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58、中计（下）

　　“公孙大人！”
　　未等他回神，那边又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公孙策有些讶然的转过身，就见苗小婉一路跑到了他的身边，伸手便拉住了他的衣摆。
　　公孙策习惯性的摸了摸苗小婉的发顶，却也皱起眉头。
　　“婉儿，现在这种时候，你来这里做什么？听话，这儿危险，快回家去。”
　　苗小婉兀自摇了摇头，仰起脸来望着公孙策，又眨了眨眼睛。
　　“公孙大人，上次婉儿答应给公孙大人的药膏，娘亲还没有调好，所以，大人可能要多等几日，才能拿得到。”
　　公孙策又是笑了笑，弯下腰对着苗小婉道。
　　“没关系的婉儿，我暂且用不上这个，你不必着急。”
　　“不行！既然是婉儿答应过要给公孙大人的东西，就一定会给的！”
　　苗小婉少见的语气急切起来，手也用力得几乎要把公孙策的衣服捉出折痕来。
　　“表叔公他常说，做人再怎么样，都要守信。所以……所以即便是公孙大人您！也不可以害婉儿失信！”
　　“公孙大人，婉儿哪都不去！婉儿就在这里，跟浮生哥一起，等着大人回来！”
　　苗小婉说完，懂事的松开了公孙策的衣摆，走到叶轩身边，转而拉住他的手，又回过头来，对公孙策甜甜的笑了一下。
　　“公孙大人，早去早回！”
　　“婉儿……你别这样……”
　　公孙策几乎都要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他努力抑制住此刻自己心中翻腾的情绪，朝后退开两步，几乎是有些慌乱的拧过身，走出了府衙的大门。
　　然后，他再度愣住了。
　　李复归只给了他一个时辰，他也知道此刻时间紧迫决计耽误不得，不过，他还是不能控制的慢了下来，一点一点，近乎虔诚的穿过整个定州府城。
　　并不算很长的一段路程。可他却看见全城的百姓，都是安静的伫立在街道两旁，目送着他缓步的，从他们面前走过。
　　没有人出声，亦是无人上前阻拦。作为定州百姓，他们都是深知公孙策此时所要担负的责任，所以他们也只是用目光默默的注视着他，给予他所有无声的，却也是强大的信心与力量。
　　公孙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城门之前的了，他紧紧的攥着拳头，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眼眶已然烫得快要发疼。
　　“公孙大人……”
　　他听到捕头陈普在一旁低声的唤他，勉强抬起头来，那人正是哽咽着声音，跟他支起一抹笑容来。
　　“雄州离此地颇有一段距离，您一定要，早些回来啊，我们都等着您那……”
　　“……有劳陈捕头挂心，我——会的。”
　　他再度向前几步，到了城门之下时，却见叶凛正站在那里，一旁不远处伴着脸色颇为复杂的陆子辛。
　　公孙策深深的吸了口气，信步来到叶凛面前，朝叶凛恭恭敬敬的躬身一拜。
　　“老族长，从今往后——万事就拜托您了。”
　　叶凛并没有应他。直到他马上就要走出定州城门，这才突然出声唤住了他。
　　“公孙大人！”
　　公孙策身形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慢慢的开口问道。
　　“老族长，还有事何吩咐？”
　　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叶凛竟是直挺挺的朝他跪了下来，而后埋首便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公孙策身体顿时一僵，陆子辛也是大惊失色，连忙赶过去想要搀扶。
　　“老族长！您这可万万使不得！”
　　叶凛一把将他拒开，之后语声铿锵，一字一句的道。
　　“我定州，自百年前兴盛至今，叶家上下五百三十七口，城中百姓共三万余人。”
　　“无一人，是贪生怕死之辈，亦无一人，是忘恩负义之徒！”
　　“现如今，公孙大人即为定州知府，那么这定州，便是公孙大人的定州。”
　　“叶凛只需公孙大人记得一件事。”
　　“公孙大人活，则定州百姓活，若公孙大人此身遭遇不测，那么叶凛，就带着全城三万百姓，给公孙大人陪葬！”
　　“叶凛宁死，也绝不做亡国奴！”
　　“所以，叶凛万望公孙大人，此去多加保重！”
　　语毕，叶凛又是重重的一磕，额头上几乎要被他砸出血迹。而与此同时，公孙策的身后，整个定州城中的百姓，也纷纷跟着叶凛跪了下来，齐声道出一句。
　　“万望公孙大人，此去多加保重！”
　　公孙策根本不敢回头，他紧紧的闭上眼睛朝身后摆了摆手，跟陆子辛疾声道。
　　“子辛，关城门！记住，在我回来之前，定州城全城封禁，绝不允许任何人擅自出城！”
　　“是，大人！”
　　陆子辛朗声应过，随即吩咐两侧守城侍卫，将城门推拒并拢。
　　沉重的木板在公孙策身后发出一声轰然巨响，终于全然阖紧。而公孙策亦是再度换过一次呼吸，重新睁开双眼，毫无畏惧的向着李复归的西夏大军走了过去。
　　“李元帅。”
　　他上前朝李复归一抱拳，语气中充斥着一片信然之意。
　　“在下知道你此次会与我一同前往雄州军营。定州乃是大宋边关重镇，就算你此时能够攻下，韩德让也决计不会让你独享其成。”
　　“但是，有句话我还是要在这里跟您说明白了。”
　　他蓦地抬起头来，目光凛然，竟是瞪得李复归险些往后退却。
　　“公孙策乃是定州知府，定州城三万百姓，不论是谁，只要敢伤害他们一分一毫。”
　　“公孙策，即便是此身万劫不复！”
　　“也定然——绝、不、轻、饶！”

　　而与此大约是同一时刻，静海庞统军营。
　　丁觉风尘仆仆的回到军中时，时间已近子夜。连日来的奔波已让他的人显得颇为消瘦，可他仍是连喝口水都顾不上，急匆匆的便赶往庞统的军帐之中禀报情况。
　　“启禀将军，前日清晨，左前营的最后一批士兵已平安到达博野。至此，我军已于博野驻扎二十余万人，皆是随时待命。”
　　庞统慢慢的点了点头，抬起眼淡然的对他道了一句。
　　“辛苦了丁觉，你先下去休息吧。等再过两日，带最后一批人马前往定州。”
　　“是将军！”
　　丁觉领命先行退下，庞统则是又看过桌上的阵型图，漫不经心的对着身旁的秦莫言又道。
　　“莫言，截至目前，军中还剩下多少人马？”
　　秦莫言略微的沉吟过，随即回答他道。
　　“回将军，等过两日丁参军再带最后一批人马离开军营的话……此地仅余不到一万。”
　　庞统又是一笑，信手打乱了自己先前列好的阵型。
　　“对付耶律文才，这些人足够。这人跟着韩德让一起混迹的久了，别的没学下什么，倒是沾染不少了他多疑的毛病。眼下莫说他有心拖延，便是没有，这么几次三番的折腾下来，怕也是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再脑海中再度转过一道当前的计谋战法，而后挥了挥手示意秦莫言上前，低声知会他道。
　　“吩咐下去，从明日起，安排他们各人轮番换班，彻夜击鼓不停。不过千万记住一点，决计不能去循什么章法，鼓声越是杂乱越好。”
　　秦莫言对于他各种匪夷所思的战法已然司空见惯，依言领了命，也是先粗略先计算过了军中的人手分布，之后又是问过庞统一道。
　　“那么将军，如此一来，除了每日更换遁甲阵型以及击鼓惑军之外，剩下的人又要做何安排？”
　　庞统带出一个颇为戏谑的表情，又望过秦莫言一眼，悠然道。
　　“回去睡觉，等养足精神了，就起来看耶律文才怎么给大家演戏。”
　　秦莫言闻言也是忍俊不禁，不由得抿了抿唇线，低头跟庞统先行告退。庞统待他出了军帐，又将自己桌上的阵型又排过一次新的，而后他提笔在一旁纸上写下四个字来。
　　万事俱备。
　　第二日清晨，天色方才蒙蒙亮，耶律文才已被宋军营中一阵振聋发聩的鼓声给惊醒。他连忙披衣出了营帐去看，昏暗之中却怎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个庞统，又是要玩什么把戏！”
　　耶律文才听着这阵阵让人心慌的鼓声，不由得暗自咒了一句。一个月来，这宋军于木门镇驻守，任凭他们如何挑衅嘲讽，就是按兵不动，整个军营之中有如死了一般寂静。耶律文才有好几次都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庞统人根本就不在营中。但是他每每派先锋前去探路之时，又会被精妙的奇门遁甲之术给挡了回来。而且这阵术也是多番变幻每日不同，饶是以他的聪明才智，一时也无法参透其中玄机。
　　他强自按捺住自己焦躁的情绪，定了定神，又捏紧拳头。
　　好在，他们本也不是急于侵袭。木门镇攻破与否于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只要他将庞统大军顺利的拖在这里，等到韩德让得手定州城失陷，那么攻下大宋，就仅仅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耶律文才正是思及此处，便有士兵匆匆过来跟他呈上军报。
　　“王爷，韩军师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公孙策已然被逼前往他的雄州军营，下一步，攻下定州城指日可待。”
　　耶律文才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接过军报挥退了那名士兵，又是看过一遍，自言自语道。
　　“庞统，你既是愿意在此多玩，那么耶律文才自当奉陪。只不过，等到公孙策身死，定州城失陷的时候，你可别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兀自出神的想着这些，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正有一道暗影从庞统的军营中窜出，直上云霄，隐入茫茫的夜空之中。
　　几日后。
　　“将军！朝中来信！”
　　秦莫言捏着一张信笺急冲冲掀开庞统的帘帐，将东西递上前去，庞统展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正是赵祯挺拔秀逸的字迹。
　　东风将至。
　　（中计完）