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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寒灰-雙歸(悲)版最終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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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天地門最南邊的廚房裡,淡淡藥香,飄揚在狹隘的屋裡。
兩抹身影正忙著彙整、清洗琳瑯滿目的藥材,揮汗如雨,好不忙碌。
須臾之間,由遠方傳來細微模糊的聲響,觀感敏銳的洛子商沒忽略這點聲音。
卻不能肯定所聽到的是否屬實,畢竟自己心不在焉、思緒紛亂的難以分辯清楚。
「剛才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整理著手邊洗好的一堆草藥,洛子商一臉疑惑的問著身旁的素續緣。
方才似乎有些聲音,是他錯聽了嗎?
這裡離渡血的房間實在太過遙遠,深湛的長長廊道,隔著一層層的石牆,即使仔細諦聽也難聽出半點聲響。
苦澀牽起一抹笑花,只怕差他來此幫忙,也是有心人的安排吧。
「嗯……?好像是從爹親房間那邊傳出來的………」
心裡突然竄升不祥的預感,素續緣實在擔心父親那裡的情況。
「你也有聽到………」那、那真的不是他過於掛心而有的錯覺………
漫空裡散播的氣息隱隱約約的,他好像還感受到……魔氣………
魔氣………??
難道、難道是風之痕醒來了嗎??!!
「我們趕快過去看看吧。」思緒早已無心在此整理草藥,洛子商急忙起身。
出口的不再是問句,他知道續緣一定比他還擔心著素還真那邊的情況,只是不敢輕易擅離職守。
所以,他說出的話語,替他下了決定,幾乎是要求的,不容質疑的。
「嗯。」擱下手中的草藥,素續緣跟在洛子商身後,一同往素還真的房裡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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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菱唇輕聲□□,素還真頓時渾身癱軟的往後倒去。
青陽見狀,急忙跩上軟榻前去攙扶著。
溫和的手輕輕撫著素還真略為冰冷的臉頰,耽憂的在他耳邊呢喃著:「大哥………」
沒事了,青陽總算把你給救回來了………
在一旁的旋璣看著道主如此的對待素還真,百感交集心裡悶疼的將頭撇開,不願見到那樣的畫面。
他早知曉的,而他也早就要自己接受了不是嗎?
在決定追隨道主之時,他已立誓永遠不破壞旋璣在他心裡腹心之友的地位。
他沒有心痛的權力。
旋璣只是青陽子的徒弟,一名能替他分憂解勞的心腹,一名只要在他身邊默默看著他幸福安好的朋友。
收下手勢,停了口中醫訣,明月心收納氣息。
渡血算完成了嗎?她捫心自問。其實她很失落,暗自惆悵。
看著白衣劍少蒼白憔悴的面容,明月心心裡在清楚不過此時此刻他的情形………
雖然後來素還真排出的血,硬是讓她強迫的給灌入了藥人的身體裡,可是,這卻只是拖延一些時間而已。
藥人他……活不了………
嘴角不斷的湧出黑血,也許,他連兩個時辰都撐不了了……………
「白衣………」不安的輕喚了聲,風之痕凝視著眼前憔悴枯瘠(註1)一點都不像情況好轉的白衣。
渡血完了?
白衣仍是虛弱的,如同生命已盡一般的死白面容,他的白衣痛苦不堪的擰著眉。
然後呢?怎麼停下手的不再繼續醫著白衣?他明明還那麼痛苦著…………
那嘴邊不停流出的濃黑汙血是什麼?
將白衣的血抽走換上毒血之後,不管他死活的說渡血已經完成了?
是在……愚弄他嗎?
「很抱歉………」他……救不了了………
接下來的話,她說不出口,明月心愧疚的垂下皓首,不知是對青陽子還是對風之痕說著。
抱歉是什麼意思?
一句抱歉就能撫平白衣所受到的傷害嗎?一句抱歉能讓白衣完整無缺的還給他嗎?
如果能,他在憤恨之後卻也接受,如果不能,那這句道歉將沒有任何的意義!
吾不要抱歉,吾只要白衣安然無恙的在吾身旁。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搶走白衣??!!
這些人憑什麼這樣對待白衣?
憑什麼這樣對待他的白衣??!!
恨火不斷向上攀升,風之痕碧綠瞳眸裡閃著慍怒,魔流氣燄再也隱忍不了的急竄而出。
「你們該死!!!」碧眸殺意盡出,風之痕掌勁強悍的襲向素還真所在的方向。
青陽子見狀,回身擁抱護住昏迷不醒的素還真,在一旁的旋璣子,不顧自身安危的奔上前去,替兩人承受了風之痕忿恨的一掌。
旋璣眼前一黑,胸口如巨石壓身般沉重,喉間一甜,口吐朱紅,身子亦發軟的向前倒去。
「旋璣!」青陽子見旋璣傷重,滿目悲愴。
一向潔白的縞素衣裳,因血而染成了刺目的鮮紅,盛怒中的風之痕,忍著傷口傳來如火燒般的熱辣刺痛。
此時此刻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這些傷害白衣的人。
正當風之痕準備擊殺之時,突如其來的一聲細如蚊鳴的低喃,讓風之痕收下魔流氣燄,心痛的回身一望。
「師…師尊………」
只見白衣面如死灰的,只是輕輕開口卻像是用盡全身氣力般的顫抖著,聲絲氣咽痛苦的喚著自己。
一聲低喃,換一口汙血。
沾濡濃黑粘稠的毒血,不停不斷的從白衣嘴角湧出。
「白衣………」他連忙奔去,深深的擁著搖搖欲墜就要跌落床榻的白衣。
伸手為白衣抹去唇瓣邊的血跡,他萬般悽苦的喚著他的名。
白衣很想回話,只是,身體囊揣(註2)虛弱的出不了聲,心酸的字字句句,無奈化作默然無聲。
看著這般受折騰的白衣,風之痕的心都要碎了。
「吾替你殺了他們!」風之痕忍無可忍的嘶吼咆哮。
是這些人害得你如此,風之痕不惜殺盡所有!!
眸中殺氣急遽翻騰,風之痕無視自身散下的斑斑鮮血,仍凝氣的提升著魔流怒氣,意欲毀滅所有。
聞言,白衣驚懼,顧不了胸口極度悶疼的硬是低喊出來:「師…師尊……不要……唔…………」
勉強的結果,讓白衣嘔出大量的血。
他的髮髻凌亂了,衣袍也鬆散著,臉上的神情也禁不起那極大痛楚而扭曲起來。
整個身子似乎無法再承受體內爆發的疼痛,使他聲絲氣咽的喘息著。
「白衣!」驚見白衣受創,風之痕嚇的急忙散去那可能會傷了他的暴戾之氣。
蒼白染著黑血顫抖不止的手,緊緊的抓著風之痕胸襟。
悲苦的在他懷裡傾吐著:「這…一切…都是…白…白衣…自願的………」
我好想…一直都好想跟你在一起………
「對…對不起…………」
眼眶裡起霧了,濛濛的看不清了,我的心碎了一片片………
白衣失言了,不能再陪著你了………
一道晶瑩的淚光劃過臉龐,再大的傷都沒有此刻要來的心痛。
只要想到自己就要離開師尊,從今爾後風又將是孤獨的,白衣的心猶如被撕裂般疼痛不矣。
卻無能為力的不能改變些什麼。
懷裡的人兒擰緊的眉棱,閉上的眸子,淌下的淚滴,白衣……他的白衣…………
「白…白衣…?白衣啊─────」
風之痕緊緊的擁著白衣的身軀,失聲痛苦嘶吼著。
一向情淺漠然的風,沉穩冷靜為自居的劍術先天,而今,為了摯愛失控吶喊。
哀痛悽絕的氣氛,令在場的每個人都忍不住鼻酸。
須臾片刻,痛到極點的心,只剩一片惏悷(註3)黯然,風之痕悽惶的喃喃說著。
「正道殺人是正義,魔殺人便十惡不赦………」他們究竟是哪裡錯了?要被這麼的對待著………
「如今素還真救回,你們開心了?」可我的白衣,卻被你們逼死了………
「不是這樣的,前輩………」沒有,他從未如此想過,青陽急忙想澄清事情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樣。
「風之痕會記得,是你們逼死白衣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這話。
風之痕恨不得殺了眼前跩著正義正道為自居的偽君子。
可,白衣卻白衣不要他殺,他們害了他這般深,心善的白衣仍不要他們死…………
受毒侵害疼到說不出話來的白衣,緊緊的抓著他衣裳低喘不矣的白衣,永遠只為別人著想的白衣………
如此如此讓他痛心疾首的白衣,會不會就這樣為了別人的離開了自己?
不……不會的…………
猛然間,白衣感到體內氣血逆流,胸口一陣悶痛,如劍穿心般的疼。
然後,一股刺骨劇痛在體內暴開,白衣吃疼的收緊掌力,費力的開口:「師…尊……唔…………」
血,濃濃的血水延著那完美的唇瓣溢出,失血過多的白衣,意識嚴重模糊潰散,冷汗延著額角墜落。
渾身疼痛的讓白衣連昏厥的權力都沒有,因痛而醒著,深深的痛著。
「白衣!」見白衣喚著自己,風之痕既喜又驚。
喜的是白衣醒過來而還能喚著自己,白衣沒有離開自己,沒有………
可在驚見才止住卻又淌出的血,毫不留情的染紅了白衣的衣襟,看的他滿腹悲愴,心扉痛徹。
「我…我們……離開…這裡……好…好嗎………」
鬱鬱哀慟的眸子,直直望著風之痕,長長的羽睫在自己的瞳仁上投下陰影。
乾涸的嗓子,話音緲緲吐出嘶啞破碎的隻字片語,是如此的摧心剖肝,白衣只是忍著撕裂般的痛楚,艱困的說著。
不想待在這兒…………
師尊的傷還流著血,他心疼著也擔憂師尊會不顧傷體的為了他憤而毀了一切。
不要………
他不要師尊再為他有任何的損傷,真的,已經夠了。
他只想再多一點點時間與他一起就好………
他還有很多話想告訴他…………
再給他一些時間獨處,這樣就好…………
「好,吾帶你離開………」一把抱起白衣,風之痕苦澀含淚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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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攙攙的迴廊上,一陣狂亂的疾風掃過,正與趕往素還真房裡的洛子商擦身而過。
絮亂不堪的氣息,有著洛子商在熟悉不過的白衣微弱的氣暈,身體狠狠一震,他止住步伐。
希望看到什麼,不希望看見什麼…………
洛子商不安,劇烈的心跳顫抖的身子,空氣中飄拂著濃濃的血腥味,他很怕…很怕那會是………
他緩緩回身一望。
就在那交會的瞬間,晶瑩如霜的一點水滴,悄然落在洛子商臉頰上。
帶著辛酸悲愴的一點水珠,是風無聲的淚,無盡的慟。
狠狠的灼傷了洛子商。
頹然跪落地面,洛子商兩眼發直,腦海轟轟作響絮亂不矣。
那淚是否代表了白衣…………
看著失神倒地的洛子商,彷彿明白了事出何因,素續緣張口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
盤旋於空氣間污漫的濃重血味,只怕是………
安慰,只是徒然。
相對無語,緘默無聲的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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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門之外,秋風蔌蔌強勁的吹,吹亂了白衣細軟如絲的髮,也吹痛了風之痕焦急紛亂的心。
他急速的奔著,不停的,彷彿一停下白衣細若游絲的淺息就會終止,風之痕絲毫不敢鬆懈。
即使,這般疾馳而行,讓他的傷口不斷的冒出鮮血,風之痕視若無睹。
妖豔的楓紅,伴著滴落的血紅,浸染了整片天地。
此刻的他,看不見山,聽不見水,眼裏心裏腦海裏,只掛記著白衣是否安好。
而靜靜癱在風之痕懷裡的白衣,眼兒迷濛的望著憂藍的天,思緒恍惚飄遠的渾噩思索著。
在屋裡還真不知外邊的風如此的大………
秋楓已不知不覺的染紅了天地,是晚秋了呢………
前幾個月裡瞞著師尊偷偷釀著的師尊愛喝的醇碧(註4),該是可以拿起了………
白衣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此時還會記著這樣無關緊要如此細瑣的事。
是刻意的想要漠視纏繞於心的苦痛嗎?
這麼做真的有用嗎?
只怕是自欺欺人,眼角泛起氤氳濕意,他如何能說服自己不去在意………
他的心是痛著的,滿目悲然的寫著不捨,可……這能如何?縱使萬般不捨又能如何?
什麼也不能,怎麼也無法挽回些什麼,悲哀,無盡的悲哀。
我們的情…難道只能來生來世麼?
痛,早已無法言喻。
風輕輕吹過捲起雪白衣袍飛舞飄揚,恍惚間縹緲的身影就要淡去般。
迎面而來的恐懼使風之痕張口,硬生生的咬著自己的唇瓣直到滲出鮮紅,那痛已經刻了骨,噬了心。
第一次害怕這樣狂瀾的風,無情的彷彿要帶走他的希望,他的摯愛。
白衣這個身子這個名字,是風之痕寄託心靈的港灣,不要帶走他,不要摧毀他唯有的依靠…………
仰求天,懇求地,不要,不要帶走白衣………
「師尊,你可…可以喚我的名嗎?」
豔紅如火的楓葉緩緩落地了,生命到了盡頭,任誰也留不住。
白衣看著那葉兒,癡癡的開了口。
縱使是劍界先天,魔界第一劍者,仍是挽回不了已凋零的生命。
風之痕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深切的悲哀,然而那無盡的悲慟,正一點一滴的啃蝕著他的心。
「淨寒………」忍著心酸苦楚,風之痕憯懍哽咽喚著。
他沒忘,從來沒忘卻那個纏綿的夜裡,深情的替白衣許下這名。
如果一直這樣喚著你,你就永遠不離開吾的話,吾願意一輩子都這樣喚你………
白衣,別離開,不要……別離開吾…………
「呵…白衣很…很喜歡這個名…………」
那個夜,那樣溫柔的點點情深,為他許下承諾與誓言,白衣就算化為煙塵也決計不會忘懷。
若今生無緣長相廝守,來世吧,來世白衣絕不倚負師尊苦苦情深。
來生好麼?白衣也只能寄望來生了………
「你喜歡,吾以後每天都這樣喚你………」
風之痕明肌若雪的雙手,現下已被白衣由嘴角洶湧而出的暗紅毒血,染的不復雪白。
不要流了,有誰可以讓這血停止………
「只…只怕白衣,再…再也聽不到了……」蒼涼的一抹苦笑,白衣語氣飄渺無力。
他的身子他很清楚,這滿是毒患的身體,只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不會、不會的,你會好的…………」
別再與他說這些,他不想聽,一個字也不想聽,他要他的白衣好好的,好好的在他的身邊。
「師尊,白…白衣想…想回孤…孤獨峰………」
再回那個地方吧…………
他好懷念好懷念那兒的。
倘若最後的最後,能在曾是最心酸也是最甜蜜的地方嚥下這口氣的話,也是幸福的。
如此想著,心就疼著,心窩好疼好疼的,白衣放不下,真的真的是放不下啊…………
咬牙強忍住萬毒侵蝕自己那已然無力抵抗的身子,不斷湧出的黑血,白衣明白,他沒有時間了。
撐著沉重的眼,清澈的眸子現已對不準焦距。
不………
別讓他看不見………
白衣努力、很努力的撐著眼眸,只怕一但閉上了,就再也看不到讓他牽腸掛肚、魂牽夢縈的他的師尊。
他還好想…好想看著他的啊…………
「好,我們回去。」強忍著那欲奪眶的淚,風之痕一口允諾氣若游絲的白衣。
不停由嘴角滲出毒血的白衣,已經虛軟無力、生命有如風中殘燭的他的白衣。
為什麼…為什麼可以流出這麼、這麼多的血?
那從不屬於白衣,卻延著白衣唇瓣而湧出的斑斑黑血,究竟是為什麼會如此的讓他痛苦。
然而,白衣卻比他還要更痛更苦的。
曾幾何時,他心心念念、細心呵護著不忍他有一絲傷害的白衣,怎會變的如此………
現在沒有任何一句話能形容的了風之痕此刻痛徹心扉的感受。
他狠狠的痛著、恨著、怪著自己。
如果,他那時能早些擺脫敵人的圍困,不讓白衣單獨面對危險的話。
如果,他能不昏厥,能撐著護送白衣到安全之處,沒讓這些人別有用心的人所救去的話。
如果,在白衣被逼去渡血之時,他能早一時、早一刻醒來的話。
以上如果有一項能夠成立,是不是他的白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著?
是他的錯,是他沒有好好的保護白衣,他承諾過不再讓他受到半點委屈、分毫傷害的。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沒能做到………
平常轉眼就到的孤獨峰,怎麼今日、現在、此刻讓他覺得好遙遠。
焦急、慌亂,冷靜沉穩早已不復存在,現盤踞在心的,是恐懼、是害怕失去的慌張。
他不懂,真的不懂。
為什麼命運總是擾著他與白衣。
風之痕早已退隱江湖,看淡名利、不求權勢,他只希望跟白衣不問世事的好好生活,如此而已。
卻怎麼都無法如他所願?
命運很殘酷,殘酷的你越想抓住什麼,它偏要從你手中奪走,那原本該是屬於你的東西。
像是時間,又或是生命,越是抵抗掙扎,越是痛的更深更沉。
此刻,他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
即使,那是他永遠不想體會到的,可為何命運卻殘忍要他嚐?
他一向不相信命運,他只深信,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
可是,現在的他慌了,沒由得的亂了,信心更是消散的蕩然無存………
只因,他掌握不白衣漸漸流失的生命,只因,他無法緩住白衣不停流下、奔出的血。
他發覺他抱著白衣的雙臂,正狠狠的顫抖著,他控制不了。
風之痕不想這樣,有此舉動就好像白衣真的沒救了。
他不要……他不要相信!
他用力、使勁的收緊臂膀,將白衣抱著更牢更緊。
彷彿那樣做,白衣就不會從他懷裡消失一般,風之痕無法承受白衣離開自己。
愛到底讓人堅強還是讓人脆弱?風之痕無語問蒼天,然而,又有誰可以給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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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觥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 晏幾道《鷓鴣天》
奔馳林木間,楓舞漫天。
火紅畫面,刺痛了風之痕的眼,擰疼了風之痕的心,他不喜歡璀璨的紅,彷彿用盡氣力只得絢麗一時,輾轉瞬間便會隕歿。
他喜好清傲孤冷的白,恬淡沉寂,孤獨,卻不寂寞。
有了白衣,此生再無寂寞擾人,心田浮現著一世的寂靜,就這麼過著一輩子吧………
哪怕平淡無奇,也是一個永遠。
是他與白衣一起許下的永遠,平靜的過上這一生。
白衣,你答應過吾一世一生的,我們就回孤獨峰,回去過我們的一輩子好麼………
好不容易奔回了孤獨峰,許久未回的地方,沒多大的改變,依舊冷然。
孤獨的風依舊孤獨的吹著,寂寥的景依然寂寞的佇立著。
曾經在此快樂的幸福的悲傷的痛苦的人,也已經回到這個地方了,回來了,回到孤獨峰了。
風之痕輕晃著懷裡的白衣,輕輕喚著:「白衣,我們到了。」
白衣想回的地方已經回來了。
可是此時風之痕渾然不知白衣已經走了,去了那已是他溫暖不到、追隨不了的地方………
回應風之痕的,是沉靜無聲的默然,是高峰冰冷的寒風,彷彿說著他的一生就要這麼寂寞的過著了。
風之痕低下身子,看著懷中閉著眼的白衣。
掛在嘴角的有著淺淺的笑容,白衣安詳的像只是睡著。
受萬毒侵蝕該是很難熬、很痛很痛的,可白衣卻是揚著一絲淡然笑容………
不……不會的…………
震顫不停的手,慄慄危懼的探往白衣的鼻息。
沒有氣息。
沒有心跳。
連一絲絲的脈動都沒有………
無法接受白衣已經魂斷歸兮的風之痕,仍欺騙自己的用那萬般苦澀,哽咽的幾近嘶啞地喚著。
「白衣,別睡了。」
你只是睡著了是不是………
白衣,別睡了……我們已經回來了,你知道嗎………
「白衣……你想回的孤獨峰,我們的家就在眼前,你睜開眼看看呀………」
不要……
不要這樣對他,不要這樣殘忍的拋下他………
「白衣…白衣啊───────」
那一聲聲悲切泣血之語,迴盪在曾是兩人過的最平靜幸福的孤獨峰。
淒淒寒風仍不停吹襲,像把利刃無情的割剝著他的心。
有誰真正的見過地獄?有誰真正的感受過絕望後的苦澀?有誰嚐過漫溢至整個生命的痛徹心骨?
如果自己還能稱的上是活著,那風之痕寧可將自己跳動的心給掏出剖出。
因為他正處身於地獄,因為層層絕望毫不留情的將他吞噬,因為徹骨的疼漫延全身不休不止。
失去白衣,是痛徹心扉的絕望,失去白衣,他置身於萬劫不復的地獄。
當整個生命只剩黑暗一片,還需留戀什麼?
此時此刻此地此景,還有什麼值得他停留?
“ 如果有一天,白衣必須要離開師尊了………
也許是不得以的,也許是千般不捨、萬般苦痛的,可白衣會…一定會微笑的閉上眼睛。
別為我傷心,白衣永遠不願看到你為我傷心………
請記得白衣是笑著走的,所以,不要哭,白衣不要師尊傷心……… ”
風中好似傳來白衣最後來不及道出的話語,是如此的苦澀難耐,悲泣愴然。
心猶如揉碎般的疼,溢出血的清淚點點血紅,悲泗淋漓(註6)的落在白衣恬靜的雪白面頰。
不傷心……白衣你要吾不傷心?
吾已無心可傷了,在你離開吾的那一刻,破碎的心早已隨著你而去了…………
心已盡碎,如何能傷?
吾要辜負你的心意了,失去你,風之痕宛如行屍走肉,再無生趣。
白衣,白衣啊………
生不如死,不過如此。
手輕撫白衣柔嫩臉龐,溫柔的替他擦拭唇邊暗黑的血液。
「你不會孤單,吾不會再讓你孤單。」
不會孤單的,有吾你怎麼會孤單,我答應過永遠陪著你的,白衣…………
「沒有呼吸怎能活?白衣,記得嗎………」
猶記得你初聽吾之回答,湛藍眸子盈滿了淚,傻瓜,這是吾許你的承諾,有什麼好落淚的…………
「沒有你,風之痕絕不獨活。」
所以,吾履行諾言就來陪你,等吾,白衣………
風之痕單手摟著白衣,無悔的舉起另一隻手,凝起源源不絕的魔氣,對著自己的天靈蓋。
楚楚淒風,聲聲泣愬,好似替堅強無淚的他慟哭著。
侵占心頭的悲,將他團團圍住,他像一只浮木,在失去摯愛的痛苦深海中沉淪著。
高舉的手,這樣孔武有力的手,竟是連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他嗤笑自己的無用,有他在身邊,還讓白衣飽受折磨,什麼先天,連自己喜歡的人都守護不住。
他該死,該死極了。
風之痕恨不得立即停了這心跳、這呼吸,世上若沒了白衣,一切都已毫無意義。
白衣,我們一起………
彷彿思及了什麼,風之痕收下皓腕,悠悠忽忽癡聲低喃著。
「吾不會讓你暴屍在此………」
臂膀收緊,他小心翼翼的抱起彷彿作著美夢微微笑著的白衣,緩緩的向孤獨峰上的小屋而行。
**
入眼的景只是景,陣陣無聲的風不入耳,四周寂靜的沒有任何一絲聲響。
纏繞耳際的,是伊人輕輕淺淺或許款語溫言或許昵聲細語的一句句、一聲聲,他陷溺其中。
倘若,能置身於有白衣的夢裡,他願意就這樣沉淪著,永遠都不要醒。
現實,卻殘酷的由不得他如此。
歲月不經意地過濾,一切依舊清晰。
悵怳(註5)回首,千帆過盡,紅塵依舊,景在,情在,唯獨那絕世出塵的身影已不在。
幽幽似水的眸子,藐藐如風的平淡,宛若天仙般的清雅不凡,是否終歸非是塵間所有。
所以,挽不回留不住,所以,墜落隕歿。
狠心的捨棄自己,獨自而去。被淡淡的拋卻,被輕輕的遺忘。
風之痕撐著忍著窒礙難行的步伐,一腳一步沉痛的拖出豔紅血痕,刻劃著一道道傷心的痕跡。
推開簡陋的門扇,風之痕抱著白衣入屋。
屋裡擺設依舊,案桌上堆著許久未回層層疊疊的灰塵,猶記得從前此桌是潔淨不染塵的,那抹似雪的白,總是將屋裡的一切打點的盡善盡美。
而如今,物在,人卻永逝凡塵………
如何叫人不傷悲。
失神的護著白衣上了床褥,望著白衣沉靜的容顏,風之痕嘴角揚起,輕笑著。
銀朱唇瓣帶著傷心帶著癡戀的吻上了白衣蒼白已失了溫度的唇瓣。
口裡傳來的苦澀腥鹹氣味,風之痕知道那是害得白衣受罪,足以讓人致命的毒物,但他卻沒有一絲猶疑的將他吞下。
如果你是因這毒而逝,白衣,吾陪你一起嚐,一起死………
等著毒發的同時,風之痕靜靜癡癡的緬懷著他與白衣的一切一切。
“ 若離不了塵埃,怎能免得了牽絆。”
記不得是何時,他曾對白衣如此說過。
只因那抹白,總是擔憂著若此情不長久,不得以的生離死別,要自己別為他傷心之類的話。
早已陷情於此,怎可能不掛心、不傷心?
不是約好了,在心還跳著的時候,在呼吸還未止息的時候,你心似我心,此情恆久不渝。
白衣,還記得麼?白衣,白衣………
白衣,你許諾不離不棄的誓言在哪裡?
那聲聲句句的歉意,是因為失了承諾嗎?
白衣……白衣啊………
思緒不由得的想起,那個痛心入骨的夢。
「白衣從來不是風之痕的包袱………」
他終於對白衣說了,可是現在的白衣,卻無法給他任何的回應。
是報應吧………
報應他狠狠的傷透了他的心,所以,所以也讓他嚐到了生不如死的痛楚?
只是,白衣……這樣的懲罰太痛了,吾承受不起啊……白衣…………
「白衣…等吾…………」
已對不準焦距失了色彩的碧眸,深深的,絲毫不悔的凝視著淺淺笑著的白衣。
知道吾會陪著你,所以你微笑著是在等吾麼?
白衣………
對此,吾不悔,對你,吾永遠不會後悔。
如果存於這個無情殘酷的紅塵,對你對我來說是容身不了的地方,吾不在乎,吾陪你一起離開……
失去你,活著、呼吸著,將不再有任何意義………
皓腕揚起,凝聚一身魔流之氣,微微的抬起眼,靜靜的看最後一眼長年棲息的孤獨峰。
然後,魔流氣息夾帶著烈燄,燃燒著包圍著風之痕與白衣。
“ 魔流烈焰,燃吧燒吧,直到一切都成灰燼………”
風之痕在氣絕前,將最後的希冀與遺願付諸於此,就讓他與白衣化成煙塵,散落在孤獨峰吧……
這樣,就不會再分開了。
熊熊大火燎原般的吞噬著一切,風之痕渾渾噩噩、神智不清,飄渺無力的等著,等待死神將他招去。
等著與白衣再見面的那一刻。
對於死亡,沒有畏懼,相反的,風之痕期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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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追隨而至的洛子商,驚見孤獨峰前的小屋正處於大火當中。
熊熊烈火,將孤獨峰明亮的穹蒼,染得一片憯惻猩紅。
烈焰焚天,似乎要將一切燒燬殆盡般,火勢不止不休。
他遲了,終究還是遲了。
那火,像是在指控自己殘酷的不顧摯友之情,那燄,彷彿也將他的心焚毀一樣,他的心揪痛不矣。
是他的錯,是他害死風之痕跟白衣的…………
「啊───────────」
無力跪倒,洛子商悲慟放聲哭喊,像是要用盡氣力的嘶吼著。
卻……再也無法喚回從憶秋年走後一直默默關懷他的風之痕,與自小青梅竹馬情同手足的好友白衣。
「風前輩……白…白衣啊───────────」
是他,是他害的,一切都是他……該死的是他才對啊…………
是他破壞了白衣的幸福,是他害得風之痕痛失摯愛………
這場充滿怨懟的烈火,這份滿懷著不甘與憾恨的結果,是他洛子商一手造成的………
狠狠的緊握拳頭,奮力搥打地面,他不停的嘶吼,淚悲痛的流了滿面。
卻怎麼也喚不回,喚不回已消逝的身影。
金秋九月,該是桂花飄香,誰知還未到雪落的季節,悲愴的天竟飄起綿綿細雪。
蒼白的手愣愣的接住一片雪花。
遇溫的雪融了,在他的掌上化成寒水,延著皓腕流去,逝去的,如同這蒼雪,挽不回留不住。
看著緩緩降下的細雪,洛子商閉上了眼,淚仍是不停的淌流。
風起無聲,到底是前塵難留,雪落無痕,終是繁華易逝。
蕭瑟秋風起,奈何多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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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之間,碧眼矇矇,人影搖搖。
他彷彿恍惚的望見他的白衣就在小屋前。
白毫銀針沏好擱在跟前,白衣眼角含笑的溫柔容顏,一切是如此的和煦,曼暖人心。
風之痕唇瓣微微上揚,滿足的緩緩闔上眼睛。
白衣,我們終於能永遠的在一起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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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1:
*【枯瘠】注音:ㄎㄨ ㄐ|ˊ 解釋:形容枯槁貧瘠。
註解2:
【囊揣】注音:ㄋㄤˊ ㄔㄨㄞˇ 解釋:比喻虛弱、軟弱、懦弱。
註解3:
【惏悷】注音:ㄌ|ㄣˊ ㄌ|ˋ 解釋:形容悲傷
註解4:
【醇碧】注音:ㄔㄨㄣˊ ㄅ|ˋ 解釋:一種美酒。用綠豆麴釀造而成,酒色碧綠。
註解5:
【悵怳】注音:ㄔㄤˋ ㄏㄨㄤˇ 解釋:恍惚。
註解6:
【悲泗淋漓】注音:ㄅㄟ ㄙˋ ㄌ|ㄣˊ ㄌ|ˊ 解釋:形容極度傷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