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59、逆袭（上）

　　在公孙策到达韩德让的雄州军营之前，负责押送他们的李复归已然是带着呼延丕显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多听了韩德让的告诫，这一路走来，李复归对于他与呼延丕显的守卫戒备皆是相当森严，生怕一不留神给疏忽了什么，酿成大错。
　　所以这反倒让公孙策意外的省下不少心来。因为本就没有机会，索性便不去多加思索脱逃的事宜，安之若素的等着人将他带到了雄州。
　　在军营门口就已经远远的望见了韩德让。一袭长衫被风刮得猎猎飘舞，看他越是走近，也就越将自己嘴角的那个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公孙策，我早就说过了，总有一天，我能让你心甘情愿的把自己送上门来。”
　　“韩某所言，可是从不落空。”
　　闻言，公孙策只是轻轻一笑，而后气定神闲的应他道。
　　“在下可是记得军师您还说过，下一次你我再见，便会是公孙策的死期。”
　　“却不知军师此话——又否会落空呢？”
　　韩德让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一番前仰后合之后才勉强止住，随即眯起眼来又将公孙策细细打量了一遍。
　　“好一个公孙策！你果然从来不会叫我失望。怎么？几日不见，公孙大人您倒是心存死志，特来此间求我要你直赴黄泉的了？”
　　公孙策又是一笑，在韩德让锐利得几乎扎人的视线中垂下眉眼，声音依旧是一派平静。
　　“韩军师又何必存心出言调侃。以你我之间的互相了解，您自是清楚明白公孙策来您这雄州军营之中，所想要达成的唯一目的。此事若成，那么届时公孙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此事如若不成——那公孙策的性命，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韩德让再度看过公孙策一道，微微的挑起眉梢。
　　“哦？难得难得，在我的地盘里，公孙大人您还能如此笃定？”
　　“自是因为公孙策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如此笃定。”
　　公孙策朗声回过他，随后也是丝毫不停，自顾自的继续道。
　　“如若在下没有记错的话，韩军师，二十年前宋辽岐沟关一战，我大宋边关守军全军覆没。而当年战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一人，便是军师您的父亲，韩纪韩将军。”
　　“韩将军在此战之后，历尽艰难回到朝中，不仅未得嘉奖，反遭奸人所害，冤枉他通敌叛国，从而导致了我大宋疆场失利。”
　　“先皇一怒之下，将韩将军处死，而其全家上下二十余口人，亦是尽数发配边疆。”
　　“您当年——只怕是还未及弱冠之龄吧？”
　　听到此处，韩德让眼中神色已是几度变幻，强自按捺住想要发作的冲动，声音低沉的对着公孙策道。
　　“说下去。”
　　公孙策依旧没有畏惧，抬起眼来静静的望着韩德让颇为不善的表情，接着又道。
　　“遭此横祸，于你而言无异晴天霹雳。好在当年，与你韩家世代交好的沈家并未抛弃于你，反而是上下打点，买通押送的士兵，要他们对于你韩氏一门多加照顾。”
　　“孰料那些将官在收受钱财之后，竟是翻脸不认人，背信弃义不说，还在前往边关的途中对你们百般摧残，除你之外，所有韩氏宗族中人，俱是路途之中就被折磨惨死，而你则是在到达边关之后逃脱，后来为辽人所救，方才侥幸捡回性命。”
　　“所以，军师你平生，最恨便是背信弃义之人。当然你自己，也断然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来。”
　　“公孙策此话，说得总没错吧？”
　　韩德让由公孙策身前挪开脚步，慢慢的绕着他转了一圈，轻哼了一声。
　　“我倒是险些忘了，公孙大人您这大宋第一才子，并非浪得虚名。”
　　“连如此繁冗陈年旧事，都是了如指掌。”
　　他说着，再一次凑近公孙策，贴上前去几乎是快要耳语。
　　“想让我——放了呼延丕显？”
　　公孙策目不斜视，肯定的点了点头。
　　“只此一件，公孙策再无他求。”
　　“为什么如此坚持？”
　　公孙策微侧过头，瞥过了韩德让一眼，又移开视线。
　　“因为之于我大宋而言，呼延将军的性命，与当今圣上息息相关。”
　　“呼延将军是可以死，但是如若因为他而让皇上出了什么差错——这责任可就不是公孙策一个人所能担得起的了。”
　　“所以，公孙策即便身死，也定要保得呼延将军万全。”
　　韩德让听他说完，神色之间已是相当的诧异。
　　“没想到，之于此事——公孙大人倒是如此坦率？”
　　公孙策似是不屑的轻笑出声，而后慢条斯理的道。
　　“军师与西夏明理堂中人交情甚笃，关于此事，怕是几年前便已得知。既是同为明白人，公孙策又何须多做隐瞒。”
　　韩德让并不理会他稍显无礼的举动，只是轻啧了声，又摇了摇头。
　　“公孙大人所言不虚，没错，韩某曾于年少之时发过誓言，无论如何，此生定然不做背信弃义之事。”
　　“但是公孙大人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我好像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只要你到我这雄州军营，我就会放了呼延丕显这件事？”
　　公孙策闻言，又是抬起头来，神情毅然的迎上韩德让的眼神。
　　“军师若是不放呼延丕显，那么公孙策，就决计不会死。”
　　“哼！公孙大人此言也未免太过狂妄！”
　　韩德让重重哼了一声，朝后一挥衣袖。
　　“来人！”
　　“且慢！”
　　还未等动作，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紧接着便是一句颇为悠闲的话语飘然而至。
　　“韩军师，公孙大人乃我军中之人，没我的允许，您怎么好擅自伤他性命呢？”
　　公孙策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一惊，蓦地回过头去，而后在看清来人后瞳孔猛然间收缩了一下。
　　“庞统……”
　　庞统信步走到了公孙策的面前，望着他微弯起嘴角，递过去一个完全是令人安心的笑容。
　　可公孙策却是望着他不觉的蹙了眉，又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尽量压低了声音有些无措的道。
　　“将军此刻不留在你的静海军营好好的拦住耶律文才……来这里做什么？”
　　庞统有些无奈的冲他又笑了一下，亦是声音轻慢的开口道。
　　“没什么，只是听闻公孙大人你又一次的擅离职守，所以特来此地替朝廷带你回去兴师问罪的。”
　　公孙策苦笑了一声，略侧过头避开了些庞统的眼神，黯然道。
　　“那恐怕是要劳烦将军白跑一趟了，这一次，公孙策自认该是回不——”
　　“放心。”
　　庞统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坚定不移的锁在公孙策身上，不紧不慢的接着道。
　　“既然都说过了会带你回去，那我就定然不会食言。”
　　语毕，他转过身对着韩德让微微一颔首，继而朗声道。
　　“韩军师，自上次你我五回岭一别，怕是已有半年了吧。”
　　韩德让望着他，突然的便是狂笑不止，到后来甚至将眼泪都笑了出来，抬起衣袖来不停的抹着眼角。
　　“没想到啊，大宋的飞星将军！聪明如你谨慎如你，竟也会有冲动到独闯我这雄州军营的一天！庞统啊庞统，送来这么一份大礼，你可要让我如何谢你？”
　　公孙策听得此话，几近悚然的抬起头又朝庞统望了过去。却见此人依旧是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的望着韩德让此时的狂妄姿态，并无其他言语。
　　早该想到了，耶律文才的三十万大军还在静海与他两相对峙，他即便身已至此，必然也只能是独自一人前来。而飞云骑，乃至他的全部其他的人马，都当是依旧留在静海，抵御耶律文才随时可能发动的侵袭。
　　身为主帅，他竟然胆敢如此轻率！如若因他此举而铸成大错，这罪责他可如何担当得起？又让公孙策如何担当得起！
　　公孙策方才想过这一重心中已是忿然，偏生韩德让又是火上浇油的又在那边添了一句。
　　“本以为，此番有了呼延丕显这筹码，定州城已算是唾手可得了，却不想老天确是待我不薄！现如今，居然连飞星将军都在我这军营中，那么这大宋边关，这赵氏天下，不是很快的就都成了我的囊中之物么？”
　　“弓箭手！”
　　韩德让说着，突然一声令下，营中碉楼之上瞬间出现了几百名弓箭手，满弓搭箭，皆是齐齐对准此刻营中二人。
　　糟了。
　　公孙策见这阵势顿时暗道不好，弓兵人数之众超乎所想，届时一旦万箭齐发，那么即便庞统是有通天的本事，怕也难逃一劫了。
　　百思无解之下，他只有先出声稳住了韩德让，再做其他打算。
　　“韩军师，记得之前在安城寨时，您曾经是想过让公孙策好好的尝试一下，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的。”
　　“难道说，现在军师您却是要放弃您的想法了？万箭穿心，这死法对于公孙策来说，您不觉得太便宜了一点么？”
　　说完，他几乎有些惊喜的望见韩德让眼中的神色闪烁变幻了一下，一时也不再言语，应该是在思虑着什么。于是公孙策连忙转过脸，跟庞统交换过一道眼神。
　　一会趁他不备，不要管我，能走就快走！
　　然后他几近挫败的看到庞统以眼神回他，斩钉截铁的只写了四个字。
　　断无可能。
　　庞统你——
　　公孙策神色忧虑的朝他瞪了过去，频频皱眉，庞统却自始至终都是面带笑意，回望着他。而此时，韩德让亦是再度开口道。
　　“公孙大人既然有此一说，那么韩某这里，倒还真是有个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