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60、逆袭（中）

　　他神色欣然的转向庞统那边，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摇头啧声。
　　“飞星将军，您可莫怪韩某此时无礼，我们战场交锋时日已久，您平素就是诡计多端万般的出其不意，所以对于您，韩某不得不防。”
　　庞统听他此言已是心中明了，也不等他再多做催促，兀自从身上解下战甲兵器尽数丢在一旁，而后又抬起头来望着韩德让。
　　“如此一来，韩军师可满意了？”
　　“唔……”
　　韩德让轻轻点了点头，又是沉吟了一阵，吩咐身边亲兵自一旁取来一把辽刀，给公孙策送了过去。
　　“公孙大人，您应当还记得，呼延丕显，此刻还是在我手中的。”
　　他看着公孙策多少不解的神色，故意将此事再重新提过一遍。
　　“那么现在，韩某人倒要好好看一下，公孙大人您为了这宋室江山，究竟能够做到哪一步。”
　　他再度来回的扫视过面前的两人，突然道。
　　“若我说要公孙大人你以命相抵，换得呼延将军此身周全，公孙大人，您换是不换？”
　　公孙策不做任何停顿，毫不犹豫的回答他道。
　　“公孙策此身死不足惜，只要韩军师解释肯兑现诺言，想要公孙策的性命，尽管拿去便是。”
　　谁知韩德让闻他此言却是摇了摇头，表情中越发的透出几分愉悦之意来。
　　“不，我所说的并不是公孙大人您的性命。”
　　“我想要的，是飞星将军庞统，他的性命。”
　　“公孙策，想要呼延丕显平安？可以。只要你亲手杀了庞统，以示决心，我保证，我绝不会对呼延将军做出任何事来。”
　　“不知公孙大人您——意下如何？”
　　公孙策心中陡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望了过去，眼中俱是不可置信。千算万算，却是决计没有想到韩德让居然还有此一招！如若是要他的命那还好办，可是庞统——
　　“公孙大人。”
　　韩德让又怎会看不出公孙策此刻心中犹豫，见他迟疑着不肯接刀，便有些不满的再次催促道。
　　“韩某人可没有多的耐心等候太久，您若是执意这么拖延下去，一会见到的，就会是呼延将军的人头了。”
　　便是听他如此威胁公孙策也并无动作，只是深深的拧住了眉头，身体也是快要颤抖。
　　然后他就见有人直直的将刀递到了他的面前，抬眼望去，正是庞统。
　　“动手。”
　　“可是我——”
　　庞统见状，干脆一把拉起公孙策手，再将刀塞进他的手里。
　　“君君臣臣，家国天下，既然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那么，就得认。”
　　“事不宜迟，动手！”
　　公孙策再度望向手中锋利的刀刃，闪烁的寒光刺得他眼底一片生疼。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也不敢再看庞统的表情，他深深的换过一口呼吸，手腕突然翻转，拼尽了全身力气，朝着庞统挥刀而下！
　　利刃破胸而过发出一声闷响，他清楚的看见半截染血的刀锋从庞统背后穿出，温热的血沿着刀柄流了他满手。公孙策只觉得此刻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也都在逆行而上，就要冲破他的头顶。而刚才的那一刀也仿佛同样的插在了他的胸口，摧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缓慢的将视线往上挪去，顺着庞统被浸染得嫣红的衣襟，越过他的肩膀，最终还是不得不停留在他的脸上。
　　然后，他看见庞统表情安然的冲他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韩德让！”
　　公孙策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从喉咙深处逸出一声万般痛苦的嘶喊，厉目瞪向韩德让，一字一顿的声音几将破碎。
　　“给、我、放、人！”
　　韩德让很是讶异的看了他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来，嘴角挑起一抹怪异的微笑，慢慢的走到了公孙策的面前。
　　“公孙大人此举……却叫韩某人都要刮目相看了。”
　　“未成想，你倒是真的下得了如此狠心，在你心目中，这宋家天下，当真就如此重要？竟是让你不惜代价……做出这等的牺牲来？”
　　公孙策此时已是失魂落魄，望着自己沾满血迹的双手，身形晃动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稳。
　　“公孙策心里……宋家天下……自当……重于一切……”
　　他眼神涣散的喃喃低语，未几，又是惨笑一声，阖上了眼帘。
　　“大宋……可以没有飞星将军……但是大宋……决计不能没有皇上！”
　　“所以……庞统可以死，但是呼延丕显，不能不保！”
　　他再度抬起头来，将眼神又一次对上韩德让的，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决绝。
　　“韩德让，你说过，自己从不做背信弃义之事。”
　　“呼延丕显的性命……你答应过我的。”
　　“不要，出、尔、反、尔。”
　　韩德让听他这么说，却是越发笑得开心，他倾过身，贴近了公孙策的耳侧，声音温柔到将要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错，我是答应过你，只要庞统身死，我就绝不会动呼延丕显一分一毫。”
　　“只是——可惜啊可惜。”
　　他说着，稍稍离开了些，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
　　“呼延丕显，早在几日前就被我交到了李复归李元帅的军中，听凭他的发落了。”
　　“所以现在，就算是我想要放他，也只怕是爱莫能助啊？公孙大人？”
　　他将尾音高高的扬起，无限欢喜的看着公孙策眼中迸发出一道绝望的光芒，最后归为一片死灰般的寂然。
　　“你竟……如此……”
　　公孙策此时所能说出的话语已是断断续续全然无法成句，又是趔趄着朝后退出两步，狠狠的撞上了营中的一根立柱。
　　“韩德让……你……未免……太过……”
　　韩德让此时也不再着急，只是轻轻的笑着，又一次缓步靠近了公孙策，语气中半真半假的透出些许惋惜之意来。
　　“公孙策，其实之于命运，你我——倒是几分相似。”
　　“都是为这不仁不义的朝廷所害，身败名裂，无家可归，到头来，还落得个万念俱灰的下场。”
　　“所以，我此番作为，倒也不见得就全是在置你于死地。”
　　他伸手牵过公孙策垂在胸前的几丝鬓发，慢慢的抚过一遍，轻言慢语道。
　　“推你这一把，只不过是想你别再这么愚蠢固守陈规下去，何苦呢。”
　　“公孙策，以你之惊世之才，当是能与我并驾齐驱。”
　　“怎么样？倒不如随我一同投了这大辽，我们联手协力，一同攻下大宋，一统江山！届时朝中，你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之这宋廷所能给你的，又何止风光百倍！”
　　“你觉得如何？”
　　他看着公孙策，就见他沉默了片刻，而后轻启双唇，先是低不可闻，随即越来越清晰，坚定不移的道。
　　“……公孙策既生为宋人，当永为宋人。”
　　“即便朝廷真的，欺我，叛我，伤我，弃我，君仍是君，国仍是国。”
　　“公孙策此心不移，此志不渝！”
　　“更何况，大宋——诚、不、负、我！”
　　公孙策语声铿锵有力，话有如尖针利刃，一字一句的扎进韩德让心里。韩德让听着他如此说法，不觉一股无名火起，猛地一下拧过头去。
　　“哼！如此冥顽不灵，枉我还煞费苦心，同情于你。”
　　“看来，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来人！将他带走关押，听候发落吧。”
　　“报——”
　　话音刚落，营外却是急急忙忙的冲进一个传令兵，扑的就跪倒在韩德让面前，神色惊惧。
　　“军师，西夏消息，宋朝威远将军范仲淹，领兵十万，由延州直捣西夏兴庆府，并与丞相李清内应外合，已是扶植废太子李复归登上皇位了！李复归……李元帅得知此事，已然弃我合军于不顾，直返易州而去了！”
　　“你说什么？！”
　　韩德让瞬时大惊失色，劈手自那名传令手中夺过军报，反反复复的看过好几遍，又仔细想过一道，突然猛地转向公孙策，牙关险些都要被他给咬碎。
　　“好智谋……好计策……好远略！竟然连你们大宋的皇帝一起，都是以身犯险直入这战局之中！”
　　“我说范仲淹怎么如此轻易的便被撤官免职贬至延州……整整一年！原来你们竟是将后手留于此处！”
　　“本以为只要辽夏合军攻你边境，你们必然力所不逮顾此薄彼，可是你们从一开始！便是一心想着先灭西夏，再谋他算！”
　　“公孙策，万万没有想到，我未敢低估庞统，未敢低估与你，却是大大低估了你们君臣之间远隔千里，还能有如此配合！”
　　他惊怒交加，忽的跨步上前扬手想要掐住公孙策的脖子，忽觉颈间一凉，已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给抵住了喉咙。
　　“我劝军师，性命为重，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为好。”
　　耳边响起个有如鬼魅一般的声音，韩德让闻声便是大骇，头颈僵硬的慢慢转了过去，在看到那人的一刹那还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你——没死？”
　　庞统轻笑一声，将方才从自己胸口抽出的那柄辽刀又朝韩德让的颈间抵了抵，缓声道。
　　“韩德让，你错就错在，实在太不该把我的性命，就这么交到公孙策的手里。”
　　“你说过，只要你想叫呼延丕显死，他就活不过下一刻。”
　　“那么同样的，公孙策，只要想让我活，我就决计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