雙飛版最終章 ...

  •   情纏  雙飛版最終章

      這裡是哪兒?
      入眼的一切魆黑無光,沒有一絲明亮,涸陰濡濕,徘徊在周邊刺骨冷冽的令人忍不住的發顫。白衣打著哆嗦,不知在這陌生淒冷的地方,到底是該向前還是要退步。正感疑惑徬徨之時,胸口突然感到一陣悶疼,蒼白的手撫著胸膛,翻手觀視,卻見滿手滿胸口沾著的是濕潤黏稠、腥膻之氣的黑血。
      這血………?看著污穢惡血,白衣恍惚漸漸的想起先前發生的事。
      那沾染著劇毒的污血,此刻延著唇瓣不停的湧下,彷彿要將他的生命掏盡一般。

      “ 呵……… ”白衣輕聲嗤笑。
      也對,那不屬於自己的血,他可以感覺的到,身體正強烈的在抗拒、排斥著,痛心徹骨彷彿將他撕裂。即使如此,可現下的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痛。
      心跳已是停了吧……自己已經死了呀………
      死………
      這就是死的感覺嗎?
      全身酥麻麻輕飄飄恍惚恍惚的,像是虛無縹緲的一抹輕煙,彷彿隨時都會散去。
      散去?就這麼散去的話,是不是就再也見不著那個人了……?
      不……我不要這樣………

      白衣才有著這樣的念頭,遠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老嫗,步伐緩緩的向白衣的方向走來。停在離白衣一尺之距,面容憐憫的望著白衣。

      “ 我不想死。”白衣顫悠悠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跟老婦說道。
      “ 何苦呢……… ”輕嘆著,扯著沙啞老邁的嗓子,她繼續說著。
      “ 你生前活著很苦,做了違背心意的事,斬了渴求一生的至親,愛了不該愛慕的人,即將此刻活回去了,身子孱弱的你只會成為他的包袱與負擔,根本無法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心顫抖,那字字句句深深的刺痛了白衣內心最深層的悲哀。
      為還恩情,成了閻摩修羅,違背本意的恣意殺人。
      渾身罪孽,染滿鮮血的手,親斬了殷殷冀盼的至親。
      背離道德,逆亂不軌的戀上了師尊,這見不得光受人指責的情,他好倦了……
      這樣紛紛籍籍、迷亂錯愕的人生,又何苦去執著奢求些什麼?
      這樣的一個白衣,他真的已經當得好累、好累了……

      “ 你瞧……”枯槁的雙手指向遠方,原本漆黑無比的暗色,此刻正顯示著白衣慘不忍睹的模樣。
      “ 那是你的身體,被劇毒侵害的不成人形,俊逸的相貌已不復在,那噬骨焚心的痛楚,你知道要承受多少多久嗎?”
      苦心的勸導眼前沉浮情海的癡兒,心慰的想,再一會兒就可以解救他的痛苦了。
      “ 何苦執著於此呢………來,喝下它,喝了就不會再感到悲傷了…………”
      上前遞上一碗湯藥,此時她的聲音柔柔綿綿,容貌嬝娜纖巧,令人無法抗拒的迷濛。

      愣愣的接下那能忘憂解痛的孟婆湯。碗裏金黃色的液體,散發著蠱惑人心的魔力,白衣茫然的將它靠近嘴邊。如果真能忘了一切的話,也好啊……
      唇邊沾了些許的藥汁,就當白衣正要飲下之時,他的耳際卻傳來。

      “ 白衣……別離開吾………”

      悽悽苦語如雷震耳,白衣飄渺虛無的心,重重的被拉回,狠狠的記起不該放棄的種種誓言與承諾。身體震撼的一動,因而鬆了指力,手上的湯藥掉落地面,發出一陣聲響,瞬間敲醒了白衣。聽見了那聲聲的哀泣之語,由耳膜震入心臟,劇烈的拉扯著他的每一處神經、他的靈魂,迷濛的眸子逐漸清澈,意念也堅強的攀升起來。

      “ 我不能死………”
      “ 師尊在哭,在哭啊………不能…我不能丟下他………”白衣咬牙說著。
      “ 貪嗔是癡,沉淪是苦,為何不放下呢?”
      只見白衣無可奈何的揚起一抹笑,輕得像風,柔得似水。

      “ 刻骨銘心永世不絕的情,怎可能放的下,忘的了………”
      此情,刻了骨,烙了心,生生世世永存不朽。所以,離不開,即使是死了也離不開他。
      若離不了塵埃,怎能免得了牽絆。思及了師尊情意綿綿的話語,白衣滿腹辛酸。
      若自己死了,那個人會很傷心、很傷心的……
      而自己這輩子最不忍的,就是看見師尊清亮的碧眸侵染著悲傷,那人,傷了心是不會說的。

      我只是,心疼他的寂寞而已………

      “ 莫癡莫傻……唉,凡人皆不見遙遙青天,眷戀世間塵緣,吾又怎奈強人所難,罷了……”還想勸說些什麼,看望見白衣哀痛且堅決的眼神,孟婆知道什麼也勸不了他的了。有些人註定一生為情癡、為情傻。也許,眼前這名俊逸幽雅的青年,前世早就與風之痕緣定三生了。
      “ 你自己好自為之吧………”捨棄了此次解脫苦難、轉世的機會,他會再回到那殘酷的紅塵。他的路還很長,要受的苦需磨的難還很多。那纖弱的身子真能承受得了麼……?
      幽嘆一聲,為眼前的癡兒今後將要承受的苦痛而嘆息。輕輕轉身,瞬息之間便消失了蹤影,彷彿不曾出現過。

      白衣凝視著老婦消失的方向,心裡甚是感激。這樣,他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師尊身邊?回到那個莫名孤獨寂寞的人身邊……即使是愁懼催心的情,痛不欲生的苦,他都無所畏怯的願意承受。什麼苦什麼痛,他都甘之如飴。
      只要世間還有風之痕,白衣願揹負一切,只要有你,只求身邊還有一個你……

      ◇◆◇    ◇◆◇    ◇◆◇

      心痛的凝視著床上那抹雪白身影,風之痕不知道他還要睡多久。
      還要多久他的白衣才肯醒來。
      自從渡血那日白衣斷氣絕脈,他失控吶喊崩潰而後因重傷未癒情緒過於激動昏厥了過去,已匆匆過了二十多個時辰。他沒想到自己還能再睜開眼睛,他以為他當時就這麼的跟著白衣去了。就在風之痕昏厥的這幾個時辰裡,天地門青陽子聚集五道子,分別運起內息,配合著明月心精湛的醫術進行療毒,依序將源源不絕的真氣傳遞給白衣。他們五人內功修為皆屬同路,且師出一門,相聚起這股力量,對醫治白衣有莫大的益處。

      五道子個個揮汗如雨,真氣只出不進,眾人面色越見蒼白,總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在艱辛克苦急救一日一夜後,白衣這才緩過氣的給救活了回來。
      其中最激動最最開心的,莫過於洛子商了。
      他渾身止不住的顫抖,眼淚更是控制不了的不停墜落……
      好在,好在白衣他救回來了,他挺過來了,洛子商不想再看到風之痕再一次失去白衣那痛心疾首的模樣。但是,後來明月心的一席話,卻又將他才稍稍放下的心給狠狠的擰了起來。
      她是這麼說的。
      “ 白衣劍少這條命,是跟閻王先借回來的,今後倘若他體內的毒發作,一個不小心便會要了他的命。 ”
      折磨、苦痛、磨難還沒有停止,只要這千萬種的毒還在白衣身上一天,他勢必是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風之痕聽到這樣的話,跩緊了拳頭憤憤不平的看著前來探視他對他解說白衣情況的洛子商,忍下一掌劈下的衝動,他咬牙恨恨的說:「他會如此,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嗎。」
      洛子商聞言,心彷彿被狠狠重擊,他撲通一聲跪落風之痕面前,顫抖著身體悲苦的對風之痕懺悔:「對不起。」
      望著眼前的自責不已的洛子商,風之痕怎會不知他心裡的感受,可他又怎能做到毫不在意的原諒他……
      「白衣從小與你一起習武一塊長大,沒有親人的他,便將你視同自己的大哥一般,時時為你著想,事事替你掛心……」隨著出口的話語他開始回憶起過往的一切,風之痕的眼神忽明忽暗,一邊說著一邊走向床頭,看著白衣,揚手輕輕捻起在他臉頰下細細髮絲,神色溫柔卻又帶著絲絲痛楚。
      「可如今,你卻為了別人要犧牲他,要他死………」風之痕痛心的說著。
      他痛,他為白衣心善換來的結果感到不值與心痛……
      他緩緩的抱起仍在昏睡中的白衣,輕柔的為他覆上厚實的裘衣,風之痕繼續說著:
      「即使如此,白衣至今仍未怪罪你,仍要吾體諒你的苦楚……」
      跪倒在地的洛子商,此時早以淚流滿面,哽咽的無法言語。

      「風之痕不是白衣,吾無法看著白衣痛苦而不去恨你………」
      「所以,吾要帶白衣離開,離開這個自私虛偽令人生厭之地。」
      是逃避吧……,風之痕輕閉雙眸。
      也許,時間可以慢慢的沖走他對洛子商的怨恨,但絕不是現下……
      所以,他要走,離開這個時時讓他憤怒的地方,不然,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哪天忍受不了的就殺了他。
      語畢,風之痕旋身輕轉,沉靜無聲的默默走開,徒留仍跪到到地的洛子商。

      淚眼凝視著空蕩蕩的房間,腦海裡仍留有風之痕含怨帶恨的厲聲指控,心如凌遲般的疼。
      一步錯,步步錯。是他,一開始就錯了,是他,讓深深在乎他的兩個人,徹底的心痛失望了。
      憶秋年……師尊…………
      你在天之靈倘若真的靈驗,你告訴徒兒,這樣錯了嗎?
      這樣犧牲白衣去救素還真…錯了…錯了嗎………

      ◇◆◇    ◇◆◇    ◇◆◇

      寒冷嚴冬已過,春光融融,和風徐徐,暖陽明媚溫煦的照耀天地。
      孤獨峰的小屋後方,特意為白衣尋來移種下的厚朴(註1),葉上的薄冰已漸漸融化,化去的寒氣飄散在風裡。
      天晴了,總是冷著的天已逐漸暖和起來。詭譎多變、陰晴不定的天,終有好轉的時候。
      雨後能天晴………
      那人呢?傷重的身子,染了劇毒的軀體,終究有沒有痊癒的可能?
      這答案,有誰能給?
      夜沈如墨,沁涼如水,晚風一襲一襲吹過,今兒個是個清冷寂靜的夜。
      長夜總是寂寥的讓人心酸,尤其是在孤獨峰這般孤寂冰冷的山脊。
      輕輕撫著白衣不再柔細如絲的頭髮,乾燥粗劣的觸覺由指尖傳至風之痕的神經末端,深切的悲痛敲入心中。記憶中那輕軟如絲般的秀髮,練劍時在風中飛舞飄揚的身段,怎會成了現下這等模樣?
      記憶中那眼若流星、總是神采奕奕般的藍眸,如今卻是緊閉著,即使忍著痛睜開了,也全無往日的風采,眸裡只有痛楚,忍著萬般痛楚混沌的眼神。看的風之痕,心痛如絞。

      白衣已昏睡了半日之久,除了方才突然醒來對自己牽起一抹微笑後又沉沉睡去,便不再見白衣睜開眼。是累極了吧………
      這樣攣弱的身子卻要與千萬種的毒相互抗衡著,那會是多麼深的痛楚,風之痕無法想像,也…不敢去想。只要想到白衣承受的苦,風之痕的心猶如刀割,暗自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想為白衣做些什麼,想在緊急的時候,能替白衣減輕一些痛苦,又或能明白他的苦他的痛他的毒。
      所以他在夜深白衣睡著昏著的時間裡,開始研讀起解毒相關的醫書。
      他無法忍受眼睜睜看著白衣受苦,自己明明在他身邊卻幫不了忙的那種深切的無力感。所以,他開始研究各類毒物的書籍。
      人的身子到底不是鐵打的,即使是魔也一樣,不過都只是血肉之軀。
      長期來的擔憂與疲憊,讓他精疲力竭,加上一個月來幾乎沒闔眼歇息,風之痕的體力早已撐到了極限。不過才一盞茶時間,風之痕便不敵倦意的仆在桌上昏睡著,即使是睡夢裡那眉宇之間仍緊緊鎖著。曾幾何時,風之痕總是愁著眉,鎖緊的眉宇鮮少鬆開過,自白衣染毒以來,冷硬的嘴角便再也沒揚起了。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本是風清月明的夜空,突然起了陣陣烏雲。
      急驟傾盆而下的大雨,擾了孤獨峰一地清靜。沒上鎖的窗扇,因狂風吹襲而相互拍打,發出陣陣聲響,驚醒了正沉睡的風之痕。
      眨了眨痠澀的雙眼,失神的看了搖晃的窗扇片刻,風之痕緩緩起身走向窗檯邊,將窗子給闔上關好。一向少雨的孤獨峰突然來了一場大雨,緊蹙起眉,千愁堆砌眉山,心情有些黯淡,這樣寒冷濡濕的天,會讓白衣的身子不好受。
      思及白衣,風之痕步向床邊,想看看白衣的情況。
      溫熱的手輕輕撫著白衣蒼白幾近透明的臉龐,心頓時一痛,他的白衣為什麼要受這種苦……手不經意的掠過白衣的唇鼻間,沒了溫度沒了鼻息的讓風之痕大吃一驚。
      沒了氣息………?
      急忙牽起白衣的手,兩指按在手腕處,診起脈來。
      沒了脈息也沒了跳動??!!

      「白衣??!!」
      風之痕痛吼一聲,不敢相信早些時候還對他微笑著的白衣,現下已經停了氣息。
      單手今白衣納入懷中,另一隻手抵在白衣的胸前,運起真氣,源源不絕渾厚的真氣不斷的傳入白衣的體內。渡氣約莫過了半晌,仍不見白衣恢復氣息呼吸,風之痕猶如熱鍋螻蟻,心絮亂的不知所措。
      過了真氣還不醒………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風之痕心裡亂成一團,沉穩冷靜早已不復存在,只刻只想著怎麼能讓他的白衣醒來。
      不能……他不能失去他,不能再失去他了…………
      突然腦海裡閃過一個能讓白衣有一線生機的名字,心下已有了決定。
      抱著不知何時去了氣息的白衣,風之痕奔逸絕塵,直向雲塵盦。
      一身傲骨的先天,從不求人的風之痕,如今只為了白衣讓他打破不求人的原則,只求白衣能得救。只要能救得了白衣,讓懷中的人兒能再醒來,一切恩怨他可以不計較。
      只要能將白衣救醒,能讓白衣再對著他微笑,他什麼都可以忍下,什麼都可以不要。

      **

      深夜,窗邊的燭光隨風而搖晃,屋內,每個人如同此燭火一般,整顆心七上八下,晃搖不定。屋內,靜的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的清楚,沉悶的氣氛,讓人煩惛。
      軟榻上盤腿趺坐(註2)著面如死灰,形容枯槁的白衣,而在坐落他身後擰眉運氣扎針的是冷醫明月心。纖纖玉手拿捻著毫針,從白衣督脈的百會穴扎下,再取一針,眸子精鍊的往大椎、靈台、命門穴一路扎下。針一入體,立刻淌流出黑色血絲,明月心身形輕挪,與白衣保持一步之距,雙手交錯凝神運氣,口吐明心醫訣,捻指周遭頓時白光點點,隨著若有似無的氣流輕輕飄落在白衣扎穴之處,紛紛的圍住。
      點點明淨白光,似吸取針上泛黑之毒,漸漸的由白轉紫,由紫轉黑,再淡淡散去。
      每散去一輪明月白翳,明月心內息就失減一分,面容也蒼白一些,冷汗緩緩自她額角滑下,微微顫抖的手仍不停的運行內息,不斷的重覆著淨化白衣體內之千毒萬毒。

      不知過了多久,本是寅時之刻現已熹微初露,一道道晨光透過窗櫺照射入屋。
      湛憂碧眸直直望著床上那抹身影,風之痕吊在半空中那擔憂的心,無時無刻的侵蝕他堅強卻又脆弱的意念。驚見明月心吐納幾回後,收下手勢,起身下床,風之痕急忙出聲詢問。
      「白衣如何了?」
      「暫時沒事了,這波的毒氣太盛,他的身體太過攣弱負荷不起才會……」才會斷了生息……。明月心停下欲言之語,清澈的眸子微歛,沉默片刻後,才繼續道:「我已將他體內所剩三成的不畏毒之血,凝聚在胸腔三處靠近心臟穴位,好護著他的心脈。」
      蒼白的手拂拭額上細汗,明月心抬起充滿倦意的雙眼,對著沒比她好到哪裡去的風之痕軟聲言道:「此後若是毒發,切記首要之舉,便是渡真氣至胸前膻中穴位,催化他體內不畏毒之血運行抗毒。」

      「…………吾明白了。」
      看著步向床邊,一臉沉鬱的風之痕。「他還需要靜養,暫時別移動他比較好。」
      聞言,風之痕身形微微一動,垂下翦翦羽睫,收下欲帶走白衣離開的心,默不作聲的坐在床沿,靜靜的凝視著好不容易才恢復些許血色的白衣。
      “ 現下他應該很希望不被打擾吧……… ”
      知曉該把安靜還給他們兩人,素續緣一個眼神相望,收到暗示的屈世途、狂刀等眾人,同有默契不發一語的悄聲退出房門。雖已明白風之痕不再與他們計較藥人之事,但他們仍是無法無愧的面對風之痕師徒。不知是否心有愧疚,所以,當見著眼前替素還真承受那千萬毒之苦的白衣劍少,看著因照顧白衣而顯得憔悴疲憊的風之痕,心像是被捏緊般,難受的很啊……

      清風掠過吹起雪白銀絲,帶起無限愁思。
      深深的望了一眼那微微低垂肩膀,是錯覺嗎?為何風之痕的背影看起來萬分疲困憂愁。本是合身的衣衫,如今怎顯得寬鬆許多……
      是他們虧欠了他,深深的虧欠了他們師徒倆,這虧欠,只怕是一輩子也難償還的清了。

      見眾人紛紛離去,明月心也不欲留下,輕聲拉開房門,她在帶上門前,想著方才探白衣的脈息:左寸沉數,左關沉伏,右寸細而無力,右關虛而無神。
      然後,轉過身來對風之痕說著。
      「以後別再封他穴道,氣血淤積對他傷害很大………」停了會兒,她繼續言道:
      「若是毒發痛苦難忍,就點他酥痲穴吧。」
      毒發時萬毒啃蝕是何等的痛,四肢百骸猶如解體,還有很多很多的毒發作起來各種的疼,那蒼白纖弱的身子怎能承受的了?
      藥人本該渡血在那時隕命,卻苟延殘喘耗盡心力的苦撐至今,已數十個天數了,而他雖命如風中殘燭卻也還活著,這是否代表仍有奇蹟仍有希望存在?
      但………
      她的目光移向床上那昏迷不醒身形枯槁的人身上。像這樣不敵毒素侵蝕便斷了生息,這樣的情況將來一樣會發生,不是每回都如同今日般幸運,萬一哪次疏忽了……
      明月心暗自嘆息,沒能敢再思索下去,只是情緒沉鬱的默默步出房門,留下了那神情憔悴的雪白男子。

      男子彷若無聞,深如碧潭般的眸子靜靜的凝視著眼前仍昏睡著險些離他而去的人兒。
      連封穴都不行嗎?為何連讓白衣昏迷的權利都要剝奪?
      風之痕覺得他的心疼的幾乎痲痺,發顫的唇無聲傾訴著。

      白衣……你會撐過去的對麼…………
      「白衣………」苦悶的喚著,風之痕寬大溫柔的手輕輕的撫著白衣眉間的愁。
      「醒來好嗎……白衣…白衣………」
      一聲聲一句句,風之痕不停不斷的在白衣耳邊輕喃著,彷彿只要一停下,那絕望悲痛就會將他淹沒。他不會放棄,只要風之痕還在塵世一日,便不會放棄白衣。

      所以所以,你也不要放棄好麼……
      不要放棄與吾一起相守餘生的承諾好麼……白衣………

      寬大溫熱的手掌,緊緊的握著蒼白失了溫暖的白衣的手,無語的傾訴著,此生決計不再離棄。屋裡不時飄著陣陣安定心神的旃檀香,一縷縷的白煙纏繞著坐落在床沿累的睡去的男子。

      **

      猛然睜開眼眸,強烈的巨痛從身體深處爆發出來,疼的他冷汗直流,急遽低喘。
      早知道醒來會是要承受這樣錐心蝕骨的劇痛,他情願睡在那夢裡,永遠不再醒來。
      受不住,他真的受不住這萬毒侵蝕的痛苦。
      白衣已痛得顫抖不止、虛軟無力的手,卻死命抓著風之痕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前。
      白衣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面容,乾澀的唇顫抖不停的張合著,他斷斷續續、艱辛的說著:「殺、殺了我…我吧,給、給白衣…一個…一個痛快………」
      我真的撐不住了,師尊,白衣好痛,讓我歸去吧,我不想、不想在受這苦了。

      風之痕聞言,心狠狠的、狠狠的痛著疼著,像是尖銳的利刃毫不留情的將他的心一片片的剖割著。白衣的話,每一句每一字的,讓他深深的痛苦的自責悔恨著。
      我怎麼能殺了你?你怎麼能要我殺了你?
      你若死了,我該依附什麼而活?
      忍著心碎欲裂的痛楚,風之痕舉著顫抖的手,迅速點了白衣全身的酥麻穴,希望能減輕毒素侵襲的痛苦。
      只是減輕,不能根除。這苦這痛,也許明天、也許幾個時辰之後,又會折磨著已脆弱不堪的白衣。他深深的擁著白衣瘦弱纖細的身子,在他耳邊低喃。
      「白衣,為吾活,吾要你為吾活著………」風之痕滿腹心酸,痛的紅了眼眶,哽咽悲泣。
      不要再說要死,不要………他無力承受這些,他不能沒有白衣。
      「師…師尊………」費力的喚了聲,白衣早已疼的再無力氣說話。
      微瞇的眼,還努力撐著,就怕、就怕一旦閉上,就再也睜不開了。捨不得,他捨不得。
      雖然渴望解脫,可他卻不忍心捨下師尊,他真的捨不下他。所以,他還苟延殘喘的活著,所以,他忍著每吸一口氣都莫名刺骨的疼痛,苦苦的撐著。
      每每毒發,他都痛的以為自己會立即死去。
      那痛,太清晰。
      疼的他連昏迷都不得安寧,疼的他咬住唇瓣滲出了血仍止不了疼,疼的他直想舉劍斷了生息。越這麼想,越是疼著,身子受毒害無時無刻的疼著。可心也痛著,正因為心裡刻著風之痕,所以痛得更深更沉。如果、如果心版沒那烙印,他是不是就能無牽無掛的走了?
      那麼…是不是心就不會像現在這般的痛了……?

      「沒有呼吸怎能活,還記得麼?」鼻酸眼紅,心劇烈扯痛,風之痕沙啞的說著。
      「白衣…記…記得………」
      「所以,你在吾在,你亡…吾絕不獨活………」
      風之痕苦苦的在白衣耳邊掙扎低吟,他知道白衣心善,定不會捨得見他痛苦的。
      白衣,不要死,不要離開他………

      「師…師尊,您何苦………」如此傻?不值得呀………
      白衣想勸師尊,生死有命,何苦執著在他身上,在一個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的他身上。
      只是,話才說了一半,緩緩由嘴邊流下的黑血,讓他蹙緊了眉,未完的話,停了。
      「白衣!!」心驚白衣嘴角緩緩流出的一縷血絲,風之痕眼裡染痛,悲鳴低喊。
      「唔………」白衣此時聽不見風之痕痛心的吶喊,只感全身一陣痙攣,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又要帶走他的意識。刺骨蝕心的痛,總是考驗著他疲憊不堪所剩無幾的意識。他真的很累很累了,再也沒有氣力承受這些非人所受的折磨。
      了結生命,不是沒想過………
      每當萬毒攻心,萬蟻噬心的痛苦糾纏著自己的時候,斷了生息的念頭一直不停的在他腦海裡盤旋。
      這樣的痛,太痛。
      若真的能死去對他來說也是個解脫。然而,對自己是解脫,可這對風之痕而言呢?
      白衣清楚的明白這問題的答案,卻不敢深入去思索,就怕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萬般無奈,會讓師尊痛苦。

      他怕……怕那個人會因此而怨恨自己………
      從未想過那充滿恨意的眼神,會是在自己忍不了痛楚就這樣拋下他而產生的。即使那時的自己,也許已經睜不開眼了。但白衣仍是怕。怕那深如碧潭清、淡如風的瞳眸不再溫和如昔,怕染了痛沾了恨的眼神,會讓自己即使死了也無法安寧。
      若早知如此,他寧願風之痕從未愛過白衣,從未在乎過白衣。
      當自己苦的時候,至少,師尊不會痛………

      師尊……白衣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身子,還撐不撐的到師尊所說的那個永遠。
      永遠,對此時的他來說,真的很遠。
      只怕距離太過遙遠,是白衣無法到達的地方。
      只怕我凌亂軟弱不堪的步伐,會跌入萬丈深淵,會痛得不復生還………
      是不是就……再也到不了師尊承諾過的永遠。

      ◇◆◇    ◇◆◇    ◇◆◇

      在雲塵盦過了數日,當白衣還是昏迷的時候,風之痕就抱著他回孤獨峰去了。
      白衣在雲塵盦的這些天,身子突然的忽冷忽熱,不時的嘔血,就連明月心與素續緣也查不出是何原因。只說這非是毒發,白衣體內未有任何毒性爆發的情形。沒有原由的嘔血,且情況越來越糟的虛弱下去,風之痕擔憂的寢食難安、濱臨崩潰。

      白衣是不是不想待在雲塵盦?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想法一直盤旋在風之痕的腦海裡久久不散……白衣昏去前的那一個眼神,似請求的望著自己。想回孤獨峰嗎?白衣……
      風之痕還來不及問出口,白衣便無力的撇過臉,沉沉的昏去了。
      當晚,風之痕抱著還昏著沒能醒來的白衣,回轉他們的孤獨峰去了。
      如果那是白衣所希望的話,無論是什麼,他都會排除萬難、不畏辛勞的去做………。
      如果,那是白衣所希望的話……。

      **

      渡血至今,已過了一月有餘,這些日子以來,風之痕無一日敢闔眼,無一夜能入眠。
      自己閉眼歇息的時間,屈指可數都數的出來,他經常在夜半驚醒,一幕幕使他心痛的畫面,總是在夜深人靜闔上眼的休息時、心力交瘁累的忍不住倒下時,絲毫不留情狠狠的折磨著他。那逼命躲閃不掉的一掌,那染血如落葉般倒下的身子,那被毒害激的不住嘔血的樣子,有太多太多讓他心碎欲裂的過往,使得風之痕夜夜無法成眠………

      對於眼前這般的情形,風之痕根本不敢睡下,甚至連眼睛都不敢閉上,只怕是一眨眼的時間,白衣就會不見,就會拋下自己狠狠的消失不見,任他翻天覆地也探不到、找不著。
      毒患這般動盪不安,無時無刻都威脅著白衣孱弱的生命。白衣的情況極不穩定,猶如風中秉燭,那微乎其微的呼吸,彷彿一陣強風就能奪去他的生息。
      他昏著的時間,總比醒的時候還多,就連睡著都不得安寧的皺著眉,看的風之痕心泛酸,恨不得能替白衣承受這非人能受的折磨。
      不安,焦慮,擔憂,每一種思緒都讓風之痕無法平靜,他日漸憔悴,眼窩有著深深疲憊的痕跡,一個月幾乎不曾闔眼休息讓風之痕就快支撐不住,至今還沒倒下,全憑藉著男人的那股堅強銳氣在撐著。

      風之痕知道他不能倒,白衣需要自己,時時刻刻都需要自己,為了白衣他必須撐下去。
      白衣每日得服下三帖的袪毒湯藥,每帖藥需慢火細心煎熬近兩個時辰,風之痕成天的時間幾乎都在替白衣煎藥。他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痛。
      他只怕……怕白衣所受的折磨太苦,怕白衣再也不願醒來,怕白衣撐不到解毒完還不知多長多久的那一刻。

      淺淺的,映入眼眸的是那已經瘦到不能在瘦的人兒。
      輕輕的,胸口微微的不仔細觀視是看不出來,可是是真實、確實的在起伏著。
      這細小的動作,卻讓風之痕有著想落淚的衝動。
      他知道,白衣活的很辛苦。
      只要萬毒珠的毒還殘留在白衣身子裡的每一分、每一刻,白衣所承受的苦就永無止盡。會讓他這般苦苦撐著這樣殘弱身子而活著的,是他倆承諾過要共渡每個寒暑。為了遵守那生死相隨、不離不棄的諾言,風之痕幾乎是威脅,卻又懇求的讓白衣含著淚,忍著痛,才勉勉強強的為自己而活著。

      拿著熬煮近兩個時辰的百草解毒湯藥,風之痕靠坐在床沿旁,小心翼翼的扶起仍昏睡中的白衣。風之痕凝視著那曾經豐潤柔嫩的紅唇,現下卻變的如此死沉。
      白衣的唇,乾燥脫皮的情況相當嚴重,蒼白發紫的沒有一絲血色,嘴角因時常流出毒血的關係,毒素感染的讓唇邊發炎潰爛,觸目驚心的傷處,讓他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卻只能,拿著膏藥輕輕的替他抹上,除此之外,什麼忙也幫不上,什麼苦也無法替他承受。風之痕痛恨揮之不去的無可奈何,自己的無能為力,那種感覺令他………生不如死。
      白衣的愈發清瘦的身子更是讓風之痕愁上眉山,日漸消瘦的軀體,一天一天的失去生氣,虛弱的脈息,一而再,再而三的抨擊著風之痕飽受煎熬的心。

      你的傷有多痛,我的心就有多痛……白衣你若真捨不得我痛,就趕緊好起來。
      我還有好多話沒對你說,我們還有許多千山萬水沒有走遍,我們還有很多承諾沒有實現。所以所以,白衣你千萬不要絕了念頭……不要放棄自己、不要放棄我,還有我們的承諾。

      他將手中濃稠的湯藥飲下,對著白衣蒼白的唇,吻上,欲藉由此讓白衣他能飲下這藥汁。白衣這虛弱消瘦、蒼白孱弱的身子,風之痕很憂心,很怕他又將藥汁嘔出。
      這些日子以來,不管他餵下的是湯藥或是粥,白衣回應而哺出的,總是又濃又稠的黑血,全都是令他心碎欲裂的斑斑毒血。因受毒害,白衣身子已纖弱的有如風中殘燭,而今這醫治的藥卻無法讓白衣服下,風之痕憂慮的不知所措。
      「唔………」滑入喉間的苦澀,白衣萬般難受的輕喃一聲,才入口的湯藥,延著唇瓣緩緩而下。承受不了口中不散的濃苦,白衣抑不住沖上咽喉的血氣,重重的咳起嗽,污血不停的由口中冒出,臉上已佈滿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痛得是如此尖銳,仿佛每吸一口氣,都會順著血管流遍全身。
      白衣再次的嘔出藥汁,鎖緊的眉間,扭曲痛苦的面容,默默道出此刻他所受的磨人身心苦痛的罪。

      藥不入口如何能醫?那折騰白衣的毒又怎麼能解的了?又如何能救的了白衣?
      風之痕撐起苦澀的幾近痲痺的心,哽著濃重的哭音,風之痕痛苦的靠在白衣耳際喃喃說著:
      「白衣………白衣,把藥喝了好嗎?」
      閉上紅的彷彿要滲出血絲的眼眸,風之痕感到萬分的疲憊。
      「別再折磨吾了,吾的心好痛,你知道麼?」如果白衣你知道就快些醒來,如果你心疼就醒來把藥喝了好麼………
      「讓吾救你,讓吾救你啊……白衣………」
      緊緊的摟著白衣清冷的身子,風之痕一遍遍的在他耳邊呢喃著。
      生不如死,就是現下這般感受嗎?白衣,你…能不能……能不能別再讓我心碎了………

      **

      夕陽餘暉,映照冷寂的孤獨峰,風飛落葉,透露出淡淡的哀愁。
      一抹孤寂疲憊的身影,坐落在屋裡,面露憂愁的沈思著。

      「這是渡血時從白衣身上取下不畏毒之血,混合著千百種解毒草藥製成的丹藥。」
      「往後若毒發危及時刻,這丹藥能救他性命。」
      「只有三顆,你斟酌使用………」

      明月心的話在腦海裡不停盤旋,看著手中暗褐色的藥丹,風之痕愁上眉梢。
      明知白衣的情況不能再有所猶疑,可機會只有三次,若往後……
      正當風之痕趑趄不前的同時,一聲□□由後方傳來。聽聞白衣痛苦的噢咻,風之痕心下一痛,立即轉往床邊,觀看白衣的情形。
      那張清俊溫雅的臉,此時呈出一片灰黯之色,氣若遊絲,心脈跳動極是微弱,仿佛隨時都會停止。不時嘔出的汙血在嘴角尚未凝固,襯著那散落枕邊的細髮,低弱的呼吸,看上去,怎不令人心中酸楚。

      凝視著這樣的一個白衣,風之痕縱使有再堅強的心,此刻只怕也是碎了。
      他顧不了這麼多了,他只知道不能再讓白衣這樣下去了!
      如果此次都熬不過去,還談什麼以後………
      有了決定,風之痕將手中的那顆丹藥小心的放入白衣的口中,順手拿起床邊案桌上的杯水,動作極為輕柔的餵白衣飲下。另一手運起渾厚的真氣,抵在白衣胸前,緩緩的將深厚的真氣傳遞給白衣,以催化藥性散開。

      白衣白衣,聽到吾的呼喚嗎?
      吾在你身邊你感受到了嗎?
      這裡是孤獨峰我們的家,沒有逼不得已的無奈,沒有誰該為誰犧牲。
      一切都過去了………
      白衣,趕快醒過來,趕快好起來,我們的承諾還沒實現,我們的永遠還不到結束的時候。
      白衣……快點醒來………

      臟腑翻騰,渾身痛苦不堪,意識混濁不明,當他以為就要永遠沉沒的時候,有個令人穩定安謐的聲音,帶著萬般的愁鬱與悲淒,深深的傳入他的耳裡,震入他的心裡,讓他不得不清醒,不得不醒來。

      緩緩撐開猶如千斤重的眼眸,長長的羽睫扇了扇,白衣矇矓的凝視著眼前看似瞬間愁老了十來歲的風之痕。一向重視自身形貌、嚴謹律己的師尊,現在怎會是被髮左衽(註3),面如槁木,雙頰凹陷,毫無生氣,眼窩下更是有著深深的痕跡,憔悴的可以。
      他不過就是睡了一會兒,怎麼一覺醒來師尊便蒼老了許多?
      正想開口問問,卻發現自己口乾舌焦,喉嚨乾涸發疼的彷彿千萬支針鑽扎,蹙緊了眉最終還是說不出話。

      風之痕平靜看著幽幽甦醒過來的白衣,就只是靜靜的看著,就連眼兒都不敢眨動。
      很怕這只是期盼所產生的幻覺,只是奢侈的美夢一場,很怕很怕梢梢的一些激動,眼前那雙凝視自己的湛藍眸子又會捨棄自己的閉上,無論他怎麼喚怎麼求都不睜開,所以,他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方才喃喃自語的在白衣耳邊喚著,從繞梁韻永(註4)低沉悅耳的嗓音到嘶啞悶疼的發不出聲音,風之痕的心每喊一句便痛上一回,隨著出口的聲聲喚不回應答的沉默,心漸漸漸漸的沉了,好像就這樣的隨著白衣一起去了。
      然後,當絕望已將風之痕淹沒的同時,那敞開的藍眸讓他槁木死灰又注入了點點希望。
      才發現,原來風之痕這具身體這副靈魂,是隨著白衣劍少而起伏。千百年的冷漠因白衣而融化,長久以來的孤寂因白衣而得到救贖,有了情感的心卻也因白衣而悲慟。
      瞳眸映現白衣痛苦蹙眉的容顏,才放鬆些的心又是一痛,緊張的問著:「哪兒疼麼?」
      好不容易忍過徹骨銘心的疼,白衣發軟無力的身軀已附上一層細薄冷汗,緩緩的輕搖著頭,扯著沙啞的喉嚨硬是逼自己出聲:「讓…師…師尊擔心了……白衣…白衣無事………。」
      聽著白衣的聲音,再聽到白衣的聲音,惹得風之痕一陣鼻酸,心下滿腹激動。

      他的白衣是真的醒過來了………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錯幻中的殘影,不再是午夜人靜裡的寤夢,不再是默默無助祈求上蒼的憧憬……白衣,他的白衣醒來,清醒過來了。
      風之痕緊緊的將白衣納入懷裡,彷彿要將他嵌入自己骨血裡,兩具身軀貼密的沒有一絲縫隙。唯有如此,風之痕才能梢梢平復終日擔驚受恐的不安思緒。

      突如其來的擁抱,那過於激動而失了理智失了分寸的力道,讓白衣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住。
      撐起脫力的手欲作掙扎之時,那貼著自己微微顫抖的身子,那擁著自己溫暖的體溫,那窩在自己頰邊溫熱的濕意,那不用言語也能彼此相通的契合讓白衣知道,師尊他的脆弱他的喬怯

      他的痛楚緊緊緊緊的繫在自己身上。
      思及眼前這名枯脊憔悴的人這些日子以來所嚐受的煎熬,面對一個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的活死人,怎能不蒼老?怎會不憔悴?
      呼吸一窒,內心陣陣酸楚,奄奄無力的手兒亦深深的回擁著風之痕,兩行清淚徐徐淌下。不顧身上刺骨焚燹難忍的疼痛,儘管性命猶如風中殘燭朝不保夕,只要還能依偎著這副身軀,不論將來要面對什麼樣的苦痛,他都願意承受。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的過著,痛苦仍持續著、折磨著那抹消瘦的雪白人兒。
      自從前些天,白衣服了丹藥之後,情況總算好轉了許多。至少醒著的時間變的長了,人也變的比較清醒不再是神志渙散的了,雖然這些毒仍然逼的他不時的痛暈過去,卻比之前那一睡便不知醒時好上太多。風之痕情願白衣痛著醒著,也不願他是昏著睡著,那沉靜不知何時會醒來的蒼白容顏,讓他心驚讓他膽怯。
      怕,他再也不醒來了。怕,那雙湛藍水眸不願再凝視著自己了。
      若今後沒有他的陪伴,若他就這樣捨棄自己的沉睡下去,那自己又當如何……?
      每一天每一個夜晚,每回想到這裡,風之痕的心就緊緊發疼,猶如利刃一刀刀的割在心裡。不安緊張的心,從未能有一天是放下過。寬厚的手溫柔的輕撫著白衣的髮絲,眼眶紅灼,不知是太久沒好好歇息還是方才思起傷心事而氾起的。

      ◇◆◇    ◇◆◇    ◇◆◇

      有一陣子,白衣是無法開口說話的。
      那毒,名喚赤鴆的毒,讓人防不勝防的突然爆發,雖然搶在最短促的時間進行救治,可是毒素仍侵害了白衣的嗓子,使他發不出聲音,任憑素續緣與明月心兩大醫者,也束手無策。只能在每日費盡心力配置千百種解毒草藥之餘,在想法子解這抹詭異非常侵害嗓子的藥方。

      萬毒珠的毒,何止千千萬萬,且萬毒珠的毒素一環扣著一環,配著解毒藥方更是要格外小心,只怕哪個藥搭配不慎,白衣的性命就會因此而喪失。
      然而,現下配置的解毒草藥,不能與潤嗓開喉的藥材相調,兩味藥性相剋不符合,若強行配製,只怕非但不能醫好白衣的嗓子,反而會使白衣的情況更差。
      所以,在還沒解了目前這個棘手非常的毒之前,白衣只怕暫時是不能言語的了。
      只是,這個暫時會持續多久?誰也沒有把握………
      曾經,溫潤清澈如水的使他感傲心安的嫋嫋嗓音,曾經,生生燕語明如翦讓他迷戀非常的音兒……如今,何在?

      微微張開卻顫抖不停的唇瓣,卻不能說出想說的話。
      看著這樣受著苦的白衣,風之痕的心,疼的難受。他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痛苦,因為他知道,白衣捨不得看到他苦,無盡的苦他只得默默往心裡吞。
      所以他總逼自己對著白衣微笑,然而風之痕卻不知道自己每次對著他笑時,白衣的心就痛的難受。那硬擠出來的笑容在他眼裡比師尊平常沒有表情時的表情還難看,每每看的他心痛。

      為了能時時刻刻照顧著白衣,風之痕幾乎是日日夜夜寸步不離的守在他的身邊。
      守侯床邊的他,每時每刻都在忍受著錐刺刀剜般的煎熬,心焦如焚,恨不能以身相代。

      白衣的一切,風之痕都聊瞭若指掌。
      即使只是一個眼神,風之痕也懂得白衣他想說什麼,想要什麼,掙扎什麼,痛苦什麼。
      白衣輕蹙眉宇,風之痕立刻曉得他哪裡疼了,哪裡痠了,哪兒又覺得不舒服了。
      然後,盡其所能的替白衣他減輕疼痛。雖然他能做的,只是如此如此的微不足道。
      仍是無法代替白衣承受那極深極苦的痛楚,他只能忍著心碎忍著淒咽悲沉的,不再像以往那般冷漠,在總是疼的昏厥又不是真的昏厥白衣他的耳邊傾訴著:
      別怕,一切有吾………

      “別怕,一切有吾………”

      就是這樣的一句話,讓愁著眉疼的萬念俱灰的白衣,總是能撐著笑、撐著苦的撐著過下去。那心靈相通,無需言語的一陣子,悠悠長長的過了一個夏季。

      夏末,蟬鳴漸止,微涼的秋風逐次吹起,孤獨峰終年來唯一不寒冷的季節就要過去了。
      孤獨峰半山腰之間有處小型瀑布,渾然天成的一片湖泊。風之痕給此地喚做靜心湖,白衣從孩提時期便是在此練靜心訣。
      乖巧柔順的白衣,總是在這飛流直下三千尺之處,默默的靜修著,即使總是冷得渾身發顫,也從未有一聲怨言,靜靜的在那兒打坐入定兩個時辰。那雙溫潤如玉的翦翦眸子,寫著堅毅無比的意念,就這麼的深深的刻在風之痕的心裡。

      風之痕清楚的記得白衣成長的每一個細節,哪怕只是白衣輕蹙眉頭,風之痕也清楚了解白衣心裡所愁何事。那一段與世無爭,平靜恬淡的日子,彷彿隔了一世之久,真的很令人懷念。陣陣苦楚酸澀不斷侵擾他的心,風之痕沉痛的閉上眼睛。
      片刻後,深深吐納幾口氣息,才撐開酸澀的眼眸,故作堅強努力的告訴自己現在不該是回憶過往的時候。

      鬱悶愁歎一聲,風之痕收回思緒。拿著杓子,一瓢一瓢的舀水,直到盛至八分滿,他提起木桶,往小屋的方向而去。
      輕輕的推開門扇,風之痕悄聲而入,希望沒吵醒昨夜因毒發而沒能好好歇息的白衣。
      睜開眼睛,轉頭一瞧,見著那熟悉卻顯得疲憊的身影,看的白衣心疼無比。
      想開口說些什麼,嗓子卻刺痛搔癢的說不出話來。
      啊、他怎麼忘了,自己不能說法已經很久、很久了………

      白衣想起,在數個月之前,明月心與素續緣兩人費盡苦心,除了每日得調配解毒藥方外,還要忙著替他尋得避開解毒相衝的開嗓藥材。怎奈赤鴆毒性猛烈難解,兩人花費足足兩月有餘才將此毒盡除,可卻因期間延遲過久,而讓白衣的嗓子沒在第一時間得到醫治,所以,今後再要醫治恐非易事了。
      一直到現在,白衣仍無法說話,只能發出一些單音。
      看著白衣醒來,心事重重垂首沉默的模樣,風之痕走到他的身邊,將桶子放在床邊,細聲問:「怎麼了?冷嗎?」
      自從白衣受毒以來,身子變得極度虛弱,比起孩童的抵抗力都還不如,一點熱一些冷都讓他難以忍受。
      聞言,白衣只是輕搖著頭。天氣雖然是清朗暖和的,可是,他的身子他的心卻都是冰冷的。若不是師尊那挾纊炙熱的情感和他聲聲許下永世與共的誓言,無時無刻的支撐溫暖著自己,只怕,他這樣殘破不堪的人,早已墜入黃泉了………

      風之痕捲起衣袖,熟練的拿著布巾,坐在床邊,細心的替白衣擦拭臉頰。看著白衣滿是自責的眼神,風之痕心裡一陣悶疼,疼惜的對白衣說著:「不是,白衣不是麻煩。」
      若不是吾的疏忽,白衣根本不用承受這些非人的折騰。
      如果吾早那時早一分,早一刻醒來的話,白衣就不會………
      如果、如果………

      風之痕還在為過去懊悔不矣之時,手上傳來一陣冰涼,白衣那總是寒冷著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清澈明亮的眸子,彷彿能言語的,一字一句告訴風之痕:不是師尊的錯……

      是白衣累及了師尊………
      心繫於白衣之後,師尊可有一朝無憂,一夕無愁?
      鎖在眉間的愁,日漸加劇,證實了白衣終究是只包袱是麼……?一只纏擾風綁累你的負擔。
      你是翱翔雲霄間無拘無束自由來去的蒼鷹,而我只是斷了翅無法再相隨左右的孤鶩。
      豈能由得自己絆著你………
      師尊,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吧,斷了羽翼的白衣,已經不能與師尊一起飛了。
      白衣、白衣此刻只能在地面上遙遙的望著你,只求這已是殘破不堪的身子別再拖累你了。

      熒熒閃閃眼裏的淚,硬氣的鎖在眼眶裡,不讓淚掉出來。
      不想讓師尊愁的,可為什麼總因自己的原故讓師尊苦不堪言、愁容滿面。
      「你要吾心痛至死嗎?白衣………」
      風之痕擁著白衣入懷,緊緊的不留一絲空隙,他將臉埋在白衣頸間層層細髮之中,哽著濃濃的苦澀鼻音,艱困的道出心中的痛。
      「不要……不要再有那樣的想法………」
      讀出白衣眸中的訊息,看著白衣表露出的神情,風之痕胸口抽痛不矣。
      他寧願傷的是自己,他寧願是自己受這萬毒之苦,白衣還這麼年輕,還有很多經歷尚未嚐盡。不該……白衣他千不該萬不該是渾身動彈不得的躺在這的……
      老天啊……你何忍?你何忍這樣折騰這個苦命的孩子……
      你怎忍心……

      白衣顫抖著身子,艱辛的抬起虛軟無力的手臂,忍著連指尖都痠痲不已的疼痛,無力的回擁著風之痕。那個堅韌不拔、傲骨決然的劍界先天,竟為了自己哽咽低泣頹靡不振。
      為什麼自己總是在拖累他?是不是當初就該墮入黑暗,不該再清醒的………
      如果醒著只是以廢人之軀累的師尊總為自己而苦的話,自己早在那時就該喝了那孟婆湯走上那奈何橋的。
      是不是這樣?師尊………
      白衣不管怎麼做,最終都還是會成為你的包袱麼?我到底還是死去的好……
      至少如今不會累的你食之無味,寢不安枕的是麼?
      「我們還要去看天絕山的雲海,你答應吾要陪吾一起白頭的,白衣,你記得嗎?」
      深深擁著白衣的風之痕,雙手不斷的搓揉白衣發冷的臂膀,他知道,風之痕心痛的明白,當白衣身子無故發涼的時候,定是他的心灰了,那自責的心又起了,所以才會絕望的冷到發顫。
      感受到白衣孤苦無依、孤單無助的淒淒楚楚,風之痕不停的對他說著曾經他們有過的承諾,想激起白衣的生存意志。

      「你在吾在,你走吾也絕不獨留,白衣,你明白嗎?」
      要他做什麼都可以,甚至要他為白衣而死,風之痕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就是別再離開他,不要,不要再離開他了………

      聽著聽著師尊的話,發不出聲音的白衣,只能咬著蒼白的唇,流著溫熱的淚。
      發軟的雙手更加用力的抱著風之痕,如果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唯一能回報師尊這份情的話,他會努力活下去的。
      白衣可以為任何人死,卻永遠只為風之痕而活。
      雖然……他不知道老天爺什麼時候會把他這條殘破不堪的命給收回去。
      可是……只要是還能呼吸,只要自己還能睜著眼沒斷了生息,他都陪定了他。
      只是…只是,猶如廢人般不能言不能行的身子,什麼事都要勞煩師尊,讓他傷心讓他憂愁。
      白衣很矛盾,不知道自己該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什麼樣的信念再繼續的待在風之痕身邊。
      明知道師尊不會嫌他,可他怎麼說服自己不去在意這著著實實是個累贅是個包袱的身體。

      白衣沒有哭出聲,淚卻是不停的流著,染濕了風之痕整片胸膛,透過了衣裳狠狠的燙痛了他的心。張了口想安慰些什麼,喉間卻是滿滿苦澀的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也不能說出口,只能用寬大溫暖的手輕輕撫著白衣瘦削的背脊,溫柔的默默安撫著他。
      因為,他知道,有些時候是需要發洩的,有些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的透的………
      他更明白,有些東西是必須要先放開之後才能再次的緊緊抓在手裡的。

      縱使再心疼再不捨,他不能也不會阻止白衣哭泣,只能擁著抱著這纖弱的身子,陪著他默默無聲的流淚。

      他願用他所有的一切,去換取白衣健康安好的身體。他的心願不再是超越劍的極限,不再只是風中冷靜快意……
      而是,希望白衣體內的毒能早日解去,希望白衣身子軒朗安好的陪他過上一輩子。
      風之痕期望………
      當淚乾了,這場惡夢就會醒,白衣身上的毒就會有所起色。
      當天明了,光明會捲走黑暗,驅散絕望帶來希望,讓總是受著苦的白衣快些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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